假面舞会，不过一场心跳游戏，千万别为难自己。他告诫着自己，关了吧，连心门也一道关吧。五年，他们暗通了五年，我和她不过才两年嘛——原来我才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这种自嘲，让他觉得快意，可问题在于，他没那份难得糊涂的福分，他偏偏有着清醒的认知，这真叫人抓狂。
心里一个声音蹿出来：不把自个儿整悲壮点，你没法活下去。你有毛病，像孔乙己的劣根性。人家孔乙己有茴香豆，你连个屁都没有！
黄易回击：你TM给老子滚远点！
那声音不依不饶：你在乎吗？得了，你在乎的只是欺骗，别装深情。
黄易默然。
他承认：是的，欺骗！对情感，得失他都受得住，唯独受不了欺骗。他焦躁，急于找到一个出口，拿出电话，不知该拨给谁，又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第一页就写着：据说上帝就是最好的牧羊人。
愕然。
他翻回封页——哲学与人类文化。他乐了：大爷的，哲学无处不在。他坐下吃饭，吃冷菜剩饭，吃得热火朝天，啧啧有味。沈从文说得对，做人得有点信天委命的达练，那样才能活得坦然泰然。
他开始收拾家务，收拾心情，继续泡论坛和聊天室，继续读书写字，睡前洗了个澡，洗尽一身晦气，也洗净一心杂乱。他准备投入另一场战役——老板只要不傻，近日他就会上班。
第二天，黄易打了一圈电话，老冯、老孙、石磊、小白、龙泽……从客户到朋友，从工作圈子到生活圈子，从现实到网络，扫荡了一圈，无关其他，就是问候，长则聊聊近况，短则两三句。然后他整理资料，将工作资料过目、删减、添加、分门别类、保存，下午跑去图书大世界，拎回几本书。
其间王隽发来短信：还好吗？
黄易回信：好。
王隽又来信：他又联系我，这种日子没有尽头，我想结束。我好烦。
黄易回信：嗯。
王隽再来信：你好像很忙，还是不想和我说话？
黄易回信：忙，回头再说。
这一回头就没影了，忙忙活活一小天，晚上亲自烧了青椒牛肉和番茄鸡蛋，配以一碟花生米和一瓶啤酒，小日子逍遥快活。而后一盏灯，一支烟，一本书，一夜无梦。
连着两天，王隽再没消息来。
黄易恢复神仙日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推掉所有不必要的饭局，心无牵挂，徜徉书海。女人浪，倚门框；男人浪，满街逛。他只是个流浪者，不是浪荡客，不如窝在家中，一边体会着颜如玉黄金屋，一边静候佳音。
果然，隔日上午九点有了回音，电话响起，陌生号码，本地座机。
“你好。哪位？”黄易接听。
“你好。我是潮颐公司施云，请问你是黄易吗？”
“我是黄易，施小姐你好。”
“你的简历，相关负责人仔细看过，人事部为你安排了面试，时间是明天上午10点。公司地址在良景大厦7012，新华路与台北一路交汇的地方。” “明天上午10点，我准时到。谢谢你！”
“祝你成功！再见。”
“谢谢！再见。”
挂了电话，黄易叹气，看着床头的书籍，自言自语：“我的颜如玉，我的黄金屋，不能全天候陪你们了，老夫又得披挂上马，沙场搏杀去了。”
一夜无话。
早十点，良景大厦，黄易推开7012的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前台，背景墙上是潮颐网络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的中英文全称，一个深色职业装女孩子正在忙碌，左侧接待间，长沙发上坐满了人，看样子都是来面试的应聘者。
“你好。我叫黄易，来参加十点的面试。”黄易自报家门，道明来意。
职业装女孩子停下手头工作，笑脸相迎，看着黄易，说：“你好，欢迎你的到来。”她取了一张名录，看了看上面的信息，又抬头，说：“请跟我来。”放下名录，转身出了前台，带黄易进入公司内部。
细长的写字间，只有二百平米左右，典型的行业办公布局，永远千篇一律的间隔、工作台、座椅。密集办公区划分为三大块，大致可猜测得出，分属销售部、技术部和后勤。走过一段空道，黄易随着施云在大办公区域拐角一折，继续深入，方向正西。右侧是开放式大办公区，左侧则是一排办公室，依次挂牌会议室、副总、财务部、总经理、行政部。行政部在最深处，看样子面试安排在行政部。
黄易第一印象：公司规模不大，部门划分也不够精细，应该属于创办没多久的小公司。从应聘者数量来看，正在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这很好，他喜欢加入这种公司，有空间，有潜力。
“请问，您贵姓？”黄易礼貌询问。
“我叫施云，电话就是我打的。”职业装女孩子回头礼貌地笑笑，继续带路。
施云中等个头，从头到脚看上去都纤瘦纤瘦的，算不上漂亮，但气质不错，言谈举止间落落大方。黄易心情不错，这女孩子给了他好感。
“是说了，总觉似曾相识，原来通过电话。”对灯发誓，他压根没似曾相识的感觉，根本就是在胡咧咧。
“呵呵，是吗？我声音很大众啦，你还记得。”施云笑起来，很清澈的笑。
“印象深刻，干练，有职业风范。”
反正赞美人又不花钱，黄易乐得送上小小马屁一个。不过他本意并不在此，此去行政部没多远，他需要在有限的距离内，尽可能了解更多有关潮颐公司的状况。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不待施云答话，他就势跟了句：“女孩子工作不容易，怎样，做了这么久，还习惯？”
“没多久，我也才来一个多月。感觉还好，公司成立没多久，事情不多，还忙得过来。偶尔忙不过来，胡娟也会来帮忙。”
“胡娟？”黄易顺口一问。明明有意探究，偏说得像车到站了所以下车一般自然。
“嗯，行政主管。喏，我这就带你到行政部，一会儿李总亲自面试。”
黄易大致有数了，潮颐成立没多久，员工不会超过十个，从这么多空工作位分析，此次招聘是第一次大规模扩军，这是一家“原生态”公司。施云是负责前台工作的文职人员，上司是胡娟，一个老总姓李，暂不知正副。他没再多嘴，不一会儿，已进入行政部。
一个大眼、短发、矮小、微胖的女孩子正在风火轮似的整理物件，地毯上杂乱地放置着一些箱子和物品，两个长沙发占据了不少空间，有无处下脚的局促感。
“这位是行政部胡主管。”施云给双方介绍，“这位是黄易。”
黄易伸出手，和胡娟握了握：“胡主管，你好。”
胡娟过来握了握手，热情地说：“你好，请坐。太乱了，刚搬了些东西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施云说：“你先坐，我出去了。”
胡娟说：“你忙你忙，这里我来。”胡娟接过不属于她的话，转身在桌上文件夹内抽出张表格，又在桌上翻找着笔。
黄易冲施云笑笑，说：“你忙吧，谢谢。”
胡娟仍在翻找，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洋溢着工作热情和活力，头也没抬，说：“笔呢？刚还在这看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嗨，你自己接水喝呀，饮水机上面有杯子，自己动手呵。我晕头了，笔呢？”
黄易差点乐出声，心说：这股子工作热情和活力还真叫人喷饭，像无头苍蝇，乱撞。他开始有点喜欢这家公司了，这里的人至少看上去蛮有趣的。他自夹包内取出一支钢笔，说：“急用就先用我的。”
胡娟笑嘻嘻地望来，说：“不好意思，是给你找的。来，你坐桌这边来吧，把表格填……”话至半途忽然停了，直奔黄易而来。黄易吓一跳，心说：干吗？打劫呢？不等他反应，胡娟绕过他和沙发，从沙发后头的窗台上拿到一匝碳素笔，又风风火火原路绕回，口中念着：“瞧我这记性，瞧我这记性。什么时候给丢窗台上了……”
把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填完，黄易还想乐，倘若是胡娟负责面试，他还真有些头大。
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进入行政部，二十七八的样子。他径自走向黄易，远远便向黄易伸出手，说：“嗨，你好。黄易吧？”
黄易赶忙站起，握手，说：“你好，我是黄易。您是？”
高高瘦瘦的小伙子说：“我姓曾，曾国红。”
曾国红只介绍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职务、身份、所来为何，一概未提，这倒叫黄易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既不能贸然称曾国红为曾总，也不知曾国红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他总不能问“你找我有事吗”。
黄易说：“你好！你好！”他一边问候，握着曾国红的手用力摇了摇，一边征询地望去胡娟。岂料，胡娟兀自忙乎着手头的活，不知想起什么，急匆匆走了。这下可好了，行政部剩下个稀里糊涂的黄易，和一个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曾国红。一瞬间，场面有点尴尬。
黄易说：“请坐。”
曾国红说：“坐，坐。”
曾国红坐到对面沙发上，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黄易也坐。黄易暗道：此君是何来路？大爷的！谁给谁面试？怎么感觉我是主，他成客了，还得我主动请他坐。索性，他也不管了，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背靠沙发，注视着曾国红。这场面绝对喷饭，黄易只要再架起二郎腿，一只手臂搭上沙发靠背，典型就一老板姿态，对面的曾国红看上去有些局促，倒像个初次面试的毛头小子。
曾国红两肘架在膝上，搓着手，看上去像是习惯动作。他看着黄易，说：“随便聊聊。”
黄易差点真个把早餐喷出来。这开场白，随便聊聊？您是哪路神仙呀，我凭什么要跟你随便聊聊？四下瞄瞄，黄易确信，不是做梦，他的确是来参加面试的。
“可以，随便聊聊。”
黄易已确信，曾国红是来面试他的，只不过，似乎没干过这种事儿，以至于言行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了想，既然是来让人面试的，算了，装装熊。他问：“公司主要做哪方面业务？”典型的明知故问，招聘简章上写得清清楚楚。
“系统集成。目前主要方向是广电和电信。你的简历我看过，深华是行业大佬，待遇也高，为什么不做了？”
“小人物，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对城域网了解吗？”
“不算了解。汇聚层和边缘层产品还了解一点，核心层的路由器和交换设备所知有限，至于链路负载均衡、认证计费等一些附加和增值类产品，就更谈不上了解。”
“链路负载均衡？”曾国红错愕。随即，收住神态，问，“做教育行业也涉及这些？”
这次轮到黄易错愕了：“教育行业不该涉及这些？”
“哪个行业都涉及这些，也都有应用。”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代曾国红答了。
黄易和曾国红齐调头看去，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笑呵呵的模样，不俊朗，但有股子豪气。
曾国红赶忙起身，给黄易介绍：“这位是李总。”
黄易伸手，说：“李总好，我是黄易。”
两只手握在一起，李总说：“刚有急事，就让曾经理先来和你聊聊。让你久等了。”
黄易心一紧，暗道：老江湖。搞不好一直在外窃听。他赶忙说：“没事，和曾经理聊得很开心。李总有事就忙，我等一会儿应该的。”
李总手一展，说：“坐。”
黄易看着李总在对面沙发上落座，他才坐下。真正的面试开始了。
很久很久以后，他从一个很特殊的人口中获知：这次面试，从曾国红进入行政部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面试时间不长，但相谈甚欢。
走出良景大厦时，刚好十一点整。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黄易忽然很想吹一吹江风。他又记起第一次身临龟山桥头的那一幕。
那时，大雨暂歇，云厚天低，滚滚江水翻着龙鳞浪，搅出一团一团氤氲雾气。“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黄鹤楼在对岸巍立，放眼可见江天一色，烟雨凄迷，垂首便是险峻深江，蛟龙翻腾。那一刻的惊心动魄，让他直觉自身渺如蝼蚁，心却盛得下山水天地。
神工水墨，江山如画！
那一幕，印于脑海，镌在心田，再也不能忘怀，每每念及便胸中激荡，常生豪气。多年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一笔宝贵财富，是根植于生命的一株常青藤。
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为期一周的培训开始。
所谓培训，其实就是销售部新增的四人，加上潮颐三个月前成立时加入的曾国红和柳嵩，一共六人，就公司架构、客户定位、网络基础、各类设备、厂家厂商等等，由李总带领，销售部新老成员一同学习发下来的一本厚厚的装订资料，在探讨交流中熟悉。
资料内容庞杂，黄易唯独对其中多次提到的核心设备产生了兴趣，确切说是对该系列设备的品牌产生了兴趣——Riverst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