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指向前面:“那儿去,闹市口!”
一老一少走有不到一个街区,童子指向前方:“先生,闹市口到了。”
“是喽。”鬼谷子看到一片空地,过去坐了。
童子跟过去,竖幡站在一侧,悄声道:“先生,这就要进宫吗?”
鬼谷子朝告示壁努下嘴:“那儿有堆人,过去看看是何热闹。”
童子“嗯”一声,将幡子插进土里,走过去,挤进人堆。
人堆前面是个临时搭起的台子,台上悬挂一块造型精致的木板,板上“王榜”二字赫然在目,榜上盖有王玺,旁侧有四名持戟甲士守护。
人头攒动,围观者越聚越多,一个貎似斯文的人大声念着榜文:“……朝野无论何人,凡能医好王后者,赏金三镒,晋爵大夫……”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议论者众,却无一人应榜。
就在此时,两个山里行脚医大步流星地赶过来。一个年约六旬,显然是医中高手,另一个年轻些,背个背篓,里面装着草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
显然,二人是听到求医的榜文,专门过来的。
年轻人走到近前,站在人堆边,踮起脚尖朝榜上看。
有人看到二人的打扮及药篓子,大叫起来:“喂,有医家来了,大家让让!”
众人让开一道缝。
年轻人左右打拱,头前走向榜台。
公子疾、嬴驷几人看得真切,互望一眼,跟进去。
童子在人缝里钻来钻去,拱到了最前面。
年轻人走到榜前,细读榜文。老医家紧跟过去,站他旁侧。
众人或调侃,或起哄,七嘴八舌:
“老医师,快揭榜呀,三镒金子,你看一辈子病也挣不到啊!”
“对呀,老医师,快揭榜,还有大夫爵位哪!”
年轻人热血上涌,跨前一步,伸手就要揭榜,不想老医师先一步出手,一把扯住他的衣襟,生生将他拉回。
年轻人看着老医师,满脸诧异:“阿大?”
老医师不由分说,连推带搡地将他扯出人堆。
年轻人一脸懊丧:“阿大,您不是说,娘娘的病不难治吗?”
老医师横他一眼:“我说过不难治,可也没说好治呀!”
年轻人显然蒙了,不解地望着他,小声辩道:“阿大,疑难杂症您医好不知多少,想那娘娘之病,又能难到哪儿去?”
“我且问你,诊病靠什么?”
“这还用说,望闻问切!”
老医师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娘娘玉体,岂是你我草民所能望的?为娘娘诊病,要隔道帘子!望且不能,谈何闻、问?再说切脉。晓得不,为娘娘切脉,是要悬丝的。你有悬丝切脉这本事吗?”
年轻人咂吧几下嘴唇,瞄一眼王榜,不再作声了。老医师扭转头,顾自走去。年轻人回望一眼,乖乖地跟在身后。
公子疾几人相视一笑。
司马错耸耸肩膀,言语中尽是不屑:“我道是哪路高人呢,却是两个庸医!”
“呵呵呵,”公子疾笑道,“司马兄,若是不出所料,那个老医师当是医中高手!”
“不会吧,疾哥,”公子华诧异道,“你怎么晓得他是高手?”
“就凭他的一番话呀。寻常医师哪能晓得悬丝切脉这个说法?前番魏医为娘娘看病,就是那般切的脉!我家仙姑因是女流,方才得以近前!”
“既然晓得这些,他又何故兴冲冲地赶来?”
“如果不出所料,”公子疾手抚下巴,“当是那年轻人要来,老医师也或是让他实地看看,给他个教育!”
嬴驷叹服地点头。
公子疾转对嬴驷道:“看来,一时三刻不会有人揭榜了,”又指向不远处,“那儿有家酒肆,我们去小酌一盏,如何?”
嬴驷点头,几人转身走向酒肆,刚好撞到匆匆赶来的张仪、苏秦和小顺儿。
苏秦一直在看招幡下坐着的鬼谷子,心思分了去,未及躲闪,结结实实地撞在嬴驷身上。嬴驷猝不及防,被他撞倒。
有人竟敢撞倒殿下,司马错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苏秦。公子华紧忙扶起嬴驷。
司马错扬拳就打,却被张仪眼疾手快地托住胳膊。
张仪赔笑道:“兄弟,无意撞上,甭动粗啊!”
司马错何等身手,一个反转扭住张仪,用力极大。张仪疼得龇牙咧嘴,硬是忍住。
司马错冷冷一笑:“嘿,你小子,竟然跟我来这个!”
小顺子见是扭到主人,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被司马错飞踹一脚,踢倒在地。
被按在地上的苏秦这也反应过来,一肘子回顶司马错的腿窝。司马错腿肚子一软,“扑通”跪地。张仪得力,扑到他身上,按住要打,被公子华揪住衣领,硬拎起来。
显然,张仪三人处于下风。
司马错恼羞成怒,翻身就要开打,嬴驷重重咳嗽一声。
见殿下发声,司马错、公子华住了手。
嬴驷两眼盯住苏秦,给他个笑,态度和气地拍拍他的肩:“呵呵呵,你很会打架嘛!”
苏秦一脸窘相:“我……我……”
嬴驷看向张仪,拱手:“公子好身手哦!”
张仪拱手还礼:“您过誉了!”眼睛转向司马错、公子华,嘴角撇出一笑,“人多不算本事,有种单独练练!”说着解下剑,扔给已从地上爬起来的小顺儿,“顺儿,拿住!”便当街扎下架势。
见对方主动挑战,司马错来劲了,气血上涌:“嘿,倒是遇上个不识趣的!”亦解下剑,递给公子华,扎下架势。
见有人当街打架,观众们围过来。
姬雨夹在人群中,冷冷地看着他们。
有殿下在,公子疾不想生事,一把扯住司马错:“呵呵呵,练什么练呀,司马兄,兄弟们都在等着呢,再不去,酒菜就凉了!”又给公子华使了个眼色。
公子华护住嬴驷,择路走开。
正在兴头上被人搅局,司马错怎会甘心,手指张仪,咬牙切齿道:“你小子,等着!”却被公子疾硬拽着离开人群。
张仪得胜地打个口哨,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一口,从小顺子手中接过剑,佩好。
见热闹没了,童子踅过来,走到鬼谷子身边。
鬼谷子问道:“小子,看到什么了?”
童子应道:“那个人在打架呢!”
“那个人是哪个人哪?”
“就是那个……与我们打赌的人,还有那个口吃!”
“呵呵呵,不打不相识嘛!”
童子两手一摊,不无遗憾道:“可是……还没有打成,对方就走了!”
“你还看到什么了?”
“前面张了个王榜,说是王后病了,无论何人,谁要能治王后的病,赏金三镒,晋大夫爵!”
鬼谷子捋须笑道:“呵呵呵呵。”
“先生,三镒金子是多少?”
“你的袋子里有多少金子?”
“大大小小十几块,是那女的给的。”
“三镒金子嘛,就是十来个这样的袋子。”
“这么多呀!”童子惊道,“那能买好多好多东西喽!对了,啥叫大夫爵?”
“就是做官哪!”
童子盯住鬼谷子:“先生,您……不会是要去为娘娘治病吧?”
鬼谷子反问道:“你说呢?”
“要叫我说,就甭去了。”
“哟嗬,你小子不想进宫了?”
“想是想,可……听那个老医师说,给王后治病,难哩,不能看,不能问,连把脉也得悬丝。对了,先生能悬丝吗?”
“能能能,不就是吊根丝吗?”鬼谷子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
童子眼睛眨巴几下:“先生,即使能悬丝,咱也不去!”
“为什么呢?”
“咱住在山沟里,要金子没用。还有,如果当官了,就得一直住在这儿,是不?”
“咦,你不想住在这儿吗?”
“嗯。”童子点头,“不瞒先生,童子早想走了,童子想那道山沟沟了。”
“你想山沟沟的什么了?”
“什么都想,花、草、树、小溪里的鱼……好多好多!”童子一脸向往。
“是呀,屈指算来,我们是也该走喽!”
“太好了,先生,哪天走?”
鬼谷子看向离他们不远处的姬雨,声音颇大:“应该就是这几日吧!至于哪一天,还要看运数!”
姬雨听个真切,心里“咯噔”一声。
看王榜的人越来越多。
张仪挤到榜前,细读一会儿榜文,扯上小顺儿挤出来。
“顺儿,”张仪瞟一眼不远处的鬼谷子,低声道,“我且问你,那个口吃跟我们住有多久了?”
小顺儿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竹板,一拍脑袋:“老天,这上面是五十六天,近三天忘记了,加上,不多不少,刚好五十九天!”又压低声,“公子与他,”朝鬼谷子努下嘴,“约期就是明日!”
张仪弯起指节,照他头上狠敲一下:“狗小子,差点儿误我大事!”又瞟一眼鬼谷子,鼻孔里哼出一声,“哼,迄今为止,我还是我,没有大悲,至于口吃,他又喜在哪儿?不过,还有一日,不定会有啥事儿呢。”眼珠子连转几转,“有了!”冲小顺儿,“顺儿,去,请卿相大人出来!”
小顺儿挤进人堆,拉苏秦出来。
“卿相兄,”张仪不无兴奋地说,“机会来了!”
苏秦愕然:“机……机……机会?”
张仪指下王榜:“看清王榜了吗?”
苏秦点头。
“只要卿相兄揭下榜文,天子就会赏金三镒,晋爵大夫!三镒虽说不为大钱,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可以富足一生。至于大夫之爵,虽说不入卿,不为相,却也是个进身之阶啊。”
苏秦浑身一颤:“张……公……公子,莫……莫……莫开玩……玩……玩笑,在……在……在下不……不通医……医……医道,如……如何能……能……能……”
“呵呵呵,此言差矣!”张仪笑道,“卿相兄,看那榜文怎么说的?‘……无论何人,凡能医好王后者,赏金三镒,晋爵大夫!’明白不,医好了,赏金加官!医不好呢?榜文上并无一个罚字!也就是说,卿相兄大可一碰运气。碰巧了,既富且贵,碰得不巧,想也少不了一根毫发!”
苏秦仍然摇头。
张仪眼珠子又是一转:“不瞒卿相兄,其实在下已知娘娘所患何症,也知如何救治!”
“咦?”苏秦惊道,“张……公子既知,何……何不自……自去揭……揭……揭……”
“唉!”张仪不无夸张道,“在下虽能断出娘娘之病,也知如何根治,可这治病之人,却是非卿相兄不可呀!”
“此……此话怎……怎讲?”
“这么说吧,娘娘深居宫闱,心情必是郁闷;郁闷日久,疾患自来。因而在下断言,娘娘所患之症,必是心病!”
苏秦点头。
“心病非药石可治,不然的话,宫中御医个个皆是高手,天子缘何还要贴出王榜呢?”
“这……这……这与在……在下何……何关?”
“有关,有关,有大关呢。常言道,对症下药,方能除根。娘娘既然久郁成疾,若要除根,首要是散郁解闷。何能解闷?开心一笑!卿相兄饱览群书,想必知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事。幽王为何要戏诸侯?为博娘娘一笑!眼下什么能博娘娘一笑呢?自是天下最不寻常之人做下天下最不寻常之事!何人最不寻常?依在下之见,就是卿相兄您!卿相兄既为最不寻常之人,所做之事自然也是最不寻常之事喽!”
苏秦迟疑一下:“在……在……”
见他有所动摇,张仪心中暗喜,继续怂恿:“呵呵呵,卿相兄,你甭在在在了,就听在下几句。在下为什么认定你是最不寻常之人呢?原因有三:一是行,寻常人多是金剑正挂,张扬于外,卿相兄却是木剑倒挂,收敛于内;二是言,寻常人言辞流利,大言不惭,卿相兄却是言语迟钝,语出惊人;三是志,寻常人不思上进,安贫知命,卿相兄却是胸有鸿鹄,壮志凌云!有此三者,天底下最不寻常之人,最不寻常之事,除去卿相兄,又数何人呢?”
被他说到痛处,苏秦满面羞红,沉声正色道:“苏……苏秦已……已是人……人轻身……身……身贱,张……公……公……公子莫……莫再取……取……取笑!”
张仪意识到说得多了,抱拳,深揖,语气恳切:“卿相兄,你这说到哪儿去了?事关娘娘凤体,在下岂敢取笑?再说,在下虽爱说笑,正事儿几曾含糊过?卿相兄身为周室子民,理当为周室解难。娘娘贵为国母,国母有病,卿相兄明知有治而不行动,当是不孝。天子有忧,卿相兄能够解忧而不施以援手,当是不忠。卿相兄呀,即使您瞧不上眼前富贵,总也不能行此不忠不孝之事吧?卿相兄,在下所说,实非戏言,还望明察!”
见他讲到忠孝方面,回想自己与家父之间的隔阂,苏秦犹豫了,手扶下巴,歪着头,陷入沉思中。
张仪凑前一步,朝鬼谷子努下嘴:“那位先生不是算出卿相兄六十日之内必有大喜吗?说话间,这个期限也就到了,卿相之喜应该到来。可喜在哪儿呢?在下寻思,大喜也许就在眼前。此为命数,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哪!”
“这……”苏秦看向鬼谷子,显然心动了。
“卿相兄若是仍存疑虑,何不再去求他一卦?若是卦得凶,卿相兄就不去揭榜。若是卦得吉,卿相兄不去,岂不是坐失良机?”
苏秦下意识地摸摸口袋。
张仪一把扯起他:“走走走,卦金在下来付!”拉着他大步走到鬼谷子处。
张仪放开苏秦,对跟在身后的小顺儿道:“掏钱!”
小顺儿摸出一块金饼,递给张仪。
张仪接过,蹲下,将钱摆在鬼谷子面前,抱拳道:“老先生,晚生求卦!”
童子给他一个白眼:“上次的卦金还没付呢!”
张仪转对他,淡淡一笑:“小兄弟,上次的卦金待明日约期到时,自然会付!”
童子鼻孔里哼出一声:“哼,只怕你明日不敢来!”
张仪瞟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回道:“小兄弟,谁敢来,谁不敢来,待到明日再说!”又转对鬼谷子,“老先生,今日的卦金晚生已经付了!”
鬼谷子问道:“你欲求何事?”
张仪指向幡子:“这上面不是写着旦夕祸福吗,晚生就占今日吉凶!”
鬼谷子眼睛没睁,声音却出来了:“不是为你占的吧?”
张仪一怔,心道:“咦,他怎会知道这个?定是胡蒙的。”拱手,朗声道,“老先生猜对了,”用手指苏秦,“晚生此卦,正是为这位卿相求的!”
“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