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8月,我们接到周恩来同志的电报,说有两个外国客人要到我们这儿来访问,要我们派部队去迎送。这就是斯诺和马海德。由于斯诺是通过宋庆龄介绍、在张学良将军的帮助下,怀着突破蒋介石的新闻封锁,探索红军存在、发展的真正奥秘的目的,来到陕甘宁边区的第一个外国记者,因而党中央是十分重视的。那时国民党宣传红军是“赤匪”、“共产共妻”等等,极尽污蔑之能事。斯诺先生冒着风险,来到边区,采访了大量红军领导人,与毛泽东同志在保安进行了多次长谈,后来写了轰动世界的《西行漫记》,向世界宣传了中国革命。那次斯诺到我们红二十九军来,就是要从我们这儿继续前往宁夏预旺堡西征红军司令部,去做战地采访的。接到电报后,我们派一个班前去迎接,将他们接到我们的驻地。我看了近年出版的斯诺的《红色中国杂记》和赖传珠同志的日记,证实这一天是8月12日。那次我是以二十九军军长的名义接待他们的。记得我们请斯诺、马海德吃了一顿饭,还在一起照了相。那时的斯诺还不到30岁,具有新闻记者特有的热情、机敏、大胆、率直,喜欢追根溯源,马海德则看上去老成一些。斯诺向我们提出了许多问题,有些问题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印象比较深刻的有这样几个问题:一是陕甘宁边区的形势问题;二是统一战线问题;三是红军的战略战术问题。斯诺问我们陕甘宁边区的军事形势怎么样,如果守不住,是否准备向苏联撤退?我告诉斯诺,我们没有向苏联边境撤退的准备。目前边区的军事形势很好,我们的主张是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只要是愿意抗日的军队我们都将和他们联合,因为在目前的情况下,统一战线较之任何力量给日本帝国主义的打击都要大。我向斯诺谈的这些内容,主要宣传了党的瓦窑堡会议以来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策略方针。当时由于党正确地分析了九一八事变,特别是“华北事变”以后民族矛盾尖锐,国内各阶级的关系都起了变化的事实,确立了联合一切抗日力量,包括非亲日派的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建立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策略方针。东征回师以后,进一步提出“停战议和”、“逼蒋抗日”的政治主张。在这一策略方针指引下,经过积极的工作,与东北军、西北军签订了秘密的互不侵犯友好抗日的协定。使陕甘宁边区取得了一个巩固发展的好形势,我们对边区的发展前景充满了信心。我对斯诺说,如果没有这个统一战线,你们进入边区就恐怕要遇到更多的麻烦了。关于战略战术问题,我对斯诺说,就反侵略战争来说,战争初期往往表现为阵地战。在这方面,红军比较弱,因为我们人少,武器差。要取得战争的胜利,目前最有效的战略战术是游击战。我援引了五次反“围剿”时的战例。当时中央苏区的红军在李德的错误指挥下,不顾敌强我弱的客观事实,一味打阵地战,和敌人拼消耗,结果造成大失败,大转移。就目前来看,红军在游击战的战术运用上取得很大成功。战争的规律告诉我们,如果战略战术运用成功,是完全可以逐渐改变敌我力量的对比,以弱胜强的。目前我们就是在争取这样的前途。我们谈得很友好,斯诺对这些看法很感兴趣。当然,他刚到苏区,对红军这一套政治主张和战略战术并不能理解。但对于我们,这都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经验。记得1939年,斯诺又一次到过延安。这次比三年前,形势又好得多了,但从生活上来说,还是比较艰苦。那一天中午,斯诺和马海德来到我的窑洞里,正好赶上我在吃午饭,吃的是泡饭和豆腐乳。他们连连摇头叹息,认为红军太苦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天中午是伙房专门为我们几个领导干部改善伙食,吃的与部队不一样,我们自己还感到闹了特殊,很不好意思的。我笑笑对他们说,有豆腐乳吃就蛮不错了。你们这次来,情况不是比上次好多了吗?将来还会更好的。那时的确不觉得苦,因为心里有崇高的革命信仰,坚信革命一定会成功。红军的这种坚定的信念给斯诺的感染是很深的。因而他很好地宣传了中国革命,作出了很好的贡献,这一点,中国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
1936年12月12日,发生了西安事变。毛主席、党中央认真分析了形势,高瞻远瞩,作出了逼蒋抗日,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英明决策,并派周恩来等同志赴西安谈判。为了策应张学良、杨虎城将军,防止国民党亲日派趁火打劫,主力红军全部调到西安附近。我们红二十九军仍驻守西线,巩固边区。西安事变后不久,我军收复了陕北重镇延安。1937年初,党中央搬至延安。从此,延安便成为领导抗日战争的中心。
1937年2月底,我接到军委电报,调任我为中央军委参谋长,陕甘宁省委军事部长的职务由赖传珠接任。临行前,赖传珠还“设宴”为我饯行。在延安的八年,我获得了在毛泽东同志亲切教诲下工作的机会,得到了无比珍贵的教益。
在我就任军委参谋长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正是西路军在甘肃北部倪家营子陷入近十倍于我的敌人重围之中,终日血战不得解脱,临近最后失败的前夕。宁都起义参加红军、和我在红五军团曾朝夕相处的董振堂同志,率领三千余人,就在那里的高台阵地上壮烈牺牲。那时在延安,从中央领导机关到军委的各级机关,工作十分紧张,大家都在为挽救这支陷入重围的部队多方想办法。中央已经派了刘伯承、张浩同志组织援西军,火速西行救援。同时,也通过西安事变的谈判,争取蒋介石下令给宁夏“二马”停止对西路军的进攻。毛泽东同志为西路军的事情也万分焦虑。他曾要我起草一份紧急处置的电报,中心是要西路军化整为零,立即突围东进,援西军接应。电报起草好送去,毛主席看后心情沉重地说,先不要发,看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没有。然而,种种救援办法还未来得及奏效,三月中旬,西路军已最后失败了。消息传来,人人都很沉痛。我们立即通知西线各部队,派出小分队,分散行动,化装侦察,寻找打散了回来的西路军的同志。一些西路军的干部战士是沿途讨饭回来的,苦得很啊。这样收容了几百人。另一部分由李先念同志率领,经过艰苦转战,翻越祁连山,到了新疆,党中央派陈云等同志去接了回来。西路军的战绩是可歌可泣的,西路军的教训也是十分深刻的。
1937年3月底,中央在延安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做出了《关于张国焘错误的决定》,会后,在党内和红军中开展了清算张国焘分裂主义的斗争。1937年5月,党中央又召开了党的苏区代表会议,进一步动员全国人民为“巩固和平,争取民主,实现抗战”而斗争,统一了全党的思想,为即将到来的抗日战争在政治上、组织上做了重要的准备。
《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出,“从党的建立到抗日战争,中间有北伐战争和十年的土地革命战争。我们经过了两次胜利,两次失败。”这两次胜利和两次失败,我都是身临其境的。北伐战争失败以后,自己怀着共产党必须有自己的武装的悲壮心情,出国学习军事。1930年,当我从苏联回国的时候,怀着满腔的热忱,要将自己学到的军事知识,用于中国的革命战争。在闽西苏区,在中央苏区,自己指导过胜利的战争,也遭到过挫折和失败,自己也是在逐步探索能够指导中国革命战争胜利的战略战术。五次反“围剿”,我从自己参加国内革命战争的实践中,对“左”的军事教条主义的做法提出了不同意见,受到过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但是,在那时,自己还不能说是对“左”倾教条主义的理论有了深刻的认识,还是从感性认识出发的。终于,革命再次遭到失败,红军不得不转移长征。遵义会议以后,毛泽东同志力挽狂澜,把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实际相结合,采取了适合中国国情的军事战略战术,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痛定思痛,在毛泽东同志的教育下,从血的历史教训中,我逐步认识到,做一个军事指挥员,要不断学习,认识中国革命的特点,把握中国革命战争的规律,善于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将指导战争的一般规律,运用于中国革命战争的具体实践。这是取得胜利的必由之路。
以上就作为自己参加土地革命战争的思想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