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兵团组建以后,干部战士的生活一直非常艰苦。根据国共两党就红军改编时达成的协议,国民党只拨给很少的一点薪饷,每人每天只有五分钱菜金,有时连饭也吃不饱。大家的穿着都很破烂。到了夏天,有的还穿着棉衣;天气已经很冷了,有的还穿着单裤,甚至短裤。战士每个月的津贴费,只有一元钱,连一双布鞋都买不到。部队的物质生活如此菲薄,而担负的剿匪、河防等任务却又非常频繁。为了克服物质上的困难,从1938年开始,在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下,留守兵团第一次党代表会议,就把生产作为三大任务之一,在留守兵团各部队都局部地开展了生产运动。
从1939年开始,国民党为了适应他们制造摩擦、掀起第一次反共高潮的需要,采取种种方式对陕甘宁边区实行经济封锁,一度给边区的经济生活造成极大的困难。他们的第一手,是在给八路军的薪饷问题上用克扣、拖欠来做文章,在军粮供应等问题上也制造困难。例如,三五九旅驻防绥德地区以后,粮食非常困难,国民党西安行营却指定该旅按月到洛川一所粮库去领军粮。绥德到洛川,相距千里,我军既无运输车辆,又无运输经费,这显然是有意出难题。到了1940年11月,国民党便完全撕毁两党达成的协议,全部停发了八路军、新四军的经费。他们以为,凭这一着就可以把八路军、新四军逼上绝路。他们的第二手,是采用掠夺土地、牲口和其他财物的办法,破坏春耕秋收,破坏边区经济建设。这类事件,各地都有,而且经常发生。1940年六七月间,仅关中一地,顽军窜进边区就抢走耕牛18头,烧毁小麦17堆,抢走和糟蹋粮食150石,勒索银洋数百元。鄜县牛武区的两个村仅53户居民,在不到半年时间,就被附近的顽军抢走粮食9000多斤,蔬菜1万多斤,以及一大批农具、食盐、黄麻和其他日用品。他们的第三手,也是他们感到最得意的一手,便是利用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历时八个多月构筑起来的碉堡封锁线,对边区实行严密的经济封锁。边区周围的顽军在各村镇到处设立了检查处和侦察网,并且彻底破坏了通往边区的大小道路。他们对棉花、布匹、药品、火柴以及边区需要的所有日用品,一律严禁输入;对边区输出的食盐和其他土产也实行严格检查。边区军队和党政机关是他们严密封锁的对象,对于一般商人、脚户,他们也不放过,发现有所谓“走私”的,常被他们就地枪杀。
对于那时的困难,毛泽东同志曾经这样写道:“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盖的地步。”这些话一点也不夸张。大的方面不说,仅举我自己的一件小事为例:我刮胡须使用的几片刀片,是我1930年以前在苏联学习时买的。回国后已用了八九年了,每次刮脸前,我都要在石头上磨一磨。刀片又薄又小,磨起来挺费劲。后来我到陇东时,钳工出身的耿飙,用铁皮给我做了一个夹子,把刀片固定住,磨起来就好多了。但由于用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怎么磨也还是不锋利,刮起胡须来,还是疼痛难忍。其实,小小刀片,在西安等大城市都能买到,但由于顽军封锁,许多急需物资都进不来,这类小商品就更谈不上了。
用什么办法打破国民党的经济封锁、克服这重重困难呢?向地方政府和人民群众伸手吗?陕北地瘠民穷。群众吃不饱、穿不暖,他们宁可自己吃野菜、树叶,仍然缴纳了不少公粮,尽了最大的努力。地方党政机关的工作人员,生活同样非常艰苦,日子过得很困难。尤其是1940年,旱、病、水、雹、风五大灾害,先后袭来,边区生产遭到严重损失,60万灾民嗷嗷待哺。记得这年初春,边区各县就普遍遭受旱灾;延安等县,又发生脑脊髓膜炎、猩红热等瘟疫,仅盘龙一区就死了500多人。六七月间,各地又连降暴雨,山洪暴发,水势之大,为近百年来所未有,沿河庄稼、农田全被冲毁。在这前后,保安等地还遭受雹灾,落在地上的冰雹一尺多厚。盐池、靖边等地飓风蔽日,数月未停,毁坏了许多庄稼以及房屋、牲畜。林伯渠同志和我当时曾联名致电重庆赈济委员会,请求拨款救灾。这个赈委会竟然不加理睬。事后想想也不奇怪。国民党的既定政策是把边区几百万军民困死,哪里还会帮助你救灾呢!
正当我们在为战胜困难寻求对策的时候,一天,毛泽东同志把林伯渠、高岗和我找去,对我们说:我们到陕北来是干什么的呢?是干革命的。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国民党顽固派要困死、饿死我们,怎么办?我看有三个办法:第一是革命革不下去了,那就不革命了,大家解散回家。第二是不愿解散,又无办法,大家等着饿死。第三靠我们自己的两只手,自力更生,发展生产,大家共同克服困难。他的这段话,既风趣,又易懂,像一盏明灯,一下子把我的心照亮了。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回答说:大家都会赞成第三种办法。毛泽东同志听了,笑笑,接着说: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这是我们的唯一出路,是打破封锁、克服困难的最有效最根本的办法。至于顽固派对进出边区的物资实行封锁,我们也可以想些办法,来它个反封锁嘛!在谈到军队的任务时,他又笑着对我说:战士们不也都有两只手么?你们就一手拿枪,一手拿锄头好了!
紧接着,党中央、毛泽东同志向全边区党政军民学发出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伟大号召。边区军民,人不分男女老少,地不分东南西北,都迅速行动起来,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从山峁到山沟,从河滩到原野,到处是开荒种地的人群,到处响起赞美劳动的歌声。那热气腾腾的劳动景象,那战天斗地的生动场面,实在令人感动,催人振奋。
开展大生产运动,我们当时确定的方针是,以农业为主体,或叫“农业第一”。这是因为解决吃饭、穿衣问题至关重要。各部队都紧紧抓住了这个重点,在完成战斗任务的同时,普遍开荒,种粮食、种菜。干部战士生产热情非常高涨。许多同志在黑夜里烧着野火开荒,至于天不亮就上山,顶着星星才收工,就更是很平常的事。陕北地处黄土高原,水土流失十分严重。一场暴风骤雨,黄土塌陷,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农田、栽种起来的庄稼,往往毁于一旦。重新整修和栽培,需要付出成倍的劳动。但由于心中有个大目标,困难反而进一步激发了大家的劳动热情。各个部队的生产竞赛都搞得非常红火。他们经常利用一些纪念日,开展竞赛活动,来完成突击任务,如举行“纪念五卅生产大竞赛”、“纪念刘志丹生产周”等等。部队的劳动热情,一浪高过一浪,而且经久不衰。
1940年冬天,王震同志领导的三五九旅,奉命开赴南泥湾屯田开荒以后,很快成为生产战线上的一面旗帜。指战员们披荆斩棘,艰苦奋斗。有的部队没有房屋住,没有粮食吃,他们就露宿荒山,吃野菜、草根充饥,连续苦干了几个月,硬是用自己的双手,把一个荒无人烟的南泥湾,变成了“陕北的好江南”。大生产运动一开始,三五九旅就提出“不要公家一粒粮、一寸布、一分钱”。几年以后,他们的粮食生产,竟达到了“耕二余一”,即积余一年的粮食,还达到了平均两人一头猪,一人两只羊,鸡鸭成群,牛羊满山。在鄜县一带,警四团奉命除留少数警戒部队外,开到了一个叫槐树庄的地方开荒生产。部队在露宿石崖边、饭菜见风凉的艰苦条件下,打窑洞建营房,经过两个多月奋战,解决了住房问题后,立即动手,开荒生产,并大搞多种经营,积极发展养殖业、畜牧业、作坊、手工业等。两年就开荒2.3万余亩,收获粮食六七十万斤。副业生产也搞得很有成效。
驻防陇东,由王维舟、甘渭汉、耿飙同志领导的三八五旅,在大生产运动中也搞得热火朝天。庆阳、合水一带有水,他们就开荒种水稻,生产出陕北稀有的稻米。大凤川、小风川一带,草深林密,他们把部队开进去,烧荒造地。树林里常有虎豹豺狼,他们就组织战士三人一组,把打猎同练习打靶结合起来,锻炼了射击本领,还猎获了不少野味。战士们打豹子的办法很有意思:把一颗手榴弹同一只野兔子拴在一起,挂在树枝上,豹子一口咬去,手榴弹爆炸,一只豹子便被猎获了。有一回,他们挑选了一只大豹子,运到延安,送给了朱德总司令。
在大抓农业生产的同时,我们也抓紧了工业生产。为解决部队的被服供应,首先抓了纺织工业,先后开办了纺织厂11处。其中以团结部直接筹办的大光纺织厂发展最迅速。开始只有一个战士会织布。在领导的支持下,他买了一架木机、一捆棉纱,作为试验,一天就织了十几丈布,计算起来,成本较市价便宜三分之一。于是,他们便抽调了二十几个战士,买了十多架织机,办起了纺织厂,不到半年工夫就部分地解决了部队的需要。到1943年,这个厂就已发展到拥有织机100多架、职工200多人、蛮像个样子的工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