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擒贼擒王 (1)
教书夫子姓严,单名春,是祖藉河南的儒士,年约五十出头,游学山西成了异乡孤客,满腹经伦,但文章憎命,他的凌云壮志已经消磨净尽。武师父共有四名之多,武艺都相当了得。
黄昌龄有一个最投契的知友,徐姓名敬业,十四岁,两人以兄弟相称,也是本城富绅的子弟,平日两人同窗攻读,同场练武,根基打得相当好。
小安平小小年纪,他居然想学武,黄家的后院占地甚广,正座落在安平所住的住宅后,他居然敢爬过后墙,观看黄家的人练拳掌兵刃,兴来时也依样葫芦拳打脚踢鬼叫连天,居然成为黄昌龄的少客人。
可是。小安平却碰上了爱才如命的夫子严春,他突然变了,变得反而专心攻读。
小安平在外家中一住七年,严夫子爱他有如子侄,不时至他家中走动,监督他苦读经书。可是,谁也不知道严夫子到底教了他些什么盖世文章。
这一年,黄昌龄与徐敬业看透了科举功名的不可靠,带了巨量资金南上另谋出路,弃儒从商,恰好田屯村夏家又再次与村人冲突,闹得不可开支。小安平已经十二岁,随乃兄返家看个究竟。
他小小年纪。居然甚有见地,认为田屯村已非安乐土,必须迁地为良,示意乃父在祠堂会议中提出本房迁离的意见。因此一来,曾激怒了族中的父老们,几乎请出族规严惩他们这一房子弟,最后网开一面,便逐走青田一家。
夏青田忍无可忍,小安平更是气愤填膺,一气之下,举家向西迁,远在五里外的一座山下筑室安顿,小安平看不惯族中父老的嘴脸,便随同黄徐两人南下创业。由于他的追随,严夫子也成为他们的账房先生并带走了四位武师。起初,在解州承办盐运,大有所获,一本万利,年余之后,小安平携资返乡,先建了夏家寨,安顿本房的子弟,然后再出外经商。
这次他们结束了解州的事业,远走南京,在庐州府安顿,投资经营布业,大展鸿图。六年来,由于他们富有创业精神,雄心勃勃,以青年人的冲劲和魄力锐意经营,加上见多识广的严夫子全力筹划决策,不但拓展各地市场,而且开设钱庄,几乎掌握了两业的牛耳,成为商场巨贾。
安平的资金得自外公,七年来,他不但偿还了外公的资金,更拓建夏家寨,容纳他父亲同房的子侄,购置了以夏家寨西行春川两岸的田地,成为该地首富。但与田屯村族中父老的裂痕更深。六年来,他每年六月十五日,必定返家与父母兄长团聚,这一天,是他一家人被逐出田屯村的日子,他永难或忘。
他不是气量狭小的人,这一天返乡团聚,并非是向田屯村的人示威,而是专程与他们修好,必定捐出大批食粮与金银给祠堂执事,作为防灾渡荒的基金。可是,他愈富有,那几个族中主事的老族长便愈对他怨恨。捐的食粮与金银照收,说是子孙们应该做的事,但依然禁 止其他族人与夏家寨往来,积怨难解。这些事,汾州府的人知之甚详,对田屯村夏家的人颇多非议,附近有些村甚至拒绝与田屯村夏家的人往来。
田屯村共有五姓人家,其他四姓的人,已对青田这一房夏家子弟谅解,认为当年青田毅然不参加村中的争执斗殴,乃是深明事理的明智举动,假使每个人都肯让一步,何至于同村操戈形成壁垒?也因此一来,田屯村夏家日益孤立,仇怨日深,安平苦心孤诣与族中父老修好的努力,毫无收获,白费精神。
在辽壁寨养伤三天,今年他错过如期返家团聚的机会了。
清晨上道,三十里路程,竟费了近两个时辰,他的内伤仍然严重,不能快马加鞭赶路。沿途,他将族中结怨的经过对两老说了,感慨系之。
破扇翁平时的言行半疯半癫,但该认真时却一本正经,板着脸说:“小伙子,记着我的话。人世间,最变幻莫测的是人心,一样米养百样人,有贤有不肖。有些人用情感道义也打动不了他的心,只有改弦易辙用权谋对付方行有效,假使你能以地方恶霸的面目出现,保证你可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安平干涩地笑笑,说:“晚辈认为,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令我负天下人。”
破扇翁据鞍狂笑,笑完说:“你的话很有味,但愿你言出必行.我不反对精诚可以格天的说法,但我同样认为在不伤大雅的境遇中,玩些少手段便可得到相同的结果,何乐而不为?小伙子,也许我的话你听来不以为然,好在你已卷入江湖是非中,更兼涉入政事的漩涡,你想洁身自好,以仁义待人,哼!终有一天,你会觉得我老不死的话可贵。假使你不多用心思,你会因此而送命的。像这次你在蟠天苍龙手中,如果你能运用权谋虚与委蛇,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要不是我们及时出面将他们吓跑,后果如何?大丈夫顶天立地,择善固执,不轻言诺,说来容易,却不知古往今来就因为这两句话,坑死了多少人。”
“也造就了不少英雄豪杰、”安平悻悻地接口。
“三东主,你有点死心眼。”姑娘笑着说。
姑娘是竹箫老人的孙女儿,芳名小曼,年方十五,练气术下过苦功,兵刃拳脚值得骄傲。安平摇头苦笑,说:“彭姑娘,在下做事但求心之所安,我想……”
竹箫老人呵呵笑,接口道:“你们急什么?老狡猾简直在助纣为虐,言不及义,面目可憎,你是这样教导晚辈的么?可怕!”
“我只是不想枉送性命而已,苟全性命于江湖,像他这种人如何能全得了?”破扇翁恶声恶气地说。
“他又不是江湖人,你耽心什么?”
“告诉你,世间的人,谁也休想与江湖人全无干连。”
“话是不错,但只要能忍,定可以……”
“忍字头上一把刀,刀搁在心上么,忍得了?”
“咱们走着瞧。”
“以后的事,不必耽心得太早。夏安平,你对日后店务的经营,有何打算?对家族们的仇怨,又如何解决?”
安平沉思片刻,方慎重地说“家乡的事,只好顺其自然,这两三年中,先存下大量粮食,如有荒旱,晚辈将返乡为父老尽力。至于族中父老是否谅解,晚辈并不计较。有关店务的事,晚辈伤好之后立即奔赴庐州府早作准备,九月初贼人既发动作乱,两湖川陕各地的分号必须及早结束,以免玉石镇焚。”
“你不会向官府告变,及早防范么?”姑娘关心地问。
安平苦笑,沉重地说:“刘太监荼毒天下,志在激起祸变,以便乘机图谋大明江山,暗中指使强盗们作乱,各地大小官吏,大多是替他搜刮金银珍宝的走狗.如果贸然告变,恐怕变未告成,反而祸延九族,首先遭殃哩!”
“我不明白,你为何拒绝将三厂的九江府的名单交出?三厂的走狗荼毒天下,志在激起民变,这些走狗帮凶杀一个少一个,岂不大快人心?但你却呵袒他们。”小曼有点不平地说。
“彭姑娘,杀几个小奸,于事何补?你知道因此会牵连多少无事么?杀一个走狗,三厂会多派三个来,反而更糟。敝号与京师大昌钱庄有往来,大昌的背后主子是刘太监,三厂的银票,皆出自大昌,敝号所收的银票,皆责成当地官府偿付,直接由府署的同知大人签发,不经手其他官吏。这是说,持票人是谁,连当地的官吏也不许参与过问。如有泄漏惟敝号是问。名单交出,敬业钱庄必是第一个遭殃的人。不必说了,这些事说来并不愉快。”
“小伙子,你的处境委实很难。”破扇翁感慨地说。
“所以必须早日结束,防患于未然,刘太监贪残恶毒,贪如狼暴如虎,败亡之期指日可待。在他未败亡之前,敝号决不开业,以免被他所累,玉石俱焚。”
“结束之后,你有何打算?”
“钱庄结束,布庄仍可经营。”
“乱起之后,布庄同样有风险哪!”
“只留南京河南浙江三地分号,料无大碍。敝号位于各地大邑,小丑跳梁,不足为害。以江西来说,有两处分号,分别设于南昌九江两府城内,这班毛贼充其量只能在小邑山泽啸聚,断难攻城略地劫掠大邑。”
“你算定他们必败?”
“是的,刘太监不足恃,他们不敢以刘太监作为号召,师出无名,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哦!你倒是明若观火哩,老夫也认为他们不成气候,玩命而已。这样吧,你何不乘机随老夫苦练三年两载?有艺防身不是坏事,进可自卫保身,退可延年益寿,何乐而不为?”竹箫老人诚恳地说。
“只是,晚辈无法分身,老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
“好吧!我不能勉强你。记住,日后如有困难,可到光州找我。”
“晚辈日后有暇,当趋府拜望向老前辈请安。”
近午时分,四人四骑踏入了夏家寨。经过长途跋涉,安平有点支持不住,寨中有一阵子好忙。
一住半月,两老不能久留,半月中已将防身的绝学传授完竣,告辞上道而去。
安平加紧安排,先命乃兄暗赴温泉镇建造宅院,准备万一有人前往生事,以便迁离暂避风头,预作狡兔三窟的打算。
七月下旬,他快马加鞭向南赶,要以最快的脚程,赶返庐州府将情势告知黄徐两位东主。
这一天,他单人独骑驰出浦州的南门,城门刚开,晓色捞胧,只有他一人一骑在道上奔驰。反正坐骑必须在风陵关卖掉,不需顾忌脚力了。
官道前一段傍着大河南行,已届秋汛期的大河,河水滚滚南下,奔腾澎湃,声势骇人。他之所以要快马加鞭急赶,便是要在秋讯到达前渡过大河。
大河每年要涨四次水,称为四汛。最可怕的是立秋前后的伏汛和立秋至霜降期间的秋汛,汛到时,商旅无法过河,渡船全部停航。
伏讯的洪峰已过,秋汛将至,这几天正是过河的好时光,拖上几天,秋汛光临,他就无法及时赶到庐州府啦!
奔驰了三十余里,到达富首山的西麓。这时,官道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南下的客旅没有他快,北上的商旅尚未到达,富首山是蒲州与风陵关的中心点,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赶路。
这一带地方不太安静,盘据在中条山的好汉,经常突然出现收买路钱,甚至杀人越货。他身上带了数百两金银,倒不是怕强盗们收买路钱,只怕耽误行程,已经是七月杪,耽误不得。
官道左是富首山,右是浊浪汹涌的大河。富首山岗陵起伏,林本葱笼,不时可以看到无人祭扫的荒冢,令人觉得阴森森地。
越过一座山脚,眼前出现一座山坳中的平坡,有一条小径通向山林深处,似是樵径。岔路口,一株粗如水桶的巨树横倒在路上,阻断了官道。
他心中一呆,徐徐勒缰,缓缓接近,正想越野而过,路旁人影一闪,窜出一个穿青劲装的大汉,哈哈狂笑道:“三东主.才来呀?”
他莫名其妙,讶然问:“夏某与兄台素昧……”
“三东主,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认识我三眼鳖,我却认识你三东主。你也是贵人多忘事,绵西渡口一别月余,阁下就忘了咱们……”
“你……你是砥柱山的……”
“我姓唐,绰号是三眼鳖,是负责三门水道买卖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