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庐山历险 (1)
休看周贴刑官平时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此际面临生死关头,立时浑身发软,想自尽也无法拔刀,只能如丧考妣地哀叫,瘫倒在壁根下。
安平只好动手,手起剑出。刺中周贴刑官的咽喉。
第一次正式杀人,他的恐惧感虽减少了许多,但仍然不免心惊肉跳;先前的激愤烟散云消,不自觉地打一冷战。他急忙拔剑转身,看到了校刷和力士们恐惧的神色,便硬着头皮喝道:“诸位,你们快走吧,在夏某改变主意之前,最好逃出夏某视线之外,走!”
众人如逢大赦,双腿如获神助,争先恐后奔出大门,忘命飞逃。
他久久方按下心潮,到屋后找出一把锄头,在后院掘出两座土坑,先将屋主人和樵夫的尸体埋好,再处理周贴刑官的尸体,心中一动,开始搜寻尸体的遗物。
周贴刑官身上有不少零碎,计有一把锦衣卫专用的绣春刀,一块出入西内厂的腰牌,一张行走山东南京江西地境的官引,两张专呈内厂的塘报卷,一些金银。之外,还有一只盛了粉红色小指头大丹丸的玉瓶,瓶上的纸贴上写着:春露丹,天长精制。另一只金线编织的小锦囊,里面盛了一颗鸽卵大珍珠;囊外边一面,用银线绣了五个字:白龙辟毒珠。
他不认识什么叫春露丹,却误认是药到回春的疗伤药品。至于白龙辟毒珠,他却识货,心中狂喜。关于这颗丹的来历,他曾听京师的消息灵通大员说过。这颗珠出自广东廉州珠池,弘治十二年出水,据说是白龙的鼻骨珠,有辟百毒的功效。
那时,由皇朝派人直领的珠池,最大的有三座,即东莞珠池、廉州珠池、雷州珠池;通称广东珠池。朝廷派有中官驻在该地监守,数十年一采。弘治十二年那次采珠,获珠两万八千两,是大明皇朝收获最多的一次。最差的是嘉靖五年,珠小而嫩,死了五十余名采珠人,只采了八十两小珠,平均一条人命,只获珠两余,惨极。
弘治十二年那次采珠,廉州珠池外海白龙肆虐,死了不少采珠人。后来,也许是老天爷大发慈悲,派雷神行雷霆一击,白龙被殛身首异处,龙身沉没,龙首漂入近海,被采珠人捞获。这颗龙鼻辟毒球首先被监守中官吞没。然后听说辗转落人太监范亨手中。范亨在正德元年联合司礼大监王岳、徐智,连络大学士李东阳、刘健、谢迁等一班大臣,谋除京师八虎,却功亏一篑,被刘瑾先发制人,李东阳总算幸运,一代名臣未受惨烈的报复,其他的人则家破人亡。王岳和范亨在遣送南京途中被杀,辟毒珠落在锦衣卫的人手中。
后来,这颗珠的事终于外泄,但不知落在谁人手中。刘瑾派人彻查,亦毫无消息。
这颗珠在锦衣卫牟斌手中,深藏了几个月。那牟斌为人不坏,他是锦衣卫大狱中唯一能善待囚犯的人,却被刘太监发觉,认为他包藏祸心,有意买好囚犯,把他打得死去活来,囚 禁在死刑囚牢。那时,刘太监手下豢养了两个红人,一僧一道,僧是天龙神僧,道是术士俞日明。这位术士后来唆使刘太监造反,说是刘太监的从孙刘二汉是真命天子,是金龙投胎,却间接断送了刘太监一门老少。据说,俞日明是某一位清官的后代,父被刘太监所害,隐姓埋名投身方士,用绝户计报仇雪恨云云。
牟斌不想死,他交上了天龙神僧,以辟毒珠为酬,请和尚在刘太监面前说好话。天龙神僧果然不失信,救了牟斌一命,死刑改为终身监禁。
天龙神僧得了这颗珠,视同至宝,只有七僧八道豪杰知道他获有这颗宝珠,平时随身携带,珍逾性命。想不到他在烟波楼一时高兴,为了证明他的眼力超人一等,同时也想将天长羽土的神奇****弄一瓶快活,将珠作为赌注,却鬼使神差地落到了安平的手中。
安平只知道这颗珠在锦衣卫失踪前的一段故事,范亨身死以后的经过便无法知道了,反正这颗珠如果是真品,留在身边岂不妙哉?
他将春露丹塞人百宝囊中,白龙辟毒珠囊贴身藏好,埋了尸体,重出堂前。
山岗下有两条路,一条是他来的路,另一条东北行、通向府城至白鹿升仙台御碑亭的九十九盘大道。周贴刑官的同伴,走的是东北小径。北面的小径中,两名从松林留待命在的校尉,带着峔山双奇的老大雷方,正向茅屋赶来,以便探听这一面的消息。
安平找一幅布巾将杂物另打包裹,刚想上路,在门口便看到山下匆匆奔来的三个人。校尉们的服式一看便知,但相距太远,看不清另一个人是谁。
“好啊!又带着人赶来了,废了你们再说。”他自语,闪身藏在门后专等对方上门送死;
久久,外面传来了人声:“咦!怎么没有人?”
“瞧!地下有血迹。”另一个人说。
“到里面看看再说。”是雷方的声音。
他心中一动,抬起李定遗留下来的手,向门外一抛。
正向大门走来的三个人见有物飞出,吃惊地左右一分。
“噗!”断手落地。
“我的天!手!手!死人的手。”一名校尉恐怖地叫。
雷方已改用单刀,知道不妙,火速拔刀叫:“准备动手,里面有对头。”
安平跨步而出,站在门口冷哼一声说:“姓雷的,你来了么?”
雷方胆裂魂飞,扭头便跑。两名校尉如见鬼魅,没命似的撒腿狂奔,只恨爹娘不替他们多生两条腿。
安平一声狂笑,衔尾急追,只两个起落便追了个首尾相连,叫道:“凭你们这种功夫还妄想逃生,笑话!”
跑在后面的两名校尉三魂走失了二魂,跑不动了,一不小心,脚下打滑,重心顿失,前一人想刹住脚步却力不从心,一顿之下,后面的人“砰”一声撞上了,两人“哎唷”狂叫,连滚带爬向山岗下滚堕。
安平不理会两校尉,飞跃而过,去追雷方。
后面茅屋的上方,小径中人影出现,两个人影向下走,歌声人耳:“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人梦频…?咦!下面有人斗殴,阿弥陀佛!何苦来呢?”
两人一个是留短发的带发行脚憎,高大魁梧,年约四十上下,穿青便袍,未披袈裟,点着一根黄竹杖,红光满脸,相貌威猛。另一人是个青年书生,年约二十四五,玉面朱唇,剑眉虎目,英俊潇洒,一表非俗。青年儒衫袍袂飘飘,佩长剑俊逸超群,灵活的大眼中,焕发着聪明、机警、高傲等神采。身材修长,双肩壮阔。一手拈着一株野花,一手不住撕下一片片花瓣,信手向路旁丢。看长相和身材,正是令女孩子发疯的标准俏郎君美男子。
青年人站住了,注视片刻说:“唔!那两个逃走的人,是来自京师的锦衣卫校尉…?”
“老弟,你错了。”和尚说,稍顿又道:“锦衣卫的人如果远离京师,必定是调至三厂候遣的忠实走狗。”
“唔!那两个人不知是何来路,形势是猛虎搏羊,咱们下去看看。了尘大师。有兴趣么?”
“这就走,出家人排难解纷,理所当然。”和尚笑答。两人脚下一紧,急降而下。
安平追上了雷方,喝道:“阁下,留步转身。”
雷方成了困兽,逃不掉只好拼命,大旋身一刀凶狠地向后猛砍,居然刀风虎虎十分霸道。
“咦!”他吃惊地叫,一刀落空,毫无阻挡,身后根本没有人,岂不可怪?
他本能地扭头一看,安平正站在他身后丈余,向他咧嘴一笑,原来是追过头啦!
他再次拔腿狂奔,这次反而向上逃啦!离开茅屋已有十余丈,还是茅屋安全些,屋附近有树林可以藏身哪!
逃近茅屋,他向路侧逃,接近树林,狂叫道:“遇林莫人,穷寇莫追,阁下。”
他竟然反客为主,叫安平不要追他,可知他已被追得昏了头了。槽糕!正想飞纵入林,前面树后人影一闪,安平的身影赫然入目,向他挥手咧嘴一笑,说:“遇林莫入,老兄,你才来呀?”
他魂飞魄散,扭头便跑,奔入茅屋前的广场。
这次他跑不掉了,突感右肩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力道千钧,扣得他身形一顿,几乎仰面便倒。
“呔!”他心胆俱裂地叫,顺势转身挥刀便砍。
安平一掌拍在他握刀的掌背上,喝声“撒手”!
不撒不成,右掌骨似乎已麻木,指骨也像要根根爆裂,钢刀应声而飞。他仍不甘心屈服,左拳疾飞。
安平右手架开他的大拳头,左手用两成劲飞敬一拳。
“噗!”拳击中他的右颊,他向左歪。“噗!”左须又挨了一拳,他再向右倒。
两颊禁得起打击,只不过不好受而巳。他“嗯”了一声,绝望地挥舞着一双大拳头,一面护身招架,一面作无望的反击,拼命自护,章法大乱。
“噗!”右胸挨了一拳。“啪!”左胁接着又是一记。
胁部打不得,这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胃袋似要向外翻,“哎”一声惊叫,吸腹俯身双手下拨,上盘空门大开。
“噗噗!”左右颊几乎同时被击中。
“哎……”他口中喷血狂叫,连退四五步,用“双盘手”向上保护上盘。
“噗!”下颚被一拳钩中,打得他倒飞两尺,仰面冲到八尺外,“砰”一声像是倒了一座山。
他挣扎着叫:“欺负我你算不得英雄,有种……”
“爬起来,说那么多废话作甚?”安平冷冷地说。
他急急爬起,晕头转向地,咬牙切齿地挥掌冲上。
“噗噗噗!“他击中安平的右臂一拳,像是击在巨石上,而他的左颊和小腹,则各挨了一记重击。
“啊……”他声嘶力竭地叫,屈膝踣倒。
倒下的前一刹那,头晕眼花中,他看到附近站着两个朦胧的人影,不自觉地在地上狂叫:“救命!救命哪!”
安平却用靴尖将他挑转,使他仰面朝天,冷笑道:“阁下,没有人会救你这恶贼狗腿子的。起来,在下要打到你服贴为止,看你能凶横到几时。”
“救……命哪!”
“起来,你阁下以为赖在地上,在下便不打你了么?你做梦。”
安平叱喝,伸手劈胸将他抓起。他浑身发软,脸色死灰,嘴附近全是血,虚弱地叫道:“我……我认栽,服……服贴了。”
安平正想将他打倒,在身旁站立的和尚启口道:“我佛慈悲!施主手下留情。”
安平将雷方放下,歉然地说:“小可恐怕得辜负大师慈悲之意了。”
青年人呵呵一笑,接口问:“老弟台与这人有何不解之仇,可否说来听听?也许在下能替两位化解哩!”
雷方定下神,坐在地上注视着青年人,总算眼前不发花,如获至宝地叫:“杜少庄主,救命!”
青年人一怔,剑眉深锁,讶然问:“阁下尊姓大名,怎认得在下是杜少庄主?”
“今年年初,在下于铜城闸曾经亲眼看见少庄主打了西梁山的大方和尚。敝姓雷,名方。”
和尚挟起黄竹枝,接口道:“杜施主,既使你不愿在江湖扬名亮万,只要是在江湖上混的人,谁不知你是三山小隐槐萌庄的少庄主。”
“但在下并未在外张扬,从未自称是槐萌庄的少庄主。”青年人微温地说。
“呵呵!是否张扬,并不在乎你自己,反正江湖中人谁都知道五亡命的五湖浪子杜天奇,就是槐荫庄的少庄主,这就够了。正如槐荫的庄名一样,贵庄的人自称三山小隐,但外界的江湖人却只称槐荫庄,以便令人想起三堡五庄十二寨来。令尊瘦灵官杜方,名列三剑之一。江湖上三剑二刀五亡命,大大的有名。又是三剑之一,子是五亡命之首;正所谓父是英雄儿好汉。还怕没有人认识你么?”了尘和尚意气飞扬地说,似乎他自己亦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