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面楚歌 (1)
“是不是可能在路上遗失呢?”
刘彪愕然,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想,大概不……不可能遗失的。”
安平呵呵笑,说:“这就够明白了,老兄。再就是辽壁寨只是一座小庄,既非金城汤池,也不是龙潭虎穴,只不过西南面有一条谷沟,凡是到那儿的人,便无所遁形.再就是谷沟中早年当地人士建了不少窑洞居住,建寨之后,窑洞遗迹犹存,杀了人将尸体往破窑里一塞,可以说是毁尸灭迹的好去处而已。”
“老弟,你说得令我毛骨悚然哩!”杨彪恐怖地说。
“所以,两位还是早早赋归的好。”
刘彪抱拳行礼,感激地说:“多谢老弟台指点,咱们确是及早离开是非场为上。多蒙老弟台临危援手,此恩此德没齿不忘,容图后报。老弟如有暇途经华山,务请至舍下小作盘桓,当扫径以待,幸勿令愚兄弟失望,愚兄弟即刻告辞南下,老弟珍重。”
客套一番,互道珍重而别。安平见渡船巳驶至河心,正转向下放,还得等候许久。头上炎阳正烈,他只好仍在树下等候。
鼻中幽香渐浓,接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必转身察看,他已知道有两名少女正向他接近,不由自主情绪开始紧张,提高警觉,全神戒备。
他觉得来人在他的身后站住了,久久未听到动静。武林人对男女之防没有平民百姓严重,因为练武的男女足以克制自己。同时,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防身的能耐,因此不怕发生意外。但他年仅十九岁,并未正式在江湖中行走闯荡,到底缺乏主动向异性打交道的勇气和经验,所以始终不敢转过身来。同时,他并不知幻海山庄的人对他贸然出面排解的事是否怀有成见,只好故作不知,屹立不动。
被人钉在身后的确不是滋味,久久,他忍不住了,万一对方在身后弄手脚,岂不糟糕?
他故意干咳一声壮壮胆,牵着坐骑举步向码头走去。
“青年人,是怕我们在后面暗算么?”身后传来悦耳的语音,是李姑娘在说话。
他不得不面对应付尴尬的局面了,含笑转身欠身道:“姑娘多疑了。在下认为,如果姑娘要控制在下,是用不着暗算的。”
“阁下尊姓大名,能见示么?”李姑娘沉静地问。
“小姓夏,名安平。请教两位姑娘尊姓?”
“妾姓李,名萱。那一位是敞师妹庄芬。”
“久仰久仰。”他客套地说,冲口而出,太过唐突。
“听夏爷口气,该是久仰敝师门吧?”李萱恶作剧地反问。
安平脸红耳赤,讪讪地说:“在下经商营生,从不在江湖中走动,只听人提及贵庄的名号而已。”
“但夏爷刚才用机智拆解两位高手的搏击,似乎不像是生意人,不错吧?”
“姑娘如果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五年前,在下随亲友在解州设店,承销解州的盐。尔后至南京庐州府经营布庄,专销万寿紬,舒城绢,以及丝布等当地名产,店号盛昌。 幻海山庄位与庐山,与庐州府相距非遥,敝号在九江府及武昌府皆有分号,相信姑娘定不陌生。”
李萱低头沉思片刻,问道:“贵东主姓甚名谁?”
“姓黄名昌龄。”
“听说,盛昌布庄有三位东主……”
“二东主姓徐。三东主嘛,正是区区在下。”
李萱粲然一笑,说:“原来是盛昌布庄的三东主,失敬了。贵店生意兴隆,似乎并不以布庄……”
“敝店不想瞒人,另有一家钱庄……”
“庄号敬业,是么?”
“二东主徐敬业,以名为店号,分号遍设河南、湖广、江西、南京、山东、浙江……”
“但不及山西。”李萱抢着接口。
“山西地近边荒,不许设钱庄,姑娘大概不知底细,日后贵山庄如需银钱周转,在下愿效微劳。”
“妾身心领盛情。三东主既是生意人,今天的事,你似乎太过莽撞了。”
“在下也是逼不得巳,姑娘尚请包涵一二。”
“妾有一事动问,尚请掬诚相告。”
“在下知无不言。”
“贵店与京师八虎有何渊源?”李萱神色肃穆地问。
京师八虎,指的是以刘瑾为首的八个太监,这八个家伙把大明江山闹得乌烟瘴气,权倾天下。在正德皇帝未登极前,他们便已在京师横行霸道了。正德皇帝登极后,这四年中,老二马永成掌理东厂,老七谷大用掌西厂,几乎一网打尽了满朝的文武忠义大臣,兵部主事王守仁(王阳明),名将尚书马文升,都御使杨一清等等文武名臣,家破人亡,天怒人怨,先后被杀的文武大臣,为数总在两百名以上,小官更是数不胜数。
刘瑾本姓谈,是兴平的无赖地痞,跟随一个姓刘的中官混入皇宫,改姓易名,曾经一度犯了死罪,孝宗皇帝却赦免了他。他奉命侍东官,专门勾引还是东宫太子的正德皇帝为非作歹。等到他开始弄权,不得了,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公然卖官鬻爵,招纳亡命,搜刮天下奇珍异宝,外结江西的宁王和宁夏的安化王,掌握了兵仗局,收买了两湖镇监潘午、蔡昭。广罗羽翼。大肆残害忠义贤臣,收拾那些胆敢抗拒他的各地大小官吏,招兵买马,准备推翻大明皇朝,自己做皇帝。
他加紧控制东西二厂,两厂的特务遍布天下各地。两厂的主事大概知道情形不妙,首先是西厂的谷大用自己暗中培植实力,准备应变。刘瑾羽翼已成,岂有不知之理?立即在去年八月成立内厂,自己亲自掌理,派亲信在江湖中物色江湖大豪,跟随在他身旁边保镖的人中,以八僧九道十八豪杰的功艺最高。不时派遣他们到各地搏杀亡命在外的忠义名臣后裔,刺杀遣戌在边荒的待罪贤臣。内厂的鹰犬人数上千,在各地搜刮金银珠宝,收买江湖败类,残杀那些不甘屈服的人,闹得天下汹汹,怨声载道。在京师,闹得更是天怒人怨,将寄寓京 师的人全部逐走,以免反对他的人混入行刺,成千累万的人流离失所。将所有的寡妇全部强迫遣嫁,不准官民人等死后寄居,死后限三天内埋葬,不然举火焚尸,令人破家。天下各地提起京师八虎的百姓,莫不变色掩耳而走.
八虎的排名是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天下间没有人敢当众提名道姓,一律称他们为公公。八人得势弄权,先是狼狈为奸,最后是互相猜忌.后来,刘瑾终于间接死在张永和马永成之手。张永虽然名列八虎,其实他为人倒并不坏,天下间也只有他一个人敢和刘瑾相抗,也只有他一个人敢在皇帝老爷面前揍刘瑾。
这两年,曾经有几位江湖奇人混入京师谋刺刘瑾,可惜防范太严,京师不易藏身,一切消息不易获得,而刘瑾的手下鹰犬却个个艺高功深,不但行刺不成,反而牺牲了不少英雄豪杰。
安平听对方提起京师八虎,冷然注视对方片刻,方一字一吐地说:“夏某是本份人,不托庇权贵,不诈欺小民,只问生意,不论其他。”
姑娘冷笑一声,不友好地问:“京师大昌钱庄与宝泉局公私一家,大昌的主子是刘瑾。而本姑娘知道贵号与大昌往来密切,有说乎?”
安平剑眉一轩,明朗道:“钱庄之间,彼此不可能没有往来。大昌既然是刘太监的金银秘密周转站。敝号不敢不接受大昌的银票。在商言商,姑娘不是商场中人,不应苛责敝号的所为。”
“你敢公然叫刘瑾为太监,似乎……”
“他本来就是太监,为何叫不得。”
“本姑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在下如能办到,愿效微劳。”
“大昌在银票与九江的贵号周转么?”
“有,每月至少五至六批,经常有三万两以上的交易。”
“本姑娘下月将返回江酉,届时将专诚至贵号拜会。”
“不敢当。”
“希望三东主下月能在九江相晤。”
“在下当尽可能至九江恭候。”
“届时希望三东主能将持票至贵号兑款的人的名单,交与妾身。”
安平坚决地摇摇头,说:“李姑娘,此事恕难遵办.”
李萱脸色一沉,娇艳的脸蛋涌起了无边杀气,不再可爱啦,厉声道:“姓夏的,你是拒绝了么?”
夏安平也脸色一变,恍然地说:“原来百灵神丹的阴谋,是因在下而设的。只是在下感到有些奇怪,这次我从池州府返乡,迢迢万里旅程,任何一处诸位皆可下手,为何迟至今天方暴露你们的阴谋?”
“你三东主算不了什么,了不起随贵店的几个保镖学了些防身拳剑而已,用不着在你身上费工夫。反正你每年六月,必定返家和家族设法和解早年的仇恨,早晚逃不过幻海山庄布下的天罗地网,在这儿下手似乎还嫌早了一些呢,我们应该在辽壁寨找你的。”
“为什么?”
“百灵子的神丹确有其事,那是专用来对付山海夜叉的。”
“山海夜叉?”安平吃惊地问。
“听说过这位人物么?”
安平点点头,说:“听说是一位行踪飘忽,水陆能耐超尘拔俗的黑道狂人。”
“不错,正是这个人,山海夜叉冯陵,他行踪飘忽,神出鬼没,无法找他。家师去年腊月,将他的一位知交好友以暗手法弄成肝痨痼疾,以迫使山海夜叉四出求医,家师然后请出百灵子,在辽壁寨设下埋伏引他前来上钩,此地地处边陲,老魔难道不会疑心有人会设计擒他。”
“你们已经出面,老魔难道不会疑心令师捣鬼么?”
“即使老魔知道,距庐山远在万里外,他艺高人胆大,必定毫不在意。因有我们出面,他反而放了心。这也就是我们为何提前找你的缘故,因为老魔已经在辽壁寨现身了。家师誉满武林,侠名四播,除魔锄奸,义无反顾。除老魔为世除害,问你要刘太监的爪牙名单逐个诛戮,也是一大功德,致有万里山西之行,放明白些,三东主。”
安平不为所动,沉着地说:“生意人信义为先,太监虽然天人共愤,但在下却不能将名单交出,那会令敝号毁于一旦。三厂的人耳目众多,风吹草动将有不测之祸。贵山庄高手如云,令师警幻仙子艺臻化境,三厂的人如果暗中前往生事,不啻飞蛾扑火,如调动官兵入侵,贵庄可在事前安全撤离。但敬业钱庄设有十八处分号,养活数百老少妇孺,他们只有等死,天下虽大亦无容身之地。李姑娘,刘太监贪黩躁急,狼子野心,暴虐疯狂,如能成事,天理何在?不出三年两载,必败无疑,杀几个三厂的鹰犬,于事何补?何苦连累咱们这些奉公守法的生意人?”
“本姑娘不听你的废话,只要你明确的回答。”李萱厉声道,状极不耐。
安平仍然极力忍耐,沉静地说:“杀一个鹰犬,京师依然会派一个来,甚至更多派三两个,有何用处?反而冤死多少无辜。诸位是侠义英雄,于心何忍,尚请三思而行,凡事必须权衡利害……”
“住口!你答不答?”
“这就是侠义英雄的所为么?”
“说!”李萱咄咄逼人地叱喝,声色俱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