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也默然不语,几人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如今天色已晚,各位请留下一起吃顿便饭吧。"小乔温婉的声音响起,巧妙地化解了僵局。
酒足饭饱后,众人的兴致渐渐转好,于是周瑜便提议,由小乔为众人抚琴。
于是便在大帐外摆开桌椅,明月当空,琴乐阵阵。
几曲终了,众人意犹未尽,于是周瑜也即兴弹了一曲。
周瑜果然不负重望,曲音既如行云又若流水,铿锵有力,一气呵成,余音环绕,令人回味不绝。
"大哥的琴音比我第一次听见的还要动人,"凌悠悠叹道,"早听说大哥极具儒将风度,能'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且天性喜爱音乐,精通音律,有着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
"哈......"周瑜长笑道,"凌的高帽子,我戴得舒服。"
"这可不是高帽,是事实。"凌挑挑眉,耸耸肩,"江东不是有"曲有误,周郎顾"的传言么?"
"哦?"鲁肃很好奇,遂问道,"是何传言?"
凌一挑眉,娓娓道来:"一日,东吴故主孙策夫妇与都督夫妇在王宫的亭子里把酒临风,一位歌妓正弹奏着《广陵散》这支慷慨激昂、气势宏伟的曲子,突然走神,弹出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咳......"她停下,喝了口茶,才又说道,"谁知这小小的疏忽竟立刻让都督听出,回头一顾,意问何缘有误,于是便有了'曲有误,周郎顾'的故事流传了。"
"琴乐讲究三五知己,知音的聚会性品乐。"孔明微眯的黑瞳涌上闪亮的利芒,"公瑾的琴音内涵深邃,意境悠远,顺应自然,大音希声,其意境之空灵跌荡与禅之直抒性灵不谋而合。禅之最高境界为不立文字,讲究的是当下了悟,此实为最虚、最灵动之化境。"
"琴乐所追求意境之深、之远、之静是必须讲求与心之虚静相配合,能达此,可说是到达禅的境界。"周瑜似遇见了知音,喃喃开口道,"凌,你说的另有一人深懂我的琴音,是孔明么?"
"是,我所指之人,正是孔明。"凌点点头。
"我不擅音律,勉强可做个听音人。"鲁肃提议道,"诸位都是好乐之人,不如共奏一曲吧!"
这倒是个好提议,在场可是有三位音乐好手:周瑜、小乔、孔明。
可琴只有一张,该怎么办呢?
众人商议着,最终决定,孔明抚琴,周瑜舞剑,小乔伴舞。
而凌和鲁肃这两个闲人,自然是坐在一旁观赏了。
"凌,"小乔唤道,"你也来吧。"
"我?"凌摆摆手,"我可不好此道。"
周瑜也为小乔帮腔道:"凌敢冒充琴师,与我侃侃而谈,应该多少也通晓些音律吧。"
"大哥!"凌顿时恼羞成怒,"谁冒充琴师了!来就来!"
凌走到孔明身边道:"我把曲调告诉你,由我来唱词。"
孔明轻笑着点点头,凌便详详细细地把曲谱说于他听。孔明对音乐极有造诣,很快便将曲谱记住了。
孔明修长灵巧的手指缓缓拨动琴弦,悠扬的曲调便如高山流水般,从他的指尖轻轻流泻出来,像是一阵湿漉漉的烟雾,没有形状,没有规则,轻柔地滋润着大地与人心。
随着琴声,只见小乔从秋海棠的花影里舞出,揭开那被金幔玉帐所笼罩的神秘面纱,顿显千种风情,万般妩媚。
小乔飘逸的舞姿让凌真正体会到什么是飞舞身轻,掌上可舞。
而周瑜的剑舞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种风情,一柄长剑,一壶清酒,豪迈狂野的英姿,使人忘却了黑夜白昼,忘却了孤独寂寞,只记得他的白衣胜雪,他的卓尔不群。
月如钩,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秋海棠开的正盛,一瓣瓣,淡淡的紫,忧郁得让人心疼。舞起的阵阵清风,将花瓣卷起,抛下,再卷起,再抛下,漫天的花瓣似永不停歇的轻盈飞舞着。
凌看得如痴如醉,一时竟忘了唱词,直到孔明轻唤一声,她才如梦初醒,轻启双唇,款款唱道:
风把漫长来时路吹断再回首情还在人已散
我恨苍天无语总闭上眼睛不听不问不看
任凭深情任凭真心随风离散让我痴狂让她伤感
日夜背负着相思的重担让英雄气短就唯有爱
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
就算手握无边江山也有憾
逞好强纵有泪不轻弹酒一干满怀苦心已酸
世间最难为铁胆柔情男儿汉难为男儿汉(歌手:巫奇歌名:难为男儿汉)
凌的声线向来比女子的低些,虽不如男子般低沉,但唱起这首歌,倒也浑厚自然,毫无突兀之音。
一曲终了,小乔与周瑜缓缓靠近,紧紧相拥,两人的眼里仿佛只有彼此,再无旁人。
是了,三国时,周瑜被视作男人的骄傲,风姿特秀,恢弘大度,不记人恶,天生一个大丈夫。而命运安排小乔用一生等待这个缀满传奇的人物来临。他们两人的感情定是情比金坚,日月可鉴。
凌正想着,孔明轻扯下她的衣袖,她立时会意,悄悄退到一边坐下了。
"凌。"鲁肃招呼道:"来,我们喝酒。"
"子敬,凌不会饮酒。"孔明皱眉道。
"哦?凌性情豪爽,气质与风度不输男子,竟不会饮酒?"鲁肃斟满一杯酒,递给凌。
凌也不答话,接过仰首便喝干了,鲁肃遂又帮她斟满了。
"凌,"孔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劝阻道,"你伤势还未痊愈,不能饮酒。"
"没事,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凌微微一笑,又将杯中的酒喝干了。
罢了,早知道这丫头倔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动,且这几日她困在营帐中,想来也闷得发慌,让她发泄下也好。
孔明也不再阻拦,只是静静在旁看着。
刚开始凌与鲁肃喝得还有些拘谨,渐渐地也就自然了,放开了。
喝着,喝着,鲁肃有些醉意,他平时少言寡语,随着酒越喝越多话也越说越多。渐渐地,说起话来舌头也有些大了,可却越说越有劲。
凌也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今晚月色正好,趁着酒兴正浓,你我再干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喝了多少杯,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周瑜送小乔回帐,回身再来看众人。
鲁肃早喝得不省人事,倒卧在长椅上。
凌已是醉眼惺忪,正软软地半躺半靠在椅背上。
"凌也喝多了?"周瑜皱了皱眉。
孔明脱下长袍,轻轻盖在凌身上:"这丫头酒量并不好,但就是争强好胜,不肯认输。"
"唉......"周瑜叹道,"醉了也好,我正有些事情想和孔明说。"
"哦?公瑾有话请直说。"孔明在周瑜对面坐下。
周瑜挑了挑眉:"凌留在江东,你当真无任何异议?"
"你既是凌的大哥,她留下为你治病,理所应当,我并无反对的理由。"孔明保持着一贯淡然的笑容。
"呵......"周瑜扬起莫测的笑容,"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你我皆是可为国事和军务废寝忘食之人,但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孔明眸光闪动,但仍微抿薄唇,一言不发。
"人生短促,富贵浮云,"周瑜端起桌案上的酒杯,浅酌了一口,"大丈夫身逢乱世,血雨腥风视若无物,唯一私情却紧紧放在心中,我已有小乔陪伴,此生足矣。而你呢?"
孔明轻抚着手中的酒杯,是笑也是叹:"公瑾言下之意,我已明了。"
周瑜从袍袖中掏出一条银色缎带,递给孔明:"早前我曾说若孔明造箭成功,便以此物做为酬劳。"
"多谢了。"孔明伸手接过,"那日我只是随口说说,不想公瑾竟记挂至今。"
"凌已是我的妹子,我定会爱护她,绝不让她受苦,孔明大可放心。"周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凌在江东的日子,便拜托公瑾多加照料了。"孔明仰首也喝干杯中的酒,"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他回身将缎带轻轻绑在凌的手腕上,用长袍轻掩住她的身躯,将她打横抱起。
"孔明,记住我所说的话。"周瑜不忘嘱咐道。
"恩。"孔明轻应道,抱着凌,大步去了。
开花的时节已快褪去,只落得一地缤纷,尤剩几朵残瓣飘落,月光带著微风轻拂时,漫天飘散的花瓣,绝代的风情惹人遐想。
"呃......"一阵凉风吹过,在孔明怀中的凌有些清醒,迷糊地睁开双眼,"这是哪里?"
"你醒了?"孔明醇厚的嗓音轻撩着她额前的乱发,"身子有何不适么?"
孔明的怀抱十分温暖,且他的话语犹如催眠一般,恍惚中,凌缓缓抬起头凝视着他。
他薄荷般清凉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脸颊,浩荡而绵长,如同一团非凡的火焰,被她的遐想滤尽了所有危险的本质,只呈现出他耀眼的明亮,凌甚至开始想象他嘴唇柔软而灼热的感觉......
停!停!停!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凌立时酒醒,手忙脚乱地推开孔明,急急地跳离他宽厚的怀抱,手紧紧地捂住胸口。心脏就像被乱绳绑住了,好难过,这是种什么感觉?像有晨雾笼罩般迷惘,心口郁闷得几乎要爆开了。
如此烦人的感觉,是什么?
"凌,是不是伤口又疼了?"看凌表情痛苦,孔明也跟着慌乱起来。
"没有。"凌摇摇头,她的伤已痊愈,不可能再痛了。微微作痛的是心脏,除了细微的疼痛,似乎还隐隐浮动着一丝甜蜜。
凌轻拍着额头,她这是怎么了?酒喝多了?否则怎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
"我们,我们回去吧。"半天,凌挤出这句,说罢,拔腿便往营帐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月光早已失去了温度,空气中飘荡着深重的寒意。
孔明看看手中的长袍,浮起一抹浅笑,快步上前,将长袍轻轻罩在凌身上。
凌一怔,但没有推拒。
两人一路无语地走回营帐,重重的凉意在月亮的周围形成一圈美丽的彩景,浮动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