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世界大师思想盛宴:人生大师论哲理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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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巴黎的下层人

(致于丽):

在您看来,巴黎满是有地位的人;惟有那些像您的地位的人,您对他们连一句话都不提,这不也是很奇怪的吗?您仿佛并不怨恨贵族自负的偏见,您对之还相当看重,您认为跟诚实的小市民来往有失您的身份,但他们也许正是您的所在国里最可敬重的阶层!您徒然以爱多阿尔阁下的熟人为自己辩解;您依靠他们很快可以认识下层的社会。那么多的人们想向上升,但总是容易下降;照您自己承认,认识民族真正风尚的惟一方法,是在最不同的阶层中研究他们的私生活:因为只停留在总是作表现的人们,那就只能看见喜剧演员。

我愿意您的好奇心走得更远些。在一个如此富庶的城市里,为什么下层人民竟如此贫苦,而在没有百万富翁的我们这里,却很少遇见赤贫者?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值得您去研究;可是这决不是您生活于其中并如您所期望的那些人所能解决的。学生是在金碧辉煌的宅邸里学会社会风俗的;但智者是在穷人的茅屋里学习其中的奥秘的。在那里人们清楚地看到罪恶的黑暗勾当,那社会是用华丽的辞藻掩盖着的;在那里人们看到权贵和财主用怎样的隐秘的不义行为向他们当众假装同情的被压迫者手里攫夺剩下的黑面包的。啊!假如我相信我们那些老军人的话,您将在六层楼的顶楼里了解到多少事情,那些事情是作为深深的秘密被人们埋藏在圣日尔曼郊区一些旅馆里的!还假如他们造成的所有不幸者都出来揭穿他们的谎言的话,那么如此多的花言巧语者虽然假装人道主义,也会狼狈不堪!

我知道,人们是不喜欢那种不能救济的贫困景象的,富翁甚至对于自己不想给予援助的穷人会背过脸去,然而不幸的人们所需要的不仅是金钱,只有懒于做好事的人,他们手里拿着钱袋才知道做好事。安慰、劝告、关心、友谊、庇护,有这么多同情人家的手段留给您,在没有金钱时,可以拿它们来安慰不幸的穷人。人之所以成为被压制的,常常是因为缺乏使人家听见他们申诉的手段,有时只需要他们不能说的一个词、他们不能表达的一个道理、他们不能进入的一个大人物的门。无私的德行的勇敢的支持,完全可以排除无数的障碍,行善的人的雄辩可以吓倒声势显赫的暴君。

因此您如果想真正做一个人,您要学会放下架子。仁爱之心有如一股纯净和保健的水流,它使低洼的土地肥沃;它总是寻求一般的水平;它让那些威胁田野并只给予田野以有害的阴影,或者用崩裂的碎石压垮邻居的光秃的山岩使之干旱着。

我的朋友,请看,应该怎样利用当前作为将来的教训,而善良又怎样预先指导着智慧的教训,以便万一所得到的启迪对我们无用时,就不必因此徒耗时间去获得它们。那些必须在有地位的人们中间生活的人,很难防御他们有害的习气,只有继续不断做好事,才能防止一颗优美的心不致沾染野心家的恶习。请您相信我,试试这种新的研究方法;这对于您比您曾尝试过的那些方法更值得;而且由于心灵日趋腐败,思想便会日趋窄狭,反之,您很快便会明白,崇高的德行多么能够提高和培养优美的精神,对他人不幸的体贴关心,又多么能更好地帮助找出非心的省察,把我们重新置于命运和别人的轭下,而去念及自己的苦难。绝对的安静则导致哀伤,向我们展现死亡的形象。因此,有必要向欢快的想像力求助,而对天赋有这种想像力的人来说,它是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际的。那种并非来自外界的运动产生于我们自己的内心。不错,当有轻快甜蜜的思想前来轻轻掠过心灵的表面而不去搅动它的深处时,心中的宁静固然不是那么完全,然而却是十分可喜的。只要有相当的这样的思想,我们就可以忘记所有的痛苦而只记得我们自己。只要我们能够安安静静,这样的遐想无论在何处都能进行;我时常想,如果在巴士底狱,甚至在见不到任何东西的单人牢房里,我都可以愉快地进行这样的遐想。

然而必须承认,在一个跟世界其余部分天然隔绝的丰沃而孤寂的小岛上进行这种遐想却要好得多,愉快得多;在那里,到处都呈现出欢快的景象,没有任何东西勾起我辛酸的回忆,屈指可数的居民虽然还没有使我乐于与之朝夕相处,却都和蔼可亲,温和体贴;在那里,我终于能毫无阻碍,毫无牵挂地整日从事合我口味的工作,或者置身于最慵懒的闲逸之中。对一个懂得如何在最令人扫兴的事物中浸沉在愉快的幻想里的遐想者来说,能借助他感官对现实事物的感受而纵横驰骋于幻想之间,这样的机会当然是美好的。当我从长时间的甘美的遐想中回到现实中来时,眼看周围是一片苍翠,有花有鸟;纵目远眺,在广阔无垠的清澈见底的水面周围是富有浪漫色彩的湖岸,这时我以为这些可爱的景色也都是出之于我的想像;等到我逐渐恢复自我意识,恢复对周遭事物的意识时,我连想像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也确定不了了:两者都同样有助于使我感到我在这美妙的逗留期间所过的沉思与孤寂的生活是何等可贵。这样的生活现在为何还不重现?我为什么不能到这亲爱的岛上去度过我的余年,永远不再离开,永远也不再看到任何大陆居民!看到他们就会想起他们多年来兴高采烈地加之于我的种种灾难。他们不久就将被人永远遗忘,但他们肯定不会把我忘却;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来搅乱我的安宁。摆脱了纷繁的社会生活所形成的种种尘世的情欲,我的灵魂就经常神游于这一氛围之上,提前跟天使们亲切交谈,并希望不久就将进入这一行列。我知道,人们将竭力避免把这样一处甘美的退隐之所交还给我,他们早就不愿让我呆在那里。但是他们却阻止不了我每天振想像之翼飞到那里,一连几个小时重温我住在那里时的喜悦。我还可以做一件更美妙的事,那就是我可以尽情想像。假如我设想我现在就在岛上,我不是同样可以遐想吗?我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在抽象的、单调的遐想的魅力之外,再添上一些可爱的形象,使得这一遐想更为生动活泼;在我心醉神迷时这些形象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连我的感官也时常是不甚清楚的;现在遐想越来越深入,它们也就被勾画得越来越清晰了。跟我当年真在那里时相比,我现在时常是更融洽地生活在这些形象之中,心情也更加舒畅。不幸的是,随着想像力的衰退,这些形象也就越来越难以映上脑际,而且也不能长时间地停留。唉!正当一个人开始摆脱他的躯壳时,他的视线却被他的躯壳阻挡得更厉害!且在我走近尚贝里的时候,纵情享受了这种迷人的风光。在厄歇勒峡的峭壁悬崖附近的一处名叫夏耶的地方,在山崖中凿成的一条大路下面,有一道涧水在骇人的深谷中滚滚流过,它好像是经过了千万年的努力,才为自己开辟了这条通道。为了防止发生不幸事件,人们在路旁架上了栏杆。正是由于有了这道栏杆,我才敢尽情地往下看,以致看得我头晕目眩,在我对于峭壁陡崖的爱好中,我觉得最有意思的就是这种可以使我头晕目眩的地方,只要我处在安全地带,我是非常喜欢这种晕眩的。我紧紧地伏在栏杆上俯身下望,就这样站了好几个钟头,不时地望着蓝色的涧水和水中激起的泡沫,听着那汹涌澎湃的激流的吼叫声,在我脚下一百土瓦兹的地方,在山岩树丛之间,乌鸦和鸷鸟飞来飞去,它们的啼叫声和水流声相互交织在一起。我走到比较平坦、树丛也不太密的地方,找了一些我能搬得动的大石块,把它们放在栏杆上,然后一块一块地推下去,我望着它们滚动着、蹦跳着落到了谷底,碰碎的无数石片到处乱飞,心里非常快活。

在离尚贝里更近的地方,我见到了与此不同而一样有趣的奇景。这条路经过我一生所见到的最美丽的一条瀑布脚下,由于山势非常陡峭,急流夺道而出,落下时形成弓形,足够让人从岩石和瀑布之间走过,有时身上还可以不被沾湿。然而,如果不注意,是很容易上当的,我那次就上了当:因为水从极高的地方流下,散成蒙蒙细雨,如果离得太近,最初还不觉得自己被淋湿,可是不多久就会发现全身已经湿透了。

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又见到了她。那天她并不是独自一人,我进门的时候。宫廷事务总管正在她那里。她一句话也没说,就拉着我的手,以她那种叫任何人都倾心的亲切姿态向总管介绍说:“先生,这就是我向您说过的那个可怜的年轻人,请您多加关照吧,他值得您关照多久就关照他多久,这样,我以后就不用为他操心了。”然后她又向我说:“我的孩子,今后你是国王的叭了,感谢总管先生吧,他给你找到了饭碗。”我当时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怎么想才好。我们在天黑前赶到城里,于是我们就像来的时候那样起程了。我要是大胆一些,一定会变动一下原来的位子的。因为加蕾小姐的那一眼强烈地搅动了我的心,但是我一句话也不敢说,而改变位子的建议又不能由她来提出。在归途中,我们说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真是可惜,不过,我们绝对没有抱怨时光太短,因为我们认为,我们既以种种游戏充实了这一天,我们就已经获得延长这一天的秘密了。

我几乎就是在她们遇到我的那个地方和她们分手的。我们分手时是多么依依不舍啊!我们又是怀着怎样喜悦的心情约定再次见面啊!我们一起消磨掉的12小时,在我们心里不亚于几个世纪的亲密关系。对这一天的甜蜜回忆不会给这两个可爱的少女带来任何损失;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温馨的情谊,胜于更强烈的肉感乐趣,而这两者是不能并存的。我们毫无秘密、毫无羞愧地相爱着,而且,我们愿意永远这样相爱。纯洁的品行里有其特有的乐趣,这种乐趣不亚于另一种肉感之乐,因为它不会松弛,不会中断。至于我,对这样一个美好日子的回忆,比我一辈子所享受过的任何欢乐都更使我感动,使我心醉,使我留恋。我不明白自己对这两个可爱的姑娘到底有什么希求,但是我对她们俩都非常关心。可是,这并不等于说,如果由我自己来安排,我的心对两个人是一样的。我的感情上稍稍有一点偏爱;要是葛莱芬丽小姐做我的情人,那固然是我的幸福,然而,如果完全由我选择的话,我更愿意把她当做自己的密友。不管怎么样,在我离开她们俩的时候,我觉得我随便少了哪一个都是活不下去的。可当时谁能说,我今后再也见不到她们,而且我们那短暂的爱情就此结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