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琏最近得了一匹好马,只是野马太烈,暂时还没有被驯服,他隔三差五的就跑去马厩看一眼,再有多余的闲暇就独自拉着马去驯上一驯,没少被折腾。
他哥哥轲华‘死而复生’让他的地位陡然尴尬了起来,贵族们看他的眼神都溜着一股子幸灾乐祸。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同伴们也纷纷建立了战功,成亲的成亲,习武的习武,更有人已经开始得到父辈的认同开始接触家族的事物,很是忙碌。热热闹闹的草原上,再也难以寻到与他年岁相当的少年,大多是放牧的壮年,练武的青年,余下的孩童去有太多东西要学,没到傍晚时分也难以觅得踪影。
他再一次被烈马给摔了下来,额头着地,差点啃了满嘴的泥土。
马儿扭着脖子对他喷了一个鼻息,满是嘲讽和鄙视,跑到一边又去啃草了。过了这么多时日,马儿也早已熟悉周围,知道不远处有围栏,它根本跑不出去,索性安心的呆了下来。
帕琏翻身倒在了草地上,肥沃的杂草被微风吹得微微摇晃,像是碧绿的湖泊在摇曳生姿,让人见之愉悦。
不远处传来大雁女子的轻笑声,说着闲话路过。帕琏隐隐闻到了药香,双膝一弯,腰肢一抖人就坐了起来。侍女们看见他微微弓了弓身子,这是大雁最简单的礼仪,帕琏身为苍蒙的九王,理当得到她们的尊敬。
帕琏看向她们手中提着的篮子,问:“这是去哪儿?”
为首一位侍女笑答:“给佘公子送药材。”
佘公子是佘小七,帕琏自然知晓。他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我陪你们一起去。”
侍女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佘公子在给两位王子侍弄药浴,等闲人不得靠近,九王还请小心些。”
帕琏已经走到了身边,掀开了篮子的一角查看,里面果然是各色颜色的药材,看起来不像是草原之物。
他嘀咕道:“洗个澡而已,有那么危险?”
侍女笑道:“如果不危险,何必远离族群呢。药浴的药汤就足够浇灭周围的草根,让周围一里之外都寸土不生了。药渣更是毒物,我们都沾染不得。”
帕琏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优哉游哉的烈马,回身对她们道:“一起走吧。有什么重物可以给我提着。”
跟在最后的两名侍女对视一眼,笑着上前几步,将两人合力提着的一个箱子放在了他的脚下。帕琏也不问,直接弯身就要抱起木箱,箱子纹丝不动,帕琏惊诧的一抬眼,就看到周围一群侍女似笑非笑的样子。
帕琏咳嗽一声:“还挺沉的。”手上使上七分力,将箱子抱在了怀中。
“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这么沉,侍卫们难道不帮忙的?”
侍女嘻嘻的笑道:“佘公子不让。说侍卫们浑身臭汗,容易把药味给遮掩了,影响他辨别药材成分。”至于里面是什么,她们可不敢说也不能说。佘小七在这里所有人的心目中可不是寻常人,他的东西谁敢外传?
帕琏仔细的嗅了嗅,果然在这群侍女之中嗅不到一点香粉味道,想来她们得到了嘱咐。
帕琏忍不住又在自己的肩膀上嗅了嗅,呃,汗臭味。
他的小动作其他人自然瞧见了,却都自然而然的无视。她们是阏氏的侍女,除非必要情况,是不会去得罪苍蒙的皇族。
再走了三里多路,越过了一个山坡就看到一处平坦之地。山坡之上草地丰茂,山坡之下却是一片焦黑的土地,黑中染上了深褐色,来年也长不出一根绿草了。再往左,就看到一个不小的围栏,粗壮的木棍深深的扎入泥土之中,上面覆盖上白布圈出一块平整的地面来,再进去就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帐篷,浓烈的药香从里面肆无忌惮的窜了出来。
如今帕琏武艺有成,早已将左右的地形观察透彻,对周围的护卫也估算出了树木,不多不少,也有五百人。再往地上瞧去,果然看到一些肉眼难辨的粉末散步在围栏周围,有了这些粉末,野禽兽类自然不会靠近,再进到帐篷边缘,他就感到头昏眼花身子无力,赶紧咬牙清了清神志,与侍女们一起放下了手中之物。
没多久,多月不见的佘小七就出现在了面前。
帕琏张了张口,佘小七似乎根本没有见着他,挑了几个篮子又进去了,最有一趟出来才走到他的脚边,踢了踢木箱:“来两个人,给我把它抬进去。”
“我,我来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佘小七抬头:“九王怎么过来了。”
帕琏无端的红了红脸:“我来看看你。”说着使出十分的力气就抱着木箱,“顺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佘小七端详了他一会儿,帕琏极力摆出一副真诚的模样,最终佘小七给他吞了一个丸子:“跟上。”
帕琏倏地笑了起来,屁颠屁颠的抱着箱子寸步不离了起来。
帐篷里除了佘小七就只有浴桶里面两个孩子。孩子才一岁左右,脑袋被夹在了夹板上,之下的双腿坐着高凳,让整个人浮在了桶里。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的,醒来的时候两个小脑袋相互对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儿语。
每日里,白天他们都会被人送到此处用药浴,到了晚间再抱回顾尚锦的身边。
帕琏得到了佘小七的认可,早上与武士们练了兵习武之后,就等着佘小七起床一起去接了两个孩子,到了晚上回来,佘小七被顾尚锦留饭,帕琏原本对轲华惧怕,也忍着跑去蹭饭,再晚些佘小七就要回帐篷继续准备第二日要用的药材,然后看书处理一些杂事,这时候帕琏就算想继续粘着也没法了。
佘小七的帐篷外布下了其他的药粉,帐篷里面更有数不清的毒物,没有他特制的药丸根本进不去。帕琏在帐篷外流连了好些天,根本不见佘小七软化,只好无聊的又去驯马,然后摔得鼻青脸肿的跑去找佘小七医治。
佘小七对跌打损伤的医治越来越有心得,帕琏驯马也越见长进,待到终于把马儿驯服,佘小七又不理他了。
没法子,帕琏拾掇了兵营里几个野小子,撒开蹄子去更远的草原上找寻野马,弄了回来继续驯,然后再摔得缺胳膊断腿的,苦着脸找佘小七,如此循环,连轲华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九王喜欢什么?”草原上的少女大方的问帕琏。
对方想了想:“发带。”
没两日,如彩虹般的七色绳织就的发带就送到了帕琏手上。转瞬,帕琏就神神秘秘的让佘小七转过身,将长长的发带绑在了对方的发髻上。
佘小七已经习惯了对方隔三差五的送来东西,大到衣衫腰带,小到手绳发带。偶尔还会出其不意的奉上珍贵的药草,各种各样的野禽内脏。皮毛等物倒是送去给了阏氏做皮袄,肉骨就直接扛来下了两人的肚子,吃不完的也便宜了随身伺候的侍卫和侍女们,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那发带太耀眼,佘小七身上也甚少有这样鲜艳之物,众人都奉承说好看细巧,连顾尚锦都打趣道:“这是哪个女儿家送你的定情物?”
佘小七干巴巴的说:“九王送的。”
顾尚锦笑得打跌:“他知道你真实身份了?”
“没吧!”佘小七也迟疑,想着最近的言行,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平日里我很小心。”
青霜趁机给他递上几件物品,一件是肉色的宽条绑带,边缘绣着细小的药草,用银线缀着。另一件却是手臂儿长的窄布条,红绳窜着两头,红布上绣着戏水鸳鸯,看起来相当怪异,也过于女气了。
佘小七脸色红了红,在众多侍女无声的打趣声中小心的贴身收好。
顾尚锦感叹着:“小七也长大了啊。”
“说得你多老了似的。”佘小七啐她,自己收拾妥当出了帐篷。还没走多远,就被一少女拦住了去路。
对方盯着他脑后飘着的发带,带着怒火问:“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佘小七与苍蒙人没什么纠缠,来找他寻药的人也大多是大雁的侍卫。在他看来,苍蒙的女子开朗太过了,比江湖儿女还要放荡,居然三更半夜的容许男子们偷入她们帐篷幽会,让他十分的不齿。
对方对他发着无名之火,他亦冷冷淡淡没有好脸色,只说:“你凭什么过问?”
少女大怒,直接扑了过去就要揪他头发,佘小七一闪而过,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蛇就缠绕上了少女的颈脖,越勒越深,少女吓得尖叫,又不敢去抓取。
尖叫声引来了旁人,帕琏一见佘小七也紧张了起来,询问是什么事。
佘小七根本懒得解释,甩开了人就要走。
少女抱住帕琏的手臂:“九王,他抢了我的东西!那可是我送给九王的心爱之物,怎么会到了他的头上,是不是他偷的?”
帕琏一见对方所指,正巧是那发带,脸色也不由得尴尬:“那是我送给小七的。”
少女一愣,佘小七脸色却冷了下来。一把抓下发带丢在了帕琏手中:“我佘小七从来不夺人所好,还你。”
帕琏上前一步:“我送给你了,自然就是你的。”
佘小七挣开他的掌控,眼神却瞟向少女,冷道:“我不稀罕。以后你也别送东西给我了,糟蹋了好物,也平白招惹麻烦。我讨厌麻烦,也讨厌找我麻烦的人!以后谁再因为你的事来招惹我,担心有命来,没命回。”
他话说得狠辣,偏生是一张温润的少年脸,配着那碧绿妖冶的小蛇,生出一股子诡异之感,让人从脚底冒出寒气。
帕琏无所适从的想要继续跟着他,等跟到了帐篷之外,意外的从暗处窜出来一条灰毛野狼,对他呲牙,吓得人出了一声冷汗。左右再看,周围的侍卫显然早就见过此物,面无表情的看着帕琏退了离开。
等到了这么一闹,轲华也上心了,寻了一个闲暇之日对顾尚锦说:“帕琏年纪也不小了,他的那些伴当也都物色了合适的女子成亲生子,你也帮他张罗一下,有适合的就让他先见见,喜欢了直接娶了,也省得他一天到晚没事做的惹是生非。”
顾尚锦笑问:“他又惹了什么事了?”
轲华从嘴巴里吐出三个字:“佘小七。”
顾尚锦正在喝的奶茶都要倾了出来:“你是看上了小七,还是他自己瞧上的?”
轲华脱口而出:“你在这,我还能看上谁?”
咦,这话有趣了。
顾尚锦似笑非笑:“我不在,你就可以看上旁人了?”
轲华一愣,这才知道自己被对方抓了话柄,赶紧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根本没有看上别的女人,要看上早就在你嫁来之前就收在身边了。”
“谁知道呢,”顾尚锦说,“也许那时候对方还没及笄,于是你也就暂时没伸手罢了。”
轲华无语,呵呵干笑道:“你这牙尖嘴利的。”
“嗯嗯,”顾尚锦点头,“不牙尖嘴利点,还咬不动你呢。”
轲华站起身来,岔开话题道:“我去找帕琏说说,你赶快选好人选,我来安排其他的。”话说完,人都跑出帐篷了。
青霜在一旁笑道:“阏氏,你吓坏大君了。”
帕琏心不在焉的听完轲华的来意,半响后才瞪大了眼:“我还这么小,成亲做什么。”
轲华老神在在:“你已经不小了,同龄人都已经开枝散叶,你是九王,迟早也要大婚,成家之后我给你一只军队,以后就是你领兵出战了。”
帕琏心底慌张:“我,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帕琏急道,“哥,你不能给我兵权,否则别人又要使坏了。我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轲华知道郭家的事对他伤害太大,闻言也不怎么担忧,只说:“你已经长大成人,该有自己的主张。不能别人说往东你就往东,别人说往西你就往西。你不想要的,别人也不能强制塞给你。别人把你当作棋子,难道你自己不能把下棋的人给一刀砍了?在苍蒙,除了我就数你最大,你还有什么怕的。”
帕琏倏地站起来:“所以哥哥你的安排我不同意,我不成亲,我也不要兵权。要出战的时候,你让我跟着去就行了,我喜欢做前锋。”
“说什么胡话!”
“我不去!”帕琏也倔强,“你让我成亲,我就离开这里,离开苍蒙。”
轲华琢磨了一会儿,很想问‘你有喜欢的人了?’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帕琏那样子似乎也准备说句类似的话,可看着轲华气得不轻,也在犹豫,到底这事没成。
两兄弟难得的打了几天的冷战。
又过了半月,两位王子的药浴也泡完了,佘小七手中的药材去了大半,与顾尚锦辞行,说要回大雁去。
顾尚锦笑问:“你是真的为了回家弄药材才离开,还是为了躲避某个人?”
佘小七冷着一张脸:“药材。”为了增加真实性,又补了一句,“我的一生与毒药为伍,没有什么比它们更加得我心了。”
众人为懵懂莽撞的九王感叹了一回,佘小七就挑着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悠哉哉的离开了大草原,离开了苍蒙。
不过三日,九王帕琏也不知所终。有人说他是离家出走了,有人说他是独自去草原上历练了,有人说他是追随着某位少年的脚步去了大雁。
至于真相如何,谁知道呢。
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到处都是人们欢快的笑声。
碧空如洗的天空下,不少逐渐长成的孩童们被自己的父亲抱上了矮矮的小马驹,孩子们紧张的趴伏在马背上,小脸满是惊恐和新奇,又爱又怕的抓紧了缰绳,小断腿夹在马肚子上轻轻的颤抖,偏生一个个还高扬起头颅,露出光洁的额头,口中大喝着:“驾,驾……”
宫帐内,顾尚锦迷迷糊糊的翻了一个身,左边一个男童咬住了她半边耳垂,身子上另外一个孩童爬了上来,趴在她的手臂上也去要她另外一边耳朵。
青霜与燕支笑得直不起腰肢。
顾尚锦睁开眼,把两个孩子搂在了怀里,含糊的问:“你们的臭爹爹呢?”
其中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道:“爹爹骑马马。”
另外一个叫:“我们也要马马。”
顾尚锦应了一声:“去,把他们抱去找轲华,别在我的床上扰人清梦。”
青霜笑道:“阏氏,已经日上三竿了。”
顾尚锦再翻一个身,把被褥拉高盖住了整个脑袋:“扰我清梦者,去喂狼。”
一个男童滑到床榻底下,坐在一头毛茸茸的野兽身上,揪住耳朵,吆喝着:“狼,狼狼!”
被虐待的白狼嗷唔的惨叫,却是不敢甩下背上的孩子。另一个孩子也有样学样‘嗷……唔,嗷唔’乱喊乱叫。
顾尚锦翻身再翻身,终于爬了起来,一手一个提着两个孩子的后领晃去了帐篷外面,直接对着赤那道:“去牵两匹马来。”
赤那看看阏氏手中只有两岁左右的小王子们,再看看不远处正疾速跑来的骏马上的男人,很识相的偷溜了。
轲华提着马缰,笑问:“怎么起来了?”
顾尚锦直接把两个孩子抛到了他的身上:“把你的儿子带走,带得远远的,敢再来骚扰本阏氏的美梦,今夜你们爷三就滚去跟白狼一个被窝吧!”
说罢,一甩帘子,再也不看那欢呼的孩子和英武的男人,自顾自的又爬去会那周公。
嗯,逍遥自在的和亲公主的美梦还在继续,谁也不许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