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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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我爹唤我龙城,“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虏度阴山”,这便是我小名的来源。这名字很野性,很男人,却更让人觉得失望。不教胡虏度阴山,可爹最终还是死在了那些日本人的手下。

白龙城只是白将军麾下的一个瘦小将士,没人想过他会同白芨是一个人。而爹从来也只唤我龙城,他说‘白芨’二字会让他想起我娘。告知我爹她为我取的姓名便撒手人寰的一个可怜母亲。

想起往事,我猛然感伤得一点笑意都不再有了。但我还是答道:“小白。这是你为我取的。”

似乎是被我的感伤情绪影响,轻轻“恩”了一声后,他没再说话。就只是静静拥着我,恍惚间,我几乎以为是回到了曾经无数个下午我和他坐在没被战火袭击的狭小院子里。眼前的树叶簌簌而落,洒落在我们的头顶,我以为那便是天荒地老。

去他的天荒地老。

毫无焦距地静静看着前面,我听见自己终于不带感情地开口:“江寄,你骗够我了。”

空气突然一下子沉静下来,什么温馨浪漫的气氛都没有了。只有沉静。

许久,身后的他开口:“你知道了。”

本来只是怀疑很久的佯诈,他一下子的肯定则让我措不及防。我一时想不通,真相大白的现在我是该狠狠指责他的欺骗,还是愤怒质疑他对我的感情?

当然,感情上他很爱我,这点毋庸置疑。只是不信任而已。

因为不信任,所以才会在年过半百的现在就因为所谓妻子的故人出现,而害怕我离开,然后费心策划了这一场闹剧。可以说,他不是不信任我,而是不相信命运。从他当年失去所有开始。

命运。他一直很排斥我接触基督教那些外国教。

我庆幸我很了解他的一生,所以现在我能够平心静气地同这个以爱的名义深深欺骗我的我的丈夫对话。

我站起身来转过去静静看着他,他似乎有些高兴终于脱掉了一直禁锢着他的病患枷锁。随着我站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后,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还没想清楚什么时候向你认错,而你现在就发现了。”

听着他的话,我突然笑起来。

当年他“匪公子”的名号绝不是白叫的,江寄他的确聪明得让人可怕。这场戏不知道他从何时开始预谋的,甚至我连参与其中的人都不知道。不过钟伯一定没有,因为他和我一样为了江寄的病整天发愁,见着他都是愁眉苦脸。

我开始想,如果我没有表现出我不会离开他的意思,他是不是要一辈子这样,要将这场戏演到底?我毫不怀疑他会。

他是这样的人。他掩得越深,感情便越深。如果不是故意露出马脚让我怀疑,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只是一场闹剧。而到那时,我也绝不会原谅他。

看出他因紧张微微紧蹙的眉,突然我很想说些话气气他,让他也尝尝被欺骗感情的滋味:“阿寄,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我累了——”

没等我想想说出后面的话,对面的他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微微着急的脸上丝毫没有当年匪公子对我肆意轻笑时的风轻云淡。我苦涩地笑,我知道,这是因为在意。太过在意。匪公子总有那么多办法让我找到借口来原谅他,而且是毫不自知的。

我静静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或许真是我常年弄的参茶花露什么的奏效了,他的脸上没有同龄人身上常有的斑点沟壑。明明虚长我几岁的他,现在竟山间妖精般地莫名看起来比我还小些。我有些嫉妒。

不知想到什么似的,他眉眼笑开,面容宛若白面桃李。“小白,这名字我醉酒取得真心难听。其实我早就该跟白将军一样叫你龙城的。龙城,龙城,最早听见有人叫你时,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我早知道他会知道。被他揭穿,我有些心虚,讷讷开口:“我原本以为根本瞒不住你的。”这般聪慧的人,我没想到会被骗了几十年。

说不清骄傲自己瞒了他那么多年的奇妙感想,忽然我想起一个很重要的词,信任。李婶告诉过我夫妻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霎时,我心中微微一惊,难道他一直记恨的是我向他隐瞒了这么多年的身份?

看他默默不语,我心一横。说便说罢,反正他多半也从向易那儿套出七七八八了。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骗了你。从一开始便骗了你。”我朝前斜觑了一眼,见他面容没什么波动,便咬了咬牙继续道:“龙城就是我小名,因为我女扮男装混去了我爹的军队,所以外人只知白龙城是将军之子,不知白芨。”

也没有变化。很好,向易你很好,都告诉他了。兄弟没得做了。

突然,我很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在我看来,说不定他已经全都清楚了,那我的解释还有什么意义。正欲开口说点别的什么,他轻轻一眼朝我看来。我立马压下去了反抗之意。我不懂,为什么我会倒变成理亏的那个人?为什么、、

见他还在看我,我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继续道:“当年你趁乱在我爹丧事之际绑走我,那时候我就认出你是匪公子江寄,正巧我在寻找一个远离黄姨娘暗杀的契机,所以,后面你就知道了。”

除了将军府的人,外人都只知白清芸不知白芨。这么多年,黄姨娘对白清芸严苛要求,琴棋书画无一落下,凡事都求要力压于我。甚至当年祖父与肖家订好的婚事,她都想横插一脚。

想到这我便有忍不住的笑意,可怜她苦心一片,却没想到肖家竟在她母女失势后,将她俩双双送给了日本人。只不过面容肖似我娘,可惜她当年那般得意。

笑着我抬头,他正静静看我,脸上无甚表情。其实当年我见他的第一眼,他就是这样的。可那时不是在白清芸的闺房里,而是在人山人海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