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就没有什么宝藏,那只是世人误传而已。世民,你与太子为争夺储君之位,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么?甚至连我们之间的事,你也要当做与太子决一高低的筹码。”我心中一酸,他果然还是一直惦记着藏宝图这件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告诉他真相。我挺起身子,依然盯着前方,缓缓说道,“你自信能够扶天下之危,除天下之忧,救天下之祸,所以你便想能据天下之安,享天下之乐,获天下之福。身处乱世,人人逐鹿中原,你心中必是想着,你既能为天下人谋福利,又为何不能得天下?所以这帝王之位,你势在必得!”
“明,你该知道我名字的来由。龙凤呈姿,天日露表,将来必能济世安民,由此可知,天命在我。”李世民神情一黯,“但天命果真在我么?我若真拥有天命,为何却只生为次子?我上有父兄,又如何能得天下?天命,恐怕只能应验在父兄身上了。我若欲主天下,只能选择一条路走。”
“你在犹豫?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么?”我看着李世民,稍稍顿了一下,而后才说道,“我明白,说到冲锋陷阵、决胜疆场,舍你其谁。但是,若论夺嫡、宫廷权术之争,讲究的却是翻云覆雨的阴谋手段,你就没有把握一定能胜他了。再说,太子身边也有许多当世才俊,他又深得唐皇信任,你若要夺他的太子之位,确实不容易。”
“明,你实在不该如此窥探我的心思!”李世民嘴角微弯,似笑非笑,他放开我的手,转而挑起我脸旁一绺乱发在手中把玩,“是,你确实全部说中了,不管是我的心思,或是当下的形势,你都了如指掌。”
他紧盯着我,视线逼人,语调坚定:“这江山原本就是我打下的,天下理应归我所有。而你,本就是我的梦中人,自然也是属于我的!除了我,你还想嫁谁?你还能嫁谁?”
“我也说了,我不要什么名分!还有,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不是什么隋朝公主!”我语气淡漠,极力克制住心中那翻腾汹涌的情绪,“你口口声说为我好,其实你根本就不懂我!”
“你说我不懂你?”李世民探身过来,一手攫住我的下颌,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视着我,那犀利的目光似乎要将我逼得无所遁形,“你穿衣服惯穿淡色无花纹的,束发喜欢用缎带而不喜欢戴冠,写字最爱用狼毫笔,看书习惯从后往前看,最喜欢策马在风中飞奔的感觉,喜爱梅花,也喜欢下雪天,最不喜欢吃甜食,我没说错没说漏吧?”
听他细数着我的种种喜好,我有一瞬间的呆滞,这些连我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小细节,他居然如此清楚地记得。
李世民伸手将我拉入怀中,他垂下头来,薄唇滑向我的耳边,浑厚的嗓音柔缓地说道:“明,听话,不要任性,不要再逆我的意了。”
听话,不要任性?不要再逆你的意了?我的心骤然从半空中跌落谷底。被无助的感情驱使着前进一步,但立即又被理智强拉着退后一步,我的心已经被拉扯得疲惫不堪了……
李世民有力的双臂拥着我,他的体温熨烫着我的肌肤,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温暖,同样的拥抱,却再不能让我汲取勇气了。此刻蜷缩在他怀中,没有太多的感觉,除了冷,还是冷,冷进心底,冷入骨髓。
我推车来到长孙无垢的房外,还未进屋,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莺啼燕语。
掀开帘子进去,屋里果然坐满了人。
“来,明,我来为你介绍,”长孙无垢将一个女子拉到我面前,“这是齐王新立的妃子。”
我抬头看她,那齐王妃低头看我,两人一照面,都惊呆了。
这齐王妃的容貌几乎与我一个模样!若不是因为她的衣饰打扮与我不同,我差点以为自己正站在镜子面前,眼前这人只是自己在镜中的影像。
“你是-”我神情恍惚地问。
“她是齐王新立的妃子。如何,和你确实相像吧?我初见她时,也大吃一惊呢!”长孙无垢也啧啧称奇,“她是前朝皇族杨恭仁之女……”
长孙无垢仍在说些什么,可是我一点也听不见了,脑中忽然一片空白-齐王妃,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就是玄武门之变后,被李世民收入后宫的杨妃啊!
我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方醒:“对不起,无垢,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房了。”说罢,我也顾不得许多,推着木轮车便朝门口去。
刚将车推到门边,李世民便大步踏了进来:“明,要走了?脸色不太好,是身子不适么?”
“我……”我才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李世民忽然两眼发直,目光越过我,定定地望着后面。
我慌乱地转过头,他果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齐王妃。
我咬唇,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吃力地推着木轮车往前去。“哧”的一声,手指被转动的轮子碾了一下,划出一道血痕。我没有去管手上的伤,仍是用手推着木轮车,头皮忽然一阵痛,低头一看,原来我的一大缕长发被轮子卷住了。我用力一扯,头发还是被拉断了好几缕。
断了,终是断了。发断,而情,是否也断了?
“世民……”我听见自己在用沙哑的声音叫他,他却依然背对着我,身躯一动不动。痛苦瞬时从心口涌上喉头,卡着、哽着、噎着,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觉得苦不堪言。
其实早一些看清真相不是更好么?以前我常在想,其实李世民不是爱上了我,他只是迷恋着梦里那个有着七尺长发的女子。如今,我忽然醒悟,或许,他梦中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我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小院的,只知道快到屋里的时候,轮椅忽然被一颗石头磕绊了下,我没有留意,顿时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彻底麻木了我的神经,我只能颤抖着、摸索着,在地上艰难地缓缓爬行,一路跌跌撞撞,我总算爬进屋里,关上房门。我将头埋进臂弯里,蜷缩着身体,将自己关进无人的空间中,受伤的动物只能凭借本能躲起来,在安全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我一直抱着头坐在地上,姿势不变,从午后到傍晚,从子夜到午夜,从暗夜到清晨,风冷霜寒,露重雾浓……
不知是我的极力反对收到了效果,亦或是李世民另有打算,我们的婚事最终不了了之。
“小姐,李先生来了。”锦儿轻叩了下房门。
“请他进来。”我放下手上的书卷,正襟危坐。
“在下李淳风,见过风小姐。”李淳风躬身施礼。
“李先生请坐。”我怀着敬畏的心情,打量着这位通晓天文星象、预知天机奥秘的隋唐奇人。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有些眼熟,“李先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哦?在哪里呢?”李淳风喝了一口锦儿端上的香茗,反问我。
“在,在……”我以两指轻点着额头,冥思苦想。脑中忽然灵光乍现,“是你!”这个李淳风,正是那个在晋阳时,为我和李世民算命的瞎子!
“风小姐果然好记性。”李淳风轻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