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一道,应融于一言、一行,一个眼神和一个不经意的神态之间,故而还行在路上,程鹏便被叶纷飞督促着,练起功来。这魅惑一术的练法,无非是口眼面身四者,叶纷飞指点着他,先从眼睛练起。
迎着不硬也不顺的西风,程鹏努力的睁大眼,盯着一个臆想的点,注目。
这便是眼功的第一个关口:瞪眼。
瞪眼——睁大了眼睛,不能眨,不能闭,目中要有神。
“啪!”
程鹏忍不住眼的酸涩,眨了下眼,便被叶纷飞在头上拍了一巴掌,听着声音,就像是拍在了一个生西瓜上。叶纷飞在这个时候显得很是严厉,呵斥道:“都说了,不许眨眼,要坚持下去……”
这个时候,程鹏还真不敢犟嘴,老老实实的又将眼睛瞪大了,有些委屈的撇嘴道:“可,可我也不想闭眼啊!”
叶纷飞道:“我不管你这些,你只需睁大了眼,在眼中含着神,能够坚持一个时辰,眼不眨,神不散,就算是过了第一关了。这第一关的功底越是扎实,到了后面的练法,也就越发简单容易……”
程鹏问:“纷飞,那我什么时候能一眼将人看死?”
好吧……程鹏对此神往不已。
一眼将人看死啊。
他依稀记得,在一本很火的小说中,就写过这么一个境界,叫做知命,作者很是犯文青的弄了这么一些个境界。但在程鹏的心目中,最吸引人的无非就是这个能够一眼将不如自己的人看死的牛逼。
看你一眼,你就死了,这要多牛逼啊?
“啪——”
说话的功夫,不小心又眨了一下眼,于是头上又挨了一下。
继续睁大眼睛瞪眼。
泪已经流了满面,可以谓之曰“内牛满面”。
程鹏咬咬牙,暗自给自己打气:“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哥们儿的神功大成了,就该是牛逼的时候了,西门吹雪看一眼死,陆小凤看一眼变烧鸡……这么牛逼的神功,自残也值得了啊……”
叶纷飞道:“将眼功练到了极致,将人一眼看死,却不是问题——你可以将人吓死,也可以将人迷死,一切便存乎一心。魅的四要,眼,口,面,身,每一样达到了极致,也都是一样的,但若合二为一,便是魅的大成了!”
程鹏问:“那纷飞你是什么境界?”
叶纷飞一笑,颇是傲然,言道:“魅惑之术,我略有小成,若是意志薄弱之人,大约也能一眼看死,若是盆儿,我便连迷惑也是不能……”
好话谁都爱听啊,程鹏都听的感动哭了——
好吧,他原来就“内牛满面”。
风吹在脸上,泪水随风散,脸上一阵冰凉,只是腾不开双手,程鹏只能任由眼泪洗面了,简直成了男版的林黛玉。
叶纷飞又道:“你这第一关,是睁眼含神,一个时辰,第二个关口便是不能流泪了,需要好好的,下功夫苦练。若是你什么时候,可以一日十二个时辰,睁眼含神,眼部流泪,便能让我欣慰……”
叶纷飞语带魅惑,温温婉婉,像是珍珠落了玉盘一般,煞是动人。
程鹏听的心中一荡,说道:“不就是十二个时辰么?”
“好,我等着!”
叶纷飞的魅惑得逞,笑的更为得意了一些。
官道的地面干而硬,程鹏背着叶纷飞,一边练习眼功,一边行走。他的头上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次巴掌。
不小心眨了眼,“啪”的一下。
眼中无神,又是“啪”的一下。
可怜之极。
“啪——”
程鹏的头上又挨了一下,这生西瓜还是生的啊,叶纷飞都觉着自己有些手疼了。
程鹏很无辜的叫道:“纷飞,我没眨眼,神也没散了啊。”
“不小心,拍顺手了,怎么不行么?”
“……”
“啪。”
“又干嘛啊?”
程鹏有些郁闷了,难道拍自己脑袋,就那么好玩儿?
叶纷飞虽然瞧不见他那一脸的郁闷,但神识之妙,却让她知道的清楚。掩口一笑,叶纷飞说道:“这么走着,也没意思,讲个故事来听听……”
叶纷飞的语气分外温婉,还故意贴近了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温热的气,用自己的胸在程鹏的背上蹭了蹭。
程鹏吞了一口口水,口有些干,结巴道:“讲,讲什么?”
“什么都行啊……”
“有一个潦倒的书生,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女子,女子坐在路边,说自己的脚扭了,想要让书生背她一段,书生是读了圣贤书的,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啊,不肯帮忙。女子骂他枉读了圣贤书,书生无法,只得将女子背在了背上。也许是书生本身无力,就感觉那女子很重,而且每走一步,就重一些,才是走过一段路,就气喘吁吁的,身上像是被压了一座山。正好的迎面走来了一个老汉……”
随口胡诌了一个故事,讲了一半,程鹏便住口了——因为下面的他还没有想好。
叶纷飞问:“然后呢?”
程鹏想了又想,故作沉吟,才道:“那老汉看了书生,就是感慨,说好好的一个后生,怎么就是个驼背?原来这个老汉是看不见那个女子的,书生背着一个女子,就像是驼背了一样……”
程鹏又是一停。
“哼!”
叶纷飞恼的扭了一下程鹏的耳朵,讲个故事,什么毛病?一到了关键处,就住口不说了,真的可恶。
程鹏叫疼,忙接着讲故事:“书生上去问路,说自己背着一个崴了脚的女子,老汉脸上显出一些恐惧之色,知道他是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就对那书生说,这里附近有一座寺庙,你可以背着她去那里借宿……这个老汉倒是存了一些心思的,想要救这书生一救,而碰巧的是这个寺庙不远,于是书生便去了。”
叶纷飞问:“那个书生背的是什么?”
“讲完……讲完就清楚了。”
程鹏嘿嘿的笑,那模样分外欠揍,得意的时候一眯眼,叶纷飞便寻了机会,在他的生瓜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捎带着仇恨,可比先前的重多了。程鹏心道:“纷飞啊,你可是我亲老婆,用得着杀人灭口么?这要真是个西瓜,估计都成了烂西瓜了吧?”
咧咧嘴,程鹏继续讲……以后再也不给纷飞讲故事了,给紫儿她们讲故事图的是个高兴,给纷飞讲故事,不小心就要命了啊。
“书生进了寺庙,就感觉自己的背上一轻,那个崴脚的女子竟然消失了。他惊恐的厉害,四下张望,就看见了寺庙里的大佛像下面,一个老僧盘膝而坐,对着他笑,等他平静了一些,才对他说道,施主稍安。
“这句话是有着佛法的,不对,这应该也是魅惑,那书生听了四个字,就感觉自己身心安泰,已经没了恐惧,老僧这才给他解释了缘由——原来他竟然背了一个鬼。
“这鬼,原本是一个新娘子,因为在迎娶的当天,出了意外死了,而那一日又是一年当中阴气最重的日子,又是阴时,而偏偏新娘子嘛,穿着一身红,所以就机缘巧合,成了一个厉鬼,在路边骗人同情,然后将人活活压死……
“像是老汉那样的,本身气壮的,自然不怕,只是那书生身体羸弱,却是见鬼了。也是那老汉反应的够快,要不然,这书生就已经送了性命!”
“为什么红衣服的就是厉鬼啊?”叶纷飞就像是个好奇宝宝。
程鹏郁闷不已,给好奇宝宝讲故事,是最麻烦的事情了——因为为什么这个问题好多好多啊,而且有些问题,你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程鹏说道:“因为那一年的那一天的那一个时辰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乃是阴到了极致……至于说是红衣服啊,这个是电影的设定,设定懂不懂?”
叶纷飞道:“电影?哦,这下明白了。”
程鹏松了一口气,不问这些东西就好啊。
“那然后呢?”
“然后书生就问那老僧,既然有这么一个厉鬼在路边害人,你为何不去超度?你猜怎么的?那老僧忽然哈哈大笑,在笑声中,他的嘴角裂开了岔,两侧的后槽牙都出来了,那些牙齿变成了尖尖的,发出一阵恶臭。
“与此同时,老僧的衣服消失了,皮肤上面生长出了鳞片,脑袋渐渐变成了扁平的,嘴巴越来越长,然后那张大嘴一口就将书生的头给咬掉了。”
“啊?”
故事转折的太快,叶纷飞不由惊呼一声。
程鹏揭开了最后的谜底,说道:“那个老僧原本就不是什么和尚,而是一只成了精的鳄鱼,而那个寺庙,实际上早已经荒废了很久。至于那个老汉,还有女鬼,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每天里就等人上钩,然后将人吃掉。”
讲到了这里,程鹏故作阴森的笑了两声。
叶纷飞听的入神,也觉诡异阴森,竟然是有些怕了。故事很好听,听完了就在程鹏的头上“啪啪”的拍了两下,咯咯笑道:“适才听得故事高兴,你眨了两下眼睛,我不忍打搅,现在补上……”
“尼玛的这也行啊?”程鹏的心里哀嚎不已。
叶纷飞笑个不停,随风散。
就这么一路走,讲了一个故事,练着眼功,距离嵩王陵还有三里多的时候,叶纷飞便叫程鹏停了下来。程鹏一愣,问道:“纷飞,怎么了?”
叶纷飞道:“有情况……嵩王陵那里,有一些披挂带甲的!”
披挂带甲的?那不就是军士么?程鹏心中一动,就明白了叶纷飞的意思。他也凝神看过去,便隐约见人,只是光闪闪的,却有些晃眼,看不清面容。程鹏有些犹豫道:“这应该是傲来国的使节吧?”
叶纷飞道:“应该是,只是咱们这么过去,却是不成的,盆儿你看呢?”
程鹏想了想,说道:“不说别的,就是咱们这一身衣服,也不适合见人。再者说了,我可不想让他们见了面目,万一画像满天飞,那不麻烦?要是傲来国皇帝咽不下那口气,雇凶杀人的话……”
这些光是想想,就让人一阵恶寒,程鹏更加的坚定了自己的决心:绝对不能够让对方看见自己的容貌。
叶纷飞皱眉道:“那要怎么办?”
程鹏道:“先回去,然后将自己包裹严实了,咱们再过来见这位使节。恩,多包几层,就算是有什么意外,被人扒上一层,也不会露面……纷飞,怕又要麻烦你了。”
叶纷飞道:“休要说这些,你我夫妻一体,做些什么,也是应该的。”
程鹏背着叶纷飞,便朝回走。
傲来国的使节已经来了,而且不知道来了几日。
既然他们在等待,那么就再等等吧。
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程鹏一边走一边想,却并没有想如何去将自己包裹严实,而是在想如何和对方签订协议,协议的条款,究竟又应该包含哪些呢?
这些问题很琐碎,却很主要。
而且得到了云州之后应该怎么办?
万事开头难!
他现在就已经犯难了。
脚步匆匆。
程鹏的步幅大了一些,走路的频率也快了一些,走路的速度自然不是出来时候的晃晃悠悠,悠闲自在。
叶纷飞能感受到程鹏的情绪。
她便趴在程鹏的背上。
“事要一件一件的做,这些都不着急。盆儿你放宽了心,咱们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其他的……心定了!”
叶纷飞的话是有魔力的,于是程鹏走的慢了。
不是风风火火,而是安步当车。
程鹏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多出了一丝笑容,说道:“纷飞你说的不错,我一定要把心定下来。而且刚刚的一句话,也提醒了我——圣人执一而为天下式,这个执一,既可以是筑基功,也可以是魅惑,还能是现在!”
“一”无处不在。
一而二,二而三,三生万物。
一是什么?
道生一。
圣人执一,而为天下式!
这便是一而二,二而三的道理。
这一刻程鹏有所领悟:
就像是《筑基功》,那个“一”便是内中蕴含的,为不动的,可以称呼为“不易”,但这个“一”经过了演化,可以生出“二”,“二”是动的,是“变易”,“二”可以生出“三”,“三”是无始无终的。
这是《道德经》也是《易经》,可以狭义的理解也可以广义的理解。
就像是身在庐山之中——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但这些却都不是错的。
就像是魅惑之术的眼功,便要从瞪眼这个不动,内涵神韵的“一”来巩固,而后生出“变易”的“二”,之后才能够随心所欲,将一切的情绪,变化,变成一种内敛的本能,这便是“三”。
这同样也是三重境界:
“一”为“不易”,是基础。
“二”为“变易”,是变化。
“三”为“大衍”,是造化。
无论一个人要做什么,都离不开这个“一二三”。
这一丝明悟就像是一道划破了冥冥黑暗的闪电,照亮了程鹏的内心。
这样的理解对他来说是划时代的,有着里程碑的意义。
程鹏的心中默默的想。
他走在路上,不说话。
迎面而来的阳光显得有些冰冷,却充满了一种蓬勃的,向上的生气。
一天之计在于晨,现在便是清晨。
程鹏的思维扩散,将一二三深入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进行分析,进行体会,然后他将这一二三内敛到了自己的身体,放在了脚下,放在了眼前……这道德经的一二三从未离开过人的生活,从来都在人的身边。
《易经》的简易、变易、不易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道德经》的一、二、三也在身边,张目可见。
只是谁人见了又会在意?
只是谁人见了……也是视而不见。
程鹏深吸了一口气。
望向东方。
一轮日在半空,散发着光和热,蔚蓝的天空显得有几分刺眼,却没有一片的云彩。却是好一个晴朗的艳阳天。
程鹏说道:“我现在不着急了。”
“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叶纷飞有些好奇,问了一句,她不知道程鹏想明白了什么。
程鹏道:“恩,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实际上也就是一句话罢了——圣人执一而为天下式,具体的要我怎么解释,也还说不好。大概等我什么时候,可以将这些体悟宣之于口,就算是真的想通了吧?”
叶纷飞喃喃道:“圣人执一而为天下式么?体悟这种事情,本就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能有体悟便好,真的好悟性!”
程鹏道:“我闲不住,所以有空了就要胡思乱想一番,所以对我来说,入静什么的比较难一些。”
“呵呵……若非如此,当真是老天不公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嘛!”
程鹏背着叶纷飞不放下,慢慢的走着,一边走一边欣赏路边的风景,很是自觉的臆想了一个点,瞪大了眼睛去观察。
魅惑是一门日常的功夫,要融于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一个神态之间。
所以练习魅惑是一日里十二个时辰不能间断的事情。
程鹏依旧在流泪。
但他瞪大了眼努力的忍住了想要眨眼的冲动。
这个一一定要拿住了。
然后才能有二,有三,风情万种。
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回过头来,一眼就能将那个使节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