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鹏闻言一愣,心忖道:“想不到这唐颖对我的评价竟然如此高!不过我真要是和说的那样,硬生生的记住两三个符箓,然后没明没夜的研究,说不定还真的能弄出一些名堂……可这样的道路,却不是我的选择呢!”是以他仅仅一笑,便道:“唐大师姐谬赞了,适才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
唐颖讶然:“只是玩笑?”
程鹏道:“我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只狗熊进了玉米地,看到了玉米棒子,掰了一个又看到了另一个,于是就扔了先前掰好的,再去掰。如是再三,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这便是所谓的狗熊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你看那《天宝符箓》本来就艰涩,人家研究几十年才能明白十来个,我纵然是记住了一些,研究的明白,又要花费多少时间?何况其中内容只怕也是与我不合吧?”
唐颖皱了一下眉,问道:“掌柜的何出此言呢?以掌柜的才智,要研究明白这些,却比碌碌之辈要轻松的多……”
程鹏问:“那如果《天宝符箓》的本身便是错的呢?”
程鹏脱口而出。
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说。
唐颖道:“错的?”
程鹏苦笑一声,说道:“谁知道呢?”
唐颖见了程鹏的表情,便以为他不愿说,心道:“也不知那《天宝符箓》究竟写了一些什么?但看他的样子也不愿意说,我还是别问的好。”于是便言道:“也不知今日外面的天气如何,云雾散开了没有……”
“哎,这天气——”
程鹏亦是一叹,也不知这样的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心道:“若非现在有许多事情做,就这么呆在墓室里,不见天日,只怕我早就憋坏了。算了,这些想想也没用……”
的确没用!
无论程鹏怎么想,火山灰也依旧笼罩在嵩王陵的上空,不见散去!
这么说了几句,程鹏便是连看书的心情也没有了。于是他将书一合,很随意的用右手拎着,轻轻摇曳,便像是春日里的杨柳垂下的枝条……程鹏道:“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唐颖道:“是啊……掌柜的若是无事,那我便走了,不打搅掌柜的看书。”
唐颖说完便是要走。
程鹏冲她一笑,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唐颖扭身便走,蓝色的长裙摇曳,一直摇的进了黑暗里,消失不见。
程鹏背靠着墙,抱胸而立,眯着眼注视着唐颖消失的方向。
而后程鹏便开始发呆。
又一阵,李诗雅便来了,一进主墓室,便叫:“老师。”
程鹏自发呆中醒过神来,问:“今儿似乎晚了一些。”
李诗雅低下头去:“明儿会早些的。”
“没事儿……”
程鹏倒是毫无怪罪之意,只是一笑置之,道:“摆个架子看看!”
李诗雅听话的拉开了架子,做出个预备的动作。
李诗雅的动作很标准。
程鹏围着李诗雅转了几圈,突然一抬手在李诗雅的左臂上敲了一下,李诗雅的左臂一下便耷拉了下去。程鹏一皱眉,斟酌了一下,问道:“这也算是架子?怎么软趴趴的?这架子怎么看也都是泥捏的……”
程鹏说的极不客气,李诗雅听的便是两眼发红,险些哭了。她每日苦苦练习,却被老师批评的一无是处,怎么不委屈?便带着哭腔,叫了声“老师”。
“别别别……你别哭啊?”
程鹏最见不得这个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的,忙是安慰:“别哭别哭,这不是指导你修行么?你要哭了,我就不管你了。”
李诗雅哭声道:“老师,我没哭,没有。”
“恩,是快哭了。”
看着李诗雅好了些,程鹏才是和声教诲:“诗雅,我和你说的话,你都扔什么地方了?一开始的时候,我便告诉你要想,可你想了么?”指了指自己的脑壳,又道:“你是刻苦,觉着委屈,可你用脑子了么?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还有脸哭?”
李诗雅辩解道:“老师,可是……”
程鹏瞪了她一眼,打断道:“可是什么可是?刚刚那个架子算什么?你是打拳去卖艺呢?图个好看?这个架子一摆开的时候你有想过么?练了这几天,你有没有想过一些问题:比如如何发力,如何能够让架子不散,而架子的意义,又何在?”
李诗雅听的目瞪口呆,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程鹏,脑袋里一片浆糊。
“回神!”
程鹏在李诗雅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李诗雅道:“老师!”
程鹏道:“架子,为什么叫架子?人们一天说骨架骨架,架子就是支撑的,你摆出这个架子,就要支撑住,要不然还没发力,架子就垮了,还打什么?你练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什么是架子?”
李诗雅摇头,她怎么能想到这个?
程鹏道:“那以后就要多想。”
“是。”
程鹏冲她点点头,说道:“好了,你自个儿练习吧,过些日子我再检查,看看你究竟想了没有。还有,别那么勤,不动脑子瞎练,有个屁用?”
李诗雅连连点头,应是不迭。
程鹏道:“你练,为师先回去了。”
程鹏说完便走。
回了石室,点灯打水,洗了把脸,又取《天宝符箓》钻研了十多页的样子,程鹏便皱了眉,显得有些头疼。
这些符箓很是繁杂,看得人眼花缭乱,却似乎有毫无规律可循。
忽的,程鹏觉着眼前一花,那书竟然亮了几分。
书页上的符箓图案似乎都跳了。
这自然不是符箓在跳!
灯焰在跳。
程鹏抬起头来,看向了那盏灯……灯的油便要枯竭,蕊上的焰却拔的很高,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灯焰猛地一跳。
石室陡然一亮,又一暗。
程鹏的身边俱是黑暗。
程鹏不动。
黑暗似乎让他有些发胀的脑仁舒服了一些……
他深深的呼吸。
似乎要将那黑暗一并吸入自己的肺中。
程鹏的呼吸很深、很轻、很绵长。
那种深——深邃的像是六月的夜空;那种轻——轻的如同在风中飘零的蒲公英;那种绵长——绵长的就像角落里,蜘蛛吐出的丝,绵的不断,长的不断。
随着呼吸,程鹏的头已经没了那种胀感。
那是一种怎样的平静呢?
程鹏的呼吸更深、更轻、更绵长……他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呼吸上。
程鹏逐渐的平静,更加的平静,杂念纷纷散。
恍兮惚兮。
他执一而守,人在静中。
程鹏的心寂静无比,恍若是一面平湖,不见风浪,没有波澜。似乎那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时间流逝的,静止的世界。
“诗雅?”
忽的程鹏心有所感,自静中出。
石室的门开了一尺多宽,李诗雅便站在门口。主墓室中的光自背后照进来,却只能看见李诗雅的轮廓,不得详细。李诗雅听见程鹏声音,忙道:“老师,该是吃饭的时候了,您这里怎么黑灯瞎火的?”
程鹏一愣,暗道:“怎么都过了那么久?我也只是感觉闭了下眼罢了,怪哉!”口中说道:“只是静了会儿,故此无需点灯了……走,吃饭去吧!”
程鹏说着走出石室。
李诗雅则是好奇不已,问:“老师,入静是怎么个样子?”
程鹏想了想,道:“还真不好说,就是那种恍恍惚惚的,似乎一闭眼,一睁眼,大半天就过去了。好像是什么也没琢磨,就那么静着,但是醒来之后,又会感觉头脑清楚,浑身都透着一股子爽利劲儿……”
“哦。”
李诗雅似懂非懂的应和了一声。
程鹏一笑,不再多言——实则入静之感觉,便如发呆。
李诗雅走前,程鹏根在后,进了厨房,吃了饭,李诗雅忙着收拾碗筷,程鹏倒是无事,便出了厨房,边走边琢磨:“反正左右也是无事,而《天宝符箓》看着更是头疼,不若就去拜访一下坤门女弟子?”
这念一起,程鹏便停下脚步,细细思量了一下:
拜访一下坤门诸女,探讨一下坤门的修行理论,说不得还能套出一些其他的东西呢?何乐而不为?
再不济也能看看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啊。
于是程鹏便朝着坤门诸女住处走去。
“吭吭吭!”
程鹏轻轻叩门,门自内开。
程鹏朝着开门的女子一笑,道:“多谢。”
女子一笑,便是退开。
唐颖乃是诸女之首,自然开口迎客,说道:“掌柜的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程鹏道:“只是看了贵门的修行理论,想要探讨探讨,看看我理解的对不对。”
唐颖玉手一抬,做了邀请:“那便坐吧。”
程鹏依言坐下,很是随意的盘了腿,说道:“请了!”
唐颖问:“掌柜的何处不解?”
程鹏一笑,说道:“这个可不好说,要说了解,大概全文也都看得明白。只是不知道和你们的理解是否相同,所以才要探讨的。所以这里便要唐大师姐好好的讲上一讲,不知道可否?”
“自无问题……”唐颖抿嘴笑了一下,便讲起来:“我门既然为坤门,那修的便是乾坤之道。乾坤二者,一为天,一为地。人生天地之间,却立于地,而不能通达于天,是以便要有一根天柱,贯通天地,为人登天之阶梯……在地之人,是为凡俗,而登天之人,自然便是仙人了,掌柜的以为如何?”
程鹏听的暗暗点头,又问:“那天地虽然简单,又作何解释?何故在天为仙,在地为俗呢?却是不解。”
坤门诸女听的也都支起了耳朵,这些她们却也不知道。
平日修行,便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谁又计较这些末节呢?便是计较,怕也不敢去向师父询问吧?
唐颖皱了皱眉,有些难色,想了阵,才道:“这个我也不能解,大约是阴阳相对吧。仙凡之别,亦是阴阳,所以乾坤交易之道,便是仙凡交替之道。”
程鹏道:“这个我却有不同看法。”
唐颖问:“哦?”
程鹏便是斟酌用词,便说道:“坤门的道,说是乾坤之道,实际上有些不确切。因为坤门之中多是女子,而女子的性情感性,缺乏理智,故而需要磨练。只要心性成乾,有了自己的理性,那修行便是一件相对可行的事。
“天柱功也好,还有其他的法门也好,你说你的天柱勾连天地,他说他要养一条大鱼,变成大鸟,直接飞到南冥去。但是内在的实质是相通的——他们修炼的东西差不多,只是用的比喻不一样!
“就像是一个比喻,同样的一个东西,有人将之比喻为竹节,有人将之比喻为蛇,有人将之比喻为虫,还有人说那是花豹的尾巴。但无论他们换了怎样的说法,实际上所指的也都是同样的一个东西。我记得我看过一部叫做《道德经》的书,书中便有这样一句话,叫做‘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这句话便说的很好,便能概括之。
“而那天是什么?地又是什么呢?为何在天为仙,在地是凡?我以为这天便是人的脑,那地便是人的腹……”
程鹏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便停下了话头。
唐颖等人皆是暗暗琢磨。
半晌,王玥就道:“哎哎,你说的这些,我怎么听不懂?再说了,知道这些,又能有什么用?”
唐颖嗔道:“师妹,不要胡说。掌柜的别见怪,王师妹就是这样的性子!”
程鹏点头道:“明白。”
王玥的性格豪爽、鲁莽,直来直去的,程鹏在那个小山包的时候就领教过了,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反而是感觉这样性格的女子很是难得。王玥哼了一声,却不再说,显然是唐颖在她心中素有威信。
又是一阵,唐颖道:“掌柜的说法,似乎也有道理,我却不能评判对错。”
程鹏道:“明白。”
对方都是一些循规蹈矩的人,遇见了他这个不循规蹈矩的,自然就没了评判标准,程鹏心里是很能理解的。
毕竟不能要求别人都和自己一个想法不是?
唐颖道:“适才掌柜的说看过一部经,唤作《道德经》,只是此经书我们确实从未听闻,只是刚才那句‘谷神不死’简直大妙,不知掌柜的可有此经?”
程鹏一指自己的额头,说道:“这本经便在我的脑子里。”
唐颖道:“原来如此。”
程鹏心中暗想:“看样子她是对《道德经》动心了,这却是个难得的机会。咱大圣人的经文怎么也值几个钱吧?”心有计较后,程鹏便说道:“这部经书一共分成了道经三十七章,德经四十四章,共八十一章,其中内容,更是高深莫测……”
“世间竟有如此奇书……”
唐颖言语间有些激动,声音也高了几分。
程鹏却是不急,故作镇静的说道:“适才那句,便是第六章的内容。”
唐颖道:“哦。”
程鹏故问:“怎么,你们对这本经书感兴趣?”
唐颖点头应道:“是。”
程鹏站起身来,笑了一下,言道:“日次,那便念给你们听听,又何妨?”程鹏清了清嗓子,便念了起来……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
程鹏踱步而吟,声音中透着一股独特的气质。
眨眼间程鹏便念了六篇。
念到了“谷神不死”便停了下来。
众女正听的精彩,却戛然而止,不由都朝着程鹏这里望来,满是不解。程鹏摸摸鼻子,说道:“今日时间已经不早了,想要听《道德经》,不如明日继续,如何?恩,明日去主墓室中讲吧,有气氛……”
程鹏出了诸女的石室,心中暗是得意……看来自己还真的蛮有做老师的潜质啊。
摇了摇头,程鹏过主墓室,回到了自己的石室。
摸黑躺下。
睁着眼,看着茫然的黑色,程鹏浑身放松了下来,将双手叠放在后脑勺下,轻声的哼唱起临时自编的歌儿来:
我在这里苦苦等待黎明。
期待朝阳染满衣襟。
人世间有多少苦堪比思恋。
相携手傲笑红尘。
……
歌为谁属,只求我心知。
哼过了一首歌,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头却莫名的想着:“我躺在这里,唱着歌儿,只给自己听,寄托我的情绪,谁又能说我装逼?”恍惚间他的思绪翻飞,想到了那个世界,而后恍惚的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