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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诗歌艺术的心灵性与现代性诗歌批评(3)

“是什么使诗歌走向死亡?”这是诗歌批评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诗歌与歌的分离,这并非正确的思想方向,因为歌从来就没有死亡,而且生命永恒,歌是诗的原初本质。是什么使诗歌永葆艺术的青春?是歌唱的力量、美的力量和思想的力量。诗歌失去神圣与神秘的心灵的启示,就会变得庸俗化,诗成了对英雄的献媚。

诗歌永远是寂寞的,虽然诗人的诗歌可能在人民的口头永远传唱,但这样的诗歌毕竟是少数。我们正在追求诗歌的阅读而不是歌唱,但阅读的诗歌对诗人的思想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我们的诗人在这方面有些无能为力,因为短篇抒情诗确实难以承担复杂的思想。诗歌的解释与批评,既需要形式分析,又需要诗意感悟,既需要诗的历史追溯,又需要诗的哲思,由此,必然形成意象批评、韵律批评、历史批评和哲学批评。自然,诗的哲思是最必要的,也是最难的。许多诗歌解释者只能进入诗的形式之思中,停留在形式分析和意象批评之上,诗意感悟过于玄秘,类似于诗,即以诗评诗,诗歌解释与批评充满思想的诱惑。

4.1.4诗歌批评的解释学传统与回归存在本身的思想变革

中国诗歌评论有着自己的传统,与西方诗歌评论的发展模式有很大不同。最初,是与“诗经”有关,因为中国重视诗教,把“诗经”上升到文明启蒙的高度,“不学诗,无以言”,事实上,诗教处于极重要的地位。中国古代好的诗歌评论,是从评论“楚辞”开始的,因为“楚辞”确实比“诗经”更接近真正意义上的诗歌。自从《尚书》确立了“诗言志”之后,儒家即以此作为诗歌价值信念,无论是诗歌创作还是诗歌鉴赏,皆以此自命。中国诗歌评论在强调“诗言志”的同时,还有“诗缘情”的主张。中国诗歌评论要求诗歌承载的东西比较多,但总体上说,是社会功能方面的,包括人生修养方面的。诗歌作为中国社会交往的基本文化仪式,举酒唱和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中国古代诗歌评论过于笼统,也过于玄妙,结果,对诗歌的真正理解,就不能建立确定的思想范式。从儒家和道家的思想传统来看,他们对诗的理解,比较重视诗歌的价值,钟嵘的《诗品》,则从另一个高度强调诗歌的价值。他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烛三才,晖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刘勰的看法,则显得更为全面,他说:“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撮举同异,而纲领之要可明矣。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民生而志,咏歌所含。兴发皇世,风流二南。神理共契,政序相参。英华弥缛,万代永耽。”“匹夫庶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胥被律,志感丝篁,气变金石。”“和乐之精妙,固表里相资矣。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若夫艳歌婉娈,怨志诀绝,淫词在曲,正响焉生!然俗听飞驰,职竞新异,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诗声俱郑,自此阶矣。凡乐辞曰诗,咏声曰歌,声来被辞,辞繁难节”。魏晋诗歌批评与诗歌艺术论,奠定了中国诗歌美学的独有精神品质。

现代中国诗歌批评,一方面承继了古典诗歌批评传统,另一方面,又接受了西方诗歌批评观念,这是中国文化具有创造力的表现,因为当本有的文化阻碍了人性的解放和社会的自由时,引入西方诗歌观念是必然的。中外文化之间,自由交流,多元并存,或者说,取其精华,自由创造我们的文化,这是文化发展的必然之路,也是诗歌发展的必由之路。不过,现代中国诗歌文化,以民族文化冷冻和民族文化破坏为宗旨,结果,西方的自由文化没有真正引进,中国好的文化则被破坏,只有极其恶劣的底层文化或邪恶文化主宰我们的生活与社会秩序。现代中国新诗,一方面在追求自由,另一方面诗歌的功利化更为极端,文学或诗歌为政治服务使中国诗歌变得更加劣质,自由精神的缺乏与自由精神的消失,是中国诗歌的最大不幸,这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诗歌批评的品质。诗人之间陷入意气之争,自以为是,不要批评,反对批评,只要颂扬,结果,诗歌只有走向穷途末路。诗歌批评的官方化和政治化,诗歌批评的个人化与绝对化,必然使真正自由独立的诗歌批评走向死亡!

诗歌里有民族的歌声与心灵的歌声,自由的歌声与哲理的歌声。诗歌不是道说已有的现实,而是要道说自由的美丽与属于未来的思想。诗歌道说神秘与自由,道说存在的哲理与生命的幸福,显出神秘的力量。诗歌批评必须面对现实的诗歌,而现实的诗歌往往过于考虑当下的功利要求,结果,现实的诗歌往往背离了诗歌的真正自由要求。心灵的歌声,是源自于生命的最内在的要求,不是过于现实的功利的流行曲调。真正的诗歌,是源自民族精神深处的自由呼声,是对自由美丽与生命神圣的渴望,是对存在的美丽与国家的美丽最内在的渴望。“一切美丽之声”,皆是诗歌的本质追求。

现代新诗批评,主要以西方诗歌批评为原则,无论是诗的灵感观,诗的想象理论,诗的细读法,皆受到西方诗歌批评的影响,各种新思潮也被作用于“新诗研究”,特别是文学思潮研究对新诗批评产生了决定性影响。诗歌批评的观念变革,应该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诗歌,更好地创作新诗。评价的目的,是为了理解新诗,也是为了自由地探索新诗。现代中国新诗评论,在思想解放运动之后,有了好的发展方向,自由的诗歌批评家虽然还有不少局限,但是他们已经在探索自由的诗歌了!诗歌批评需要综合的眼光,诗性综合解释方法,具有重大的意义。要想超越当下诗歌批评的形式主义倾向,必须发展诗歌的哲学批评,只有建立诗歌的哲学批评才能使诗歌形成最内在的价值回归。诗歌的意义是什么?诗歌的价值是什么?什么是诗歌必须坚守的内在品质?这就需要不断地逼问。可能很多人会说,“诗歌必须抓住最时尚的东西”,确实,谁抓住了时代,谁就会成为时代的英雄,然而,诗歌有时并不需要抓住时代。时代的感觉情绪与时代的变幻价值,最难抓住,所以,我更希望诗歌能抓住历史与未来,能够抓住最本质的生活与真理。显然,这就要求诗歌具有自己的超越性和确定性,具有自己的坚韧性与优美性,具有自己的神秘性与深邃性,此时,诗歌就需要真正思索生命与存在的价值,思索真正的幸福与文明信念。

4.1.5诗歌批评的内在目的与新诗发展的可能性道路

诗歌的历史道路已经摆在我们的面前,诗歌批评家应该如何选择,这才是关键问题。诗歌批评家应该重视不断深化自我诗歌修养,诗歌评论家应该爱诗、懂诗,因为真正理解诗歌,这是评论诗歌的先决条件。诗歌评论家应该知道世界诗歌史的历史脉络,应该对世界诗歌经典有相当深入的理解,与此同时,诗歌批评家应该知道诗歌批评的历史与现状以及可能选择。诗歌批评的可能选择,既是现实选择,也是历史选择。诗歌批评应该重视多元化选择,即允许批评分层,允许批评家寻求不同的诗歌解释道路,这样,诗歌批评解释本身也会因为难易而见出自身的思想与美学的价值。

诗歌批评应该对批评的对象进行明确的选择。诗歌是爱好的产物,诗歌的多样化也是爱好的必然结果,因此,诗歌批评家不可能批评所有的诗人诗作。要想做到公正是很难的,这是否意味着诗歌批评历史的写作不可能呢?因为诗歌批评者肯定有个人倾向与个人偏好。这种倾向与偏好,决定了评论家对诗人诗歌的选择,也决定了评论家对诗人诗作的价值定位。诗歌史可以是个人理解的诗歌史,但是,真正的诗歌史不可能由个人独立书写。每个重要的诗人,皆有真正的诗歌批评家担任解释者,个人要对所有重要的诗人诗作发言是困难的,对于正在发生的诗歌进行评论,比诗歌史写作更重要。正在发生的诗歌一片迷茫,真诗人和伪诗人,皆以诗歌的外在形式活动,这时,需要批评家对真诗人进行发现,对伪诗人进行监督。虽然批评家不可能对所有的诗人进行研究,但是,真诗人需要自由的批评家来发现和肯定。我们也应该相信,真的诗人,只要有真的诗歌,就不会丧失自己的历史位置,迟早总会有发现者和解释者。问题在于,正在发生的诗歌太复杂,如果能够及时地选择,发扬和光大好的诗歌,引导诗歌的正确方向,那么,诗歌批评家的思想价值就能得到更好的体现。

诗歌批评家可以致力于诗歌语言、诗歌形式与诗歌美感的研究。语言形式是诗歌的根本要素之一,它具有相当的确定性,诗歌的美感和形式可以通过比较分析,通过语言确证获得肯定,因而,形式研究始终是必要的。诗歌语言,不能只有形式的分析,更有美感思想的语言,文化渊源的分析,诗歌语言本身可以唤醒美丽的世界,但它绝不是孤立的语言,而是生动的语言,扎根在存在深处的语言。诗歌批评家,应该对诗歌的文化功能和社会功能有着深入的理解和分析。诗歌毕竟是时代的社会的生活的,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因而,诗歌的社会文化学批评就显得极其重要。中国诗歌的过分功能化倾向,特别是政治实用化倾向,对于诗歌的危害是极大的,当然,在战争与混乱年代,“诗人的吼叫”比什么都具有感染力和召唤力,但是,诗歌应该遵循的是自由的道路。

诗歌是和平时代的美丽之音,诗歌是人类的美好思想传达,诗歌是对自由的深度渴望。诗歌与战争,诗歌与权力,只可能暂时地结合,伟大的诗歌必定是歌唱自由与爱情,生命与神圣,祖国与土地的。诗歌批评家对待诗歌,必须有哲学的文化的分析,必须有宗教神秘主义的分析,这样,诗与哲学,诗与宗教,诗与存在,就会建立最紧密的联系。诗的深度分析是极重要的问题,诗歌与哲学和宗教的亲密程度,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诗歌批评的深度”。真正的诗人总应该多样化,即不能排斥诗人与宗教和哲学的亲密,因为按照诗歌史的历史经验,自由的诗人与宗教和哲学亲密共在,其诗歌更具思想深度。我们的诗人在现实主义方面,在人格精神志向的表达方面堪称独步,但是,在探索神秘、存在和生命问题上缺乏复杂性,是不争的事实。中国诗歌的最大局限就在于:以为诗歌只有抒情诗是合法的,而且只有短篇抒情诗是合法的,与此同时,以为诗歌只有“言志”才是正途,以为诗歌只有现代主义才是唯一方向,这些偏见,影响了中国新诗的发展。诗歌应该是无限开放的,它应该只对自由与开放负责。

诗歌评论家,不能到处奔跑着解释诗人,必须通过伟大诗人的解读建构自我关于世界的理解,关于伟大诗歌的理解,关于与诗有关的一切伟大事物的理解。我们不能漫无边际地评论诗人,必须以伟大诗人和伟大诗歌经典作为范本自由地解读诗歌作品。以西方诗歌批评为例,被真正解释的诗人是荷马、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席勒、海涅、荷尔德林、雪莱、济慈、布莱克、惠特曼、艾略特,在这些伟大诗人中,维科、帕里解读荷马,海德格尔解读荷尔德林,弗莱解读布莱克,奠定了真正的诗歌意义而且成就了一代诗歌批评经典。许多诗人诗作,至今还没有诞生真正伟大的解释者,这说明,诗歌批评家还落后于伟大的诗人。对于中国诗歌批评家来说,最大的成就在于解释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但是,许多诗人诗作还没有真正优秀的解释者。当代诗歌评论在此显得尤其荒凉,虽然闻一多的诗歌评论曾经起到了重要作用,宗白华、梁宗岱的诗歌评论也有很好的示范作用,但是,我们依然缺乏富有思想的诗歌解释者和批评家,特别是在思想方面有深刻洞见的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