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来,靳冬总是心绪不定,烦躁不安。有时需要啪啪地狠拍几下桌子,或是扯开嗓门哇哇地大喊两声,心里才能好受一些。后来他忽然想起来他看过这方面的剪报,好象说这是一种什么抑郁症的表现。越想越是,心里就渐渐沉重了起来,同时也在考虑怎样来消除这个症状。
他想交人要交心,治病要治根,他应该想了又想,忽然,他狠劲地咬了咬下唇,当下就上街卖了些水果,拎着又去了江畔小区。
他认定了,厉秋就是他的白衣天使,厉秋就是他的病因所在。只要她一切都好,对他也好,那他的病肯定就好了。至于她说没说过什么,他已经不去计较了。
可是,他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敲开,贴着门缝往里面听听,没有一丁点动静。心下不由犯起嘀咕:他不生她的气了,难道她还在生气他的气么?难道
默然站了一会,他就又想,不管她理他也好,不理他也罢,反正他都要理她。这似乎就是他的责任。于是,他就底气十足地又敲起门来。敲了好半天,里面仍然没有一点反响。倒是把邻居给敲出来了。邻居告诉他厉秋住院了。他怔了怔,转身就又急三火四地找到这里来了。
这会儿,他把水果放到病室的床头小柜上,过来拉住厉秋的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吃惊地问道:“怎么整的?你这是怎么整的啊?”
她看到他,立时破涕为笑,哈哈哈,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淌。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下这个病容憔悴的她,就是那个曾站在沙坑边唱老情歌的风韵犹存的她?真不敢想象啊。他不满地从下垂的眼皮缝里扫视了周围一圈。无所指地顺便问道:“你妈现在能下地么?”
老闺女悲观地回道:“强强巴巴还能吧,反正不是那么便利。”
“能就好。”他轻轻地说:“以后就应该让你妈多下地走走,这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老大道:“对,对,是这样。”
“只是我妈马上就要手术了。”老闺女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说,“押金要三四万呢。”
靳冬一愣:“哦?手术?三四万?”随即,他的打皱的眼皮开始不停地眨动起来。
老大向老闺女使了个眼色,老二撇了撇嘴,老闺女都没有理会,管自又补充一句:“我们都在发、发愁哪。”
靳冬默然。不用老闺女说,他也知道她们的经济状况,也知道他们会发愁。他现在想的是他自己的经济状况。前妻一场大病,花光了他以前所有的积蓄,领着厉秋旅游的那次,又掘进去他后来积蓄的大部分。如今他手头的钱倒还够交押金的,只是这么一来他立马就成了一个穷光蛋了。子女都不在身边,兜里又没了钱,一旦需要过河怎么办?
这时她忽又呜呜地哭起来,同时说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话。她知道老靳现在手头也没几个钱了,她不忍心让他再为她破费了。如果不成功不也照样白扔么?
同时她也很后悔,如果当初她也能象他想得那么长远,也能善待一下自己就好了,就不会落到眼下这个地步了。自己遭着罪不说,还让儿女们这样地为难。唉,晚了,晚了。现在说啥都没用了。肠子都悔断了啊。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她两眼望着雪白的天棚,不知在想着什么,而且神情渐渐地变得异常地凝重和悲壮起来,象是在考虑着要干一件大事情的样子。
一会儿后,她忽然又呜噜呜噜起来,还极力比划着什么。仨子女仍然听不懂她的话,靳冬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便从墙壁的钉子上取下她的那件深红色的对襟毛衣,然后又会意地把一只手伸进衣兜里去。他的手触到了一把硬硬的金属钥匙。从钥匙的大小和形状上看,就是他家的那把。
他明白过来,她这是要还他的钥匙啊。她为什么要还呢?为什么?难道她的病不会好了么?她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了么?难道他的心里一阵子的难过。
忽然他抽出手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还是放在你这吧。它永远属于你。”一边说着,一边把毛衣又挂回墙上去了。
她又呜呜地哭起来。不过,很快就止住了。两眼继续望着雪白的屋顶,继续在想着她的心事。而且不管谁在说什么,都没能打断她的思路。她正在要做最后的一个什么决断。
他要告辞的时候,她忽然用颤抖的手笨拙地为他整理了一下里外的衣领子,他感动地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他觉得她的举动似乎颇有些深意。他一时若有所思。
老闺女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见他走了,伸手就从床头柜上摸出一个水果,用手擦巴擦巴就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又伸手去掏墙上那件毛衣的兜,她想知道妈衣兜里到底装了什么。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把铜质的钥匙。她不由又莫名其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