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清装作自言自语:看来要赶紧找人!赶紧找人来缘乘寺派出所救人!说完这两句话挂掉手机。次日早上甄亦凡笑着对袁明清说:其实你可以直接打电话和我说话的,既然警察没有收缴你们的手机,就是准许你们使用。不过袁明清当时心里已经慌乱一片,他觉得用这种方式报告他们被抓的消息是聪明的举动。接着袁明清给甄亦凡发出一条短信:快请陈敏来解救我们。甄亦凡回复:好的,稍等。次日早上陈敏也是笑着对袁明清说:袁老师啊以前跟你说过多少次啊,遇到紧急情况要当时当场给我打电话,被关进去了就来不及了!袁明清做梦都没有想过被警察抓进去,所以想不起亲爱的警花陈敏曾经叮嘱过的话。他侧身对王小松他们三个道:没事的,都不要担心。
王小松笑着问:袁老师,你是第一次吧?袁明清点头。王小松扭头问身后的程式武和刘纪昌:二位也是第一次吧?刘纪昌回答说:新姑娘坐轿子,头一回。程式武脸色阴暗说:赶紧想办法啊哥哥们,真要是被关进去了,那就麻烦大了,复杂了。王小松问:式武同志感到害怕了吗?程式武说:等一下你们就知道厉害了的。袁明清伸出胳膊,用手拍了拍程式武的肩,没说话,是想用动作安抚一下刚被提任教委副主任的程式武。袁明清说:亦凡肯定会想办法的,真的不要担心。
二
缘乘寺派出所在闹市区一条背街小巷里,要不是那道蓝色标识,单从门前小院那些破旧的铁栅栏和杂七杂八堆放的东西看,这里就更像是一个垃圾转运站。大嘴警察吼:下来!这是袁明清、王小松、程式武和刘纪昌第一次被抓进公安局,所以不同程度的不安和慌乱清晰凸显在他们四个人的脸上。袁明清觉得事态逐步严重,想到他们依次是工商局、教育局、卫生局的要员,如果他们的真实身份被曝光,后果不堪设想。亦凡和陈敏,你们赶紧来呀!穿过缘乘寺派出所的前厅后,一个眉毛凶恶的年轻警察突然出现,挥舞警棍喊:这边走!他说的那边,是一条窄小的通道,灯光昏暗,颇像地狱。袁明清他们四个人走过去后,恶眉警察打开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指着一条更加窄小的走道说:都给我进去!
进来了!袁明清他们被带进一间大约20平米的屋子。钢筋焊成的铁窗开着,让窗外的冷风汹涌灌进,阵阵寒意里夹带恐怖气息。他们不会动手打我们吧?如果打了我,下次我在云南当警察的侄儿回来探亲,我会亲自带他来,叫他教训这个恶眉小警察!袁明清发现这间屋子只有两张饭桌靠墙,还有几只蓝色的塑料凳子,东倒西歪脏兮兮。看来这是他们缘乘寺派出所的食堂,也是临时关押嫌犯的所在。恶眉警察再次挥舞警棍说:去那边!找凳子老实坐下!然后啪一声,关上那道很小很破的铁门。
我靠!袁明清说:这就进来了?王小松说:可不,进来了。王小松说完之后笑笑,他此刻与袁明清一样,竭力想表现得轻松和镇静一些。程式武的脸色越来越暗,刘纪昌已经面露愁容。袁明清越来越感到事态正在不可逆转往坏的方向发展,于是不再犹豫,拿出手机直接拨打甄亦凡的电话。但甄亦凡的手机占线,袁明清对他们说:占线?占线是好事吧,说明亦凡正在找关系对吧?
等一下做笔录,你们千万不要把各自单位说出来,袁明清叮嘱道:哦,还有,我们要统一口径,就说我们是在打一分的口口番。因为我妻子住院,你们来看望之后,我请了你们吃饭,大家酒喝多了不敢酒后驾车,所以就近找了个地方,打打小麻将,说好了等到醒酒之后就各自回家的。一分的口口番,是退休的居委会老太婆们玩的麻将,构不成聚众赌博罪是不是?不应该以聚众赌博罪抓我们进来是不是?他们刚才收缴的那几个小钱,算不上是赌资对不对?袁明清说到后来,颇像是自言自语了。而且,声音明显在发抖。
袁明清的手机响了,是甄亦凡的。甄亦凡说:袁老师,你们不要急,陈敏马上就到了这里,习建年也快要到了。我已经联系上公安局高层,请你们稍安勿躁!袁明清把甄亦凡的话转给大家听,王小松说:我相信亦凡的办事能力。程式武似乎心情越来越糟糕,说:我答应最迟12点回家的。袁明清看了看手表,说:不要紧,12点之前应该可以搞定。沉默了几分钟,袁明清说:对不起你们!我不该让你们多喝那几杯的,我老婆也不该生病住院的。王小松说:唉哟老大哟,我们兄弟一场,共同经历一些事情,是件好事,不求同生死,但求共患难。刘纪昌说:王哥你向来这么乐观,这性格我是没有的。王小松说:我们总体上来说还算是良民吧?他们实在要怎样,恐怕只能认倒霉,还不如放宽心,静候佳音。话说回来,他们真要把我们怎样了,我们这几个,总有机会回报他们的……王小松话没说完,袁明清手机又响了,是陈敏。袁明清心里一阵激动。陈敏说:你怎么这点记性都没有呢?忘记了事发当场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我正在赶往缘乘寺派出所,你们别跟派出所的民警发生任何冲突啊,一定一定要保持冷静,等我赶来就是。放下电话,袁明清面生笑意,说:陈敏快到了,阿门!
半小时后,食堂铁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鱼贯而入一群衣着鲜艳的小姐。最后一个跟进来的恶眉警察叫喊着:靠墙!靠墙!通通给我靠墙站好!这是袁明清他们第一次在派出所见到如此众多的卖淫小姐。她们个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形成一道妖艳的风景。王小松说:这下好,她们一来,我们不是嫖客也像嫖客了。
程式武说:真没人性!这么冷的天,也不让她们穿好衣服再抓来。刘纪昌说:穿了衣服就不是卖淫的了。靠墙站着的那群小姐,都在看这四个男人。袁明清说:她们在回忆今天见过我们没有。王小松一笑,说:嫖客眼里尽是鸡,鸡的眼里尽是嫖客。似曾相识燕归来,她们当中肯定有人用的是燕子这个艺名。程式武说:突然觉得,以后再也不要在公共场合打麻将了,跟这种人关押在一个房间,心里不是滋味。刘纪昌说:平时觉得打打麻将可以放松一下劳累的神经,看来以后要搞搞体育锻炼了,我和式武的感觉一样,很恶心。王小松说不要小题大作好不好?要不我们凑份子给袁老师家里装一个电动麻将机?袁明清说:惟有读书才忘记打麻将,惟有打麻将才忘记读书,我是不打算因为这个小插曲放弃打麻将的。真正的高手在民间,真正的精英都在麻将桌上。
妖艳的风景是如此耀眼,他们四个人中袁明清的眼睛几乎无法从她们那儿挪开。袁明清展开想象,从眼前这些女孩的外形中,寻找着他曾经相识的面孔。有个女孩的脸蛋像省电视台的一个女主播,有个女孩则长得像他的第一个女朋友,还有一个女孩非常像邻家正在上初中名叫罗莉的小女生,梳着一只可爱的马尾辫,在楼梯蹦跳着上下。而最里边那个女孩很像袁明清上一任情人,小嘴唇、小鼻子但有大胸脯、大臀部。再从窗子那边数起数到中间第八个,活像黎瑛的双胞胎妹妹。袁明清盯着那个貌似黎瑛的小姐看了很久很久。我靠!要不要告诉一下黎瑛呢?这个全城著名的记者,这个被人笑称名妓的女人,这个对我背叛和不忠的贱人,这个极尽妖媚招惹男人欲火中烧的狐狸精,这个鼻根短眉间宽的浪女……冷风从铁窗灌进来,靠窗边的几个小姐抱紧双臂,瑟瑟发抖。突然,程式武打断了袁明清的心猿意马,问:袁老师,亦凡有短信来吗?袁明清看看手机,说:没有,他在等陈敏赶来吧。程式武于是发出了很长一声叹息。程式武从前在中学当校长,当选为市政协委员之后,与袁明清所在的科教文专委会许多委员相识,日久必然生发友情,他们几个慢慢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以致朋友之间有什么事,互相经常往来。不久前,程式武被提拔为教委副主任,与袁明清关系更加密切起来,其原因之一是,现任教育局长是袁明清的师兄和好友。程式武是一个小心翼翼的人,时时处处都不忘记自己有为人师表的责任,今晚被抓进派出所,他当然感到心生污点,觉得有点抬不起头来,感叹道:唉!我呀!我总跟我儿子讲,为人处事要小心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结果这条船……今晚搁浅了,唉——!他是真心叹息不已。王小松伸手,捏了捏程式武的胳膊,说:没事的,式武!什么年纪了,不这样悲观。
袁明清转移话题说:太像黎瑛了。王小松接话说:是说中间那个吧?特别是眼睛像。刘纪昌说:是报社那个黎瑛吧?文教卫系统都怕她,批评报道太锋利了。程式武说我们教育系统还好,每年都是那些老问题,年年曝光,我们自己都习惯了。他们三个在闲聊,袁明清似听非听,在想黎瑛。两年前袁明清给报社写专栏,和编辑吃饭时黎瑛作陪,第一次认识时俩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既投机也投缘,什么话题都能深入交谈。后来交往多了深了,袁明清问她的个人生活,她不予保留全都告诉他:老公常年在外,即使回家也从不和她过夫妻生活,可以断定他在外面是有女人;每天早上固定睡懒觉,中午开始上班,稿子通过后傍晚就找朋友看电影、喝茶、逛街,有时候也去嗨吧嗨通宵;能喝酒,擅交际,不容易被勾引……所有这些属于自我暴露的介绍语言不是勾引是什么?黎瑛是一个妖艳的女魔,是一碧万顷的深渊。于是很快就出现相处甚欢,以致长达数月。有一天,黎瑛告诉袁明清:袁老师,我离婚了,我是因为你离婚的!你可以不娶我,但不许抛弃我!
说好了不再交往,袁明清突然说,但我明天要请她出面帮个忙。王小松很清楚袁明清和黎瑛的关系,说:这个年龄,本来就不该像年轻人那样做不了朋友就做敌人,对吧袁老师?不过,黎瑛能帮你什么忙呢?袁明清说:黎瑛这些年跟文教卫系统烂熟,我听她说过,人民和民生两家大医院的很多教授,她认识不少。明天下午秦老师手术,我想请黎瑛来跟主刀医生胡教授套一下近乎,我们就好像更放心一些。王小松侧身问刘纪昌:难道刘局长不认识这个姓胡的教授?刘纪昌说:全市那么多医生,我不可能个个都认识。不过,如果袁老师需要我出面的话,我可以跟人民医院的书记院长打个电话。袁明清连忙摇头说:这点小事,不要惊动你大驾。再说,肝胆管微创手术,是成熟医疗技术。刘纪昌点头说那倒也是,可以说不算是医疗技术难题。
他们正在说话,陈敏的电话又打来。陈敏说:袁老师,我们在派出所门口,现在问题有点复杂,他们所长的两部手机都关机了。按照规定,没有所长的准许,谁也不敢放人,所以你们还得耐心等着,我们想想别的办法。袁明清说:哦,谢谢你了。陈敏说:有我们三个在外面运作,你们不会有事的,请你们一定耐心等着。袁明清说:好的,好的。袁明清把陈敏的话又转给王小松他们三个听,程式武问:关机?所长为什么关机?这不是明显不打算放我们走吗?
刘纪昌说:快12点了,明天上午省卫生厅来我们局检查工作,材料还没最后审定。王小松说:明天上午省工商局也来我们局调研,我也是打算今晚审定汇报材料的。他们俩人说话时,程式武低着头在不停掐掉一个手机来电。袁明清问:是家里电话吧?程式武一脸痛苦的说:到点了,我还没回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扯谎。袁明清说:你直接说,还有最后几圈麻将,然后把手机给我。程式武点头,接听电话,说:不要催,还有几圈,打完就回。程式武把手机递给袁明清,袁明清说:弟妹啊,我袁明清,请你放心,还有三圈不到我们就该散场回家了。弟妹啊,今天是你嫂子在安华医院住院,兄弟们一番好意来看望你嫂子,我们也是难得相聚一次,都高兴了,多喝了几杯,用打麻将解酒可以吧?你放心,先休息,式武一会儿就回来。
三
恶眉警察打开铁门走进来,此刻他戴上了警帽。乍一看,袁明清发现这个警察太像自己的侄儿天天了。袁天天当兵期间考上了警官大学,毕业后在一个少数民族地区当国保民警。从初中开始袁天天就不认真念书,混到高中更是放肆玩耍,眼看他堕落到了抽烟喝酒上网泡妞的流氓行列,二弟袁明焕跑到省城,哭求哥哥想办法让天天去当兵。袁明清在那年冬天全神贯注找关系,好歹是把袁天天送进了武警部队当兵。然后又七找八找,把关系伸进袁天天所在的部队,通过部队领导的紧盯和教诲,袁天天猛然醒悟似的,在将要退伍的那年夏天考取了警官大学,以公务员的身份当上了警察。袁明清为了给自己壮胆,心想:如果这个小警察今晚对我们动粗,下次袁天天回来探亲,我一定带来这儿教训他!
都给我听好了!警察对着那群靠墙站立的小姐们道:最近是严打时期!你们不要再去麦香村洗浴中心上班!麦香村开张这段时间,我们一再催促老板来我们所办理手续,可他每次借故拖延,今晚还当面给我们颜色看,太放肆了!所以呢,你们要是再去麦香村上班,再被我们当场抓住你们在卖淫,就把你们抓了送到七支沟!七支沟你们都知道的!袁明清忍不住小声对王小松他们三个道:七支沟是关押失足女性的,我去那里采访过,还为那个所写过两篇报告文学。警察扭头对袁明清这边喊:你们不要说话!回头继续看着那群小姐吼:现在你们可以走了!不要拥挤,一个挨一个,从这道门出去!快点!
小姐们被放走后,这间屋子显得更加寒冷和阴森。程式武说:我想上厕所。刘纪昌说我也突然想起该上厕所了。王小松笑着说:小姐们被放走了,我们的注意力回到自身了,不过我认为厕所还是可以上的。说着,他起身走到那道铁门前拍了拍,说:警察同志,我们要上厕所。袁明清看见一个身穿军大衣的中年男人,满脸胡子拉碴,眼睛浮肿,打开铁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道:一个一个去。袁明清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个形象,竟是缘乘寺派出所的公安干警。等他们三个依次上完了厕所,袁明清起身走过那道铁门。他经过那个军大衣身边的时候,见那人的眼神还算温和,心生跟他套近乎的想法。袁明清说: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搅你正常休息了。军大衣淡淡一笑,坐直了身子,说:你赶紧去找一下金警官。袁明清问:金警官?哪位是金警官?军大衣说:就是那个带你们进来的,嘴巴蛮大的。袁明清立即点头,连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