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的人无疑都是聪明的,聪明到常常发生庸人自扰。我知道您在家至少在周末您完全可以通过翻阅来电显示而知道我这段日子给亲爱的您打过多少次电话,您一次都不接,可见您的心肠是多么的坚硬。我把我的情感毫无隐讳地告诉给了我的他,不久前我在市郊租了一套私房与他同居了,我告诉他我对您的敬爱之情难以排解,他听了以后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哭着说因为您的光芒使他在我的面前隐失在长久的黑暗当中。他受不了我一下班回家后的痴想,要求我带他一起见您一面,我当然不会如此草率。为什么要这样坚决就拒绝我?我们只见过二次面,难道二次面您就觉得够了?是您没有了从前的激情还是您真的进入了不惑之年?或者是我太小不懂事对您来说我没有成熟女子的魅力?我给您发了这么多信,您吝啬到一个字的伊妹儿都不给我吗?我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吗?或者是您自以为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冷漠我?您不想让我成为您路上一个等了您20年的女人是吗?哪怕只是匆匆一瞬,您不必停留,不必留连,不必担负。哪怕只是一个吻,然后您尽管走您的路,不须回头看我一眼。亲爱的您知道那一瞬间意味着什么,于我是一次颠峰体验,您不可以置我的私念于不顾,我等到了您,您有何理由看见了我却自顾前行?千年等一回,只等这一回行吗?我向您保证不追问您的过去,不纠缠您的现在,不奢望您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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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等一等,这封信不能删除,因为它和这段日子数封信不一样,我已经感觉到溅落进键盘间的泪水。我忽然想你的这封信,应该给我的妻子看一看。
我的妻子不爱上网,她也知道我也不是网虫,对我的一切电子邮件她从不过问。这个晚上,天气有了寒意,她凑在电脑跟前读完了你的信,然后看着我问,你跟她有过几次亲密接触了?我告诉她,严格地说没有,你看得出这也不是网恋。我简单说了一下与你的认识和接触。妻子问我,你把这封信给我看是什么意思?我说,告诉我该怎么处理。妻子想了想,说,最好的处理办法是把你那东西割了扔掉。说完就笑,笑完后说,反正你是隔个二三年就要红杏出墙,人家这么年轻,比你小一倍有吧?你也是,你有什么路呀?怎么就让她在你的路上等了你20年?还千年等这一回呢,还举案齐眉了呢?人家已经跪在你的路边,怎么处理?喝了她!我有点恼,说,不跟你开玩笑,正经说说吧。妻子收了笑,说,唯一的办法是你再当面和她谈谈。我问谈什么呢?妻子说,装什么蒜,你老手了还须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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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是在您的路上等着您。您一下出租车就对我说恐怕要下雪了,说着向我亮了亮您手中的伞。对您的到来我是有预感的,我猜到您将赶我走开,所以我低头落泪,我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您没有安抚我,您递给我一包纸巾,说,走吧,我们沿着这条湖边路往前走。
入夜的东湖并不因为冬夜北风的侵袭而削弱它的四射柔情,多年来这一汪湖水连同它的每一棵岸边柳每一声细浪絮语,早已充溢着浓浓的爱意。整个城市再没有第二个地方像夜晚的东湖可以激发人间男女身心的爱情,无论春夏无论秋冬,任何气候任何天气都能给东湖注入无边的爱的激素。感谢您撑着伞,感谢您允许我挽着您,依着您,让我可以进入我自以为是的梦境。我知道您的经验使您知道此时我年轻丰盈的身心荡漾的尽是甘泉:如果您吻我,您尽可以啜吮青春;如果同眠,您尽可以回返青春。他到上海出差去了,我暗示着说。您可以明天早上回家吗?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您真残忍,您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您沉默着,竭尽全力用精神抑制着肉体烫滚滚的亢奋,用目光搜寻湖对岸零星的灯火。您的手多么温暖啊。我知道您的心在祈祷上苍快点下雪。为什么我在今天给您的手机留言?为什么我要在今晚约您?我问您。您可能突然明白了,说,也许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真的是高兴坏了,立即面向着您,我梦想着您紧紧搂着我,在我抬起头仰着一双含泪的眼睛时,您知道的,那是我在等您的吻,等您说向我轻轻柔柔地道一声生日快乐。您是感觉到了我的燃烧的,可您忽然松开雨伞,说,下雪了,好大的雪。
微弱的灯火映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世界在表面的宁静中开始迷乱和疯狂,那无止无尽的喧嚣是天与地共同张扬的欲望。您点燃一支香烟,走到湖边台阶上,您说您想起很小时候对落雪的感受,然后拉了一下我的手,说,你来听听,过来。我对您是顺从的,听话地走到您的身边,问您要我听什么。您用手指着漆黑的湖面,说,听雪花刺在水里的声音。
那是一种尖利的声音,像钢刀划破玻璃,像利剑刺入骨髓。这声音异常刺耳,我把双手捂在了耳朵上。我问这声音怎么这样奇怪?太让人感到可怕了。您说你不想听就不听了,走吧,我们走。
远远地有一辆出租车朝着我们这个方向开来,那情景就像冥冥之中有人将用理性的光亮在这个只有感性的雪夜撕开一条驱我消逝的道路。您也许估摸好了这个时间猜到了一个新生物种的即将来临,所以您一口气不停地对我说:你听着并且用心记着,你要好好地爱你的他,不管将来你和他是否终身相伴,现在你们是相爱的,你必须全力珍惜。你是一个好女孩,很吸引我,但我的冷漠和自控是有原因的,也是有我自己的道理的。看,正好过来了一辆出租车,听话你坐车先走。忘掉我们的认识,为了我也为了你。快,进去。祝你生日快乐。
我哭了。我的身心被泪水浸透。我在想我就这么随车驶入城市的深处吗?雪花漫天飞舞,我在想你一定聆听着雪落水面的尖利声音,您在摇着头,或许您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您甚至拿出手机拨通了您妻子床头的电话,您对她说:我一会儿就回家来了。您的妻子说,我等你回来。可您是否知道,在这个飘舞着冬雪的夜晚,我将无眠?在以后任何一个漫漫长夜我将梦见您?这当然是我最后的信,为了您我将不再向您倾诉,为了您的为我,我将在心的深处尖声叫喊,像告别时您引我听见的雪刺冰湖。
用心等你
周敏很长一段日子没有接到过上海的电话了。寒假到来时,周敏要妹妹帮忙把女儿小菲送到了乡下小镇,于是周敏的整个身心都处在等候之中。周敏在等丈夫的归来。在一个人独处的那几天,她把丈夫归来后的情景想象得非常美好。毕竟整整一年啊,人到中年,周敏的生活充满了孤儿寡母似的艰难。周敏只是想象着美好的相间而丝毫没有去想人生的意外,她等待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还是没有接到丈夫的电话。那几天城市的上空忽然飘扬起漫天的大雪,多年不见的那样的大雪了,周敏的心情好得不能在好了。有个傍晚她下班后一个人在如被的雪地上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她在心里把小雪人取了她丈夫的名字乔建。小雪人在周敏的窗前,她只须轻撩窗纱就能看到她朝思暮想的乔建了。在军区医院的宿舍楼前,厚厚的白雪映照一扇微黄的小窗,那里面是充满温暖的等候。周敏痴迷地守侯在电话机旁,她害怕在她离开的某个瞬间里乔建来了电话而她未能接到。周敏把电话机特意移到床边,在日子临近春节的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等待仿佛是她整个生命的全部。这时候电话终于是突然响了,周敏热血上涌地拿起电话,急不可待地问道:“建,是你吗?可把我等苦了!”但电话里头不是乔建的声音,一个沉重的男低音说:“是我。”周敏听出是皮亚雄的声音,叹了一口气说:“是你呀。”皮亚雄说:“怎么,乔建还没有从上海回来吗?那么你的春节打算怎么过呢?我猜想你一定早早就把女儿送到乡下小镇去了,你在等乔建,可他没给你打电话来,你像个傻瓜一样地等候着,我说的对吗?”周敏没有回答皮亚雄,但他不能不诧异他对她的感觉总是那么准确无误。皮亚雄说:“听着,周敏,我坚信乔建这次回来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欢乐,这二十年来,我始终用心感应着你以及你们的生活。我现在不想说得太多,我只告诉你,今年春节我不回老家,因为我要赶写一篇论文参加年初在北京召开的一个国际研讨会议。如果需要,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记着,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皮亚雄不等周敏说什么就搁了电话。周敏有一瞬间的失落,她拿起电话准备给皮亚雄拨过去,但只拨了三个数就放下了话筒。很多年来,皮亚雄像周敏人生航道上不经意亮闪的航灯,他总是在周敏有意无意想到的时候出现,然后他用语言制造的膏药来疗治疗救她身心的伤痛。是的,二十年前的周敏在乔建和皮亚雄之间选择的时候,她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乔建,尽管他们都是高中同学但皮亚雄已经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了。是乔建当初那股子凶狠劲征服了她,相比之下,皮亚雄的斯文没有能够让周敏激动,她甚至以为是自己不能让皮亚雄像一个男人那样冲动异常。然而二十年后的今天一切都朝相反的方向变化了,这样的时候,周敏感到了难以把握。
可以说乔建的回来有点让人出乎意料,他是悄悄进屋的,事先连个电话也不曾打过。雪还在下,周敏次日下早班有点迟,她开门回家时一看见乔建睡在床上当即大吃一惊。“建,你回来了!”她脱口而出。床上的乔建懒懒地睁开眼睛,说:“我很累,先让我好好睡一觉再说。”周敏赶紧点点头。周敏对乔建的冷漠没有丝毫察觉,说:“你睡吧,要不我陪着你睡?”乔建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地紧闭着眼睛。周敏说:“中午想吃点什么?我上街买去?”乔建仍旧闭眼说:“随便。”周敏说:“你休息吧,我弄好了饭菜再叫你。”她轻轻地退出房,轻轻地为自己守侯了一年的丈夫带上了房门。她在走近军区医院宿舍楼门口的花坛时,冬天的阳光明媚地照耀在白雪中的青竹琼枝上,她的心情就像耀眼的雪地不时有绚丽多姿的光芒闪烁。住院部的同事在花坛边碰见了周敏,问:“小周,什么事情这样高兴,看你一脸的笑容!”周敏笑着说:“我们小乔从上海回来过年呢。”同事说:“难怪的呢,人说新年快乐,这下你可是名副其实了。”同事用那种诡秘的笑看着周敏的脸庞,周敏从内心深处涌起害羞。上街买了几样菜,急急忙忙赶回宿舍的时候,乔建已经起床了,西装革履的,风度翩翩。周敏情不自禁走近等候了一年的丈夫,伸出双臂从他背后抱住他,把一颗咚咚欢跳的心和一张红彤彤的脸一起贴在了男人宽大的后背,她多么希望他像从前那样突然转过身来将她搂在怀里,像从前那样发狂地亲吻她并给她狂风暴雨般的爱抚。但今天的乔建却是异常地冷静,他轻轻地拨开周敏的手,转身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她,语气阴冷地说:“周敏,你坐下,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周敏以为丈夫在上海学会了幽默,笑着问:“干嘛呢乔建?我们一年不见,你要给我上政治课不成?”乔建不笑,表情更加严肃地坐进沙发,俨然正人君子般正襟危坐着,目光冷淡地望着周敏,说:“听着,周敏,确实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我希望你能理解,宽容,尤其希望你要冷静对待。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所以我和你的谈话必须以你的冷静为前提,否则我放弃谈话。怎么样?”周敏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看他表情那样冷漠,只得很不情愿地点点头。
乔建说:“在从上海回来的路上,我曾经想过应该怎样对你讲这件事情,才不致让你感到难过,但我知道我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让人感到难过的,除了直言不讳,我别无办法,真的。周敏,我爱上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是本市人,她在上海打工期间,我们由相识到相爱,她今年二十岁,名叫苏月。”乔建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周敏的反应,周敏其实心神早已慌乱,但她毕竟是面对过太多的病人急救,克制着自己,表情冷静。周敏说:“你继续说吧,你说。”乔建说:“我知道我的行为不端,违背了做人的基本道德,就像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办法了。苏月爱我,她的那种爱是疯狂的,你我都无法想象那种疯狂的爱情回遭来一些什么后果。这次回来过年,我主要的任务就是和你离婚。苏月现在就住在亚洲大酒店,她等着我办完离婚手续,然后和她一起去她家见她的父母亲。周敏,我知道我自己是你的罪人,也是我们女儿小菲的罪人,但我确实别无选择。你和小菲等我整整一年等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我于心不忍,内心有愧。但更多的解释是没有必要的。这样吧,我离开一会儿,你再想想,希望你能在今天之内给我打手机,我们能够坐下来商量离婚的细节。说声对不起显然是不妥的,但我除了说这三个字,没别的话好说,周敏,对不起。”乔建说着,留下一个手机号码,起身离开了屋子。周敏这才注意到乔建是两手空空进来的。
现在周敏像刚刚听完别人家的故事一样无动于衷,她没有时间回过神来,毕竟她是被动地接受了乔建精心准备的语言轰炸,她呆坐着,一时木讷得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但只需要一会儿她就清醒了,她一眼瞥见窗外阳光下的小雪人正在慢慢融化,她意识到自己等候了整整一年的丈夫即将像她亲手堆起的雪人那样渐渐消失,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到这一步?难道当初自己鼓励他到上海去就是为了让他一年后回来提出离婚吗?上海怎么能把一个好好的乔建变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能这样冷酷地在一年不见的今天提出这样没有人性的话题?天哪,老天!周敏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得到这样残忍的报应?周敏伏在枕上恸哭起来,而枕巾上还留有她熟悉的乔建的气息。“不!”她哭着说:“我不许你这样!”她边哭边叫。周敏被乔建留在枕上的气息激动着,二十年来的幸福往事在大脑里像电影一样闪回着,她需要他,她和小菲需要他,她们母女俩对乔建的需要同样是别无选择的,不管发生了什么发生过什么,她和小菲绝对不能没有他。哭够了,眼泪也就哭干了,周敏看着镜中红肿双眼的自己,缓缓地摇摇头。她忽然想到了皮亚雄,给他拨了一个电话,说:“亚雄,你有空吗?我有点事情,只能跟你说说,行吗?”皮亚雄问:“行啊,你说个地方?”周敏想了想,说:“你到我这里来吧。”皮亚雄说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