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大约有一周的时间我和冯玲倒也相继安宁。毕竟我替方兄着想,不能破坏他对员工要求的不许谈情说爱的规定;毕竟我得替道德着想,这女孩正值花季我也有家有室;再者我也得替我自己想想,何苦一定要去证实什么。
四月初我们的广告业务突然增加了许多,那个时间我埋头于十几条广告的策划,冯玲做我的副手,我们忙得忘了吃饭也忘了下班。就像我当初在周洁的身边写出了好几篇论文并在国家权威刊物发表一样,现在冯玲在我身边,我把所有的广告策划得有姿有色分外有个性。我所要检讨的是,假如在我老婆身边,我不仅写不出后来让我评上副高职称的论文,也策划不出让方兄重奖我人民币1万元的十几条广告。我可能确实太坏,在我感应中给我以表现欲的女人是我疯狂一切的对象,没有冯玲,我不会有这么灵性的思维。
四月中旬有个下午,我被方兄叫到他的总经理办公室,他向我抛来厚厚一叠百元钞,我想那大约是人民币1万元。半辈子以来我没有见过任何人一次给我这么多钱,方兄说:这半个月你发挥得很好,这是你的奖金。我愿意是金钱的奴仆,我说:谢谢,方总。
方兄继尔从抽屉拿出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皮包,说:给你配了一部爱立信。
我问:是大哥大?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像一个被物质欲驯服得满脸卑相的奴隶,我把目光一直盯在小皮包,我内心充满兴奋。我多么想有一部手提电话,我多么想,现在我终于有了,我终于有了一部手提电话了。
方兄说:给我帮忙,这点东西太薄了,年底在弥补吧。
我说:你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我在收拾精致小皮包和1万元奖金时,猛然想到了冯玲。我不便于对方兄说这段时间冯玲的存在给我广告策划带来了无限多的灵感。我问:方兄,冯玲工作很不错。
方兄淡淡一小,什么也没说。方兄的这种笑含义很多,在他这样的笑容面前,我有点心虚,正好方兄的秘书敲门进来要汇报什么了,我借机告退。
我回到办公室告诉冯玲方总奖了我一部手机,冯玲说了一句很客气的话:祝贺你。由于我怀揣着1万元的现钞,整个下午我时时看向埋头整理材料的冯玲,我很想把这一钱分一点给她,可我多想把这封条带着红章的1万元拿回家给我的老婆看一眼。我在犹豫之中熬到了下午下班时间,我对冯玲说:改天我要请你的客,凑巧今天不行,家里有点事。
有什么事?无非是把1万元钱拿回去给老婆看一看或者数一数。在公汽上,我用手机给家里挂了一个电话,我告诉她我用的是目前最流行价钱最高的爱立信,我说这话时我座位边一个蓄胡子的男人很蔑视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在乎这眼睛,我有手机了,我管别人的眼神干嘛。
我的老婆这一晚非常非常高兴,自从我放弃事业单位每月495.5元铁饭碗后,自从我放弃躲在书房看书写东西以后,自从我到了方兄的罗曼艺术广告公司以后,我们家的物质生活一天一天变化了,我老婆变得与我恩爱多了。我在内心的前面欢喜着,在内心的后面悲恸着,可我没有办法。
要是我们为文的人坐在家里也能赚得很多钱就好了,但不会有那一天的。这一晚,老婆早早把儿子逼入了梦乡,这是老婆发出的信号。洗了澡,老婆见我神色忧伤,说:其实你也是用你文学的才气挣的钱,你没有丧失什么,心里又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老吧来吧,亲亲我。
我的老婆有很奇怪的妇科病,对于一切避孕方式中只要是限制女人的她都不能适应。我们被迫使用安全期行为,但在我们共同肯定的安全日子里,她怀了孕,为此她再也不相信安全二字。我们的婚姻已经10年,这10年我对夫妻之间床第的欢乐仅仅保持在不需戒备的生育之前,那时候不担心怀孕这件事,那时候为了怀孕这件事。
可我多么渴望进入一个女人的身体,我对周洁就那么强烈地渴望过。我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我每一生命的细胞都活蹦乱跳,我头上的精神像灿烂的天空,我身下是一把利剑,我如果不让利剑去刺杀并搅动一个温柔无限的世界,我怎么证明自己的亢奋与力量?可我不能够,因为刮宫给一个女人会带来身体与心灵永远忘却不掉的痛苦。
每当此时我总是让脑海里浮现一棵树。
有一个夜半,我和几和朋友吃了夜宵,我要了一辆出租车打算回家,那个司机以为我醉酒很深,打算绕几个圈子让计费器乱跳不停。他把车子开到了西湖马路,我西湖夜晚的风中忽然想起了周洁,我叫司机停车。司机大惊:你不是到这里。我说:用不着你关心我到哪里。
我走进黑暗中几乎没有一星灯火的校园,我闻到我身上的酒味在夜晚的风中弥漫。我爬上那道又窄又酒昏暗的楼道,我在敲响周洁的门时感觉像丈夫醉酒归家。周洁开灯以后问是谁呀。我说是我。
周洁开了门,那一晚她穿着一件透明的睡衣,她没有戴胸罩,她很小的内裤是黑色的。我说我回错了家,我醉了。我跌跌撞撞,我把醉酒的男人样子模仿得很逼真,我倒在床上,床上有周洁的体温。
周洁走近我,我想他一定用十分关注的目光凝望我。她问我要不要喝点糖醋水解酒,我就摇头不要。她问我要不要去冲个澡清醒一下,我还是摇头不要。周洁把我的皮鞋脱了,把我的衬衣、长裤袜子都脱了,然后用力把我的双腿搬到床上。我呼吸沉重好像入睡了。这时周洁关了灯,她坐在床边,抱怨一句:你就像一堆街头垃圾一样,酒鬼!
我不回答她,我想我正在醉酒呢。周洁说了一句讨厌,然后在另一头躺下了。我故意把脚挪进她的头发,周洁又说一句讨厌。她讨厌我脚臭,只好起身换了一个边,周洁和我并肩躺在一起了。
我突然说:我没醉。
没想到周洁并不以为突然,他平静地说:真醉的人只会回自己的家,而不是情人的宿舍。
我说我要你。
周洁说不行。
我起身打开灯,逼视着她: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老说不行?
周洁用一种嗔怪的目光看着我:你怎么像个酒色之徒,没有哪一次见面正正经经相处过,你除了说要呀要呀的就不能说别的?
我说我就是一个流氓,谁让你喜欢上一个流氓的呢?
周洁说:看你这会儿的样子,跟一个流氓又有什么区别。
我把手放在她的腰上。
她说:你别碰我,你再碰我,我去敲邻居的门,我们各睡各的。
我只好收回了手。我必须老实一下子,否则她会真走的。我说我头昏。她说那就关灯睡觉。我把她抱在怀里,她像只小猫蜷缩着,任我把一只腿架在她身上。我们很快就睡着了,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像一对老夫老妻一样谁了一晚,直到次日上午9时有一只小鸟栖息在窗前把我们叫醒。
我睁开眼睛时她正温柔地看着我。我问:是谁睡在我怀里。
周洁一笑,说:一个女人。
一个什么女人?
一个你爱着却不肯娶她的女人。
为什么一定要娶她呢?
所以你不能随便拿她不该给你的一部分。
难道那一部分是专门为婚姻准备的吗?
可能是吧,这是古人规定的。
我和周洁讨论这个话题时,阳光从窗格挤进来。我穿好了衣服,周洁要我先去卫生间。等我洗漱完毕出来,她已经穿戴整齐。她看着我说:今天又不是礼拜天,可我睡了懒觉。
我笑了一下,说:让该死的全勤奖见鬼去吧!
周洁说:该死的是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总是要安静安心,跟死了一样,幸福的及致状态可能和死亡一样。
我在她的梳妆镜前梳头时,她在我身后伸出一双胳膊,她抱着我,把一头长发伏在我的背上。我缓缓转身抱着她,我吻她,我把她拥得很紧,她呻吟着,她的双手在我肩上背上用力抚摸。我们谁都清楚彼此对身体之需无比渴望是,但我们同时也很清楚,那一刻无法实现。
我抚弄着她的长发,说再见了,我该走了。她也说:我也该上班了,再见了。我们每次都这么依依不舍,都深知对方在身心深处渴望一种相互能够慰藉的气愤,尽管我们彼此都知道为什么而孤独。
我和老婆的交流总是很短,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老婆的兴奋很快就可以到达。在纯粹体外显然是身体与身体不相干从而充满她所认为的绝对安全之中,她纵情于身心,所以快乐瞬间而至。
我怎么办?我也需要排解,每当这时我就想起令后人费尽心机也无法读通的法国的那些哲学家们,叔本华的性欲黑夜与意识之光同时趋动了我。我在这一晚,这个拥有一部爱立信手机的夜晚,走进卫生间。我眼睁睁看这我老婆的内衣,我把它们想象成周洁用过的或者冯玲用过的,很快我就闭上了眼睛。
我在黑夜看见了冥冥之中的光亮。
我丝毫没有什么羞愧,我为什么一定要羞愧呢?我在卫生间自己强迫自己走进叔本华的黑夜,我虽然只在一个很小的瞬间看见了很小的一点的光亮,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羞愧。
回到卧室以后我的情绪好多了。假如我们的身体渴望得到排泄的时候,最好不要让意志阻碍。我的老婆是属于性感女人那一类的,她身着透明的睡衣,白色而丰腴的肉体尤其在她侧卧时总能激发我对她的冲动。然而她已经睡熟了,作为一名高中毕业班的老师,作为一名贤妻良母,她终日终年辛苦着,她的睡眠抓紧时间,她不能给我满足,我也不能丝毫的抱怨,我不能对人民教师在这个方面抱怨哪怕半句。
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柔软的曲线,当我的手停留在他丰满的臀部时,我涌动一股要杀害她的念头。但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因为这是没有根据的。我很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桑椹,那红得发紫的甘甜让我在每个春天充满欢愉。可我在10岁那年,当我知道我是个男孩时,我爬上了我家菜园的一棵桑树,那个春天我吃了很多甘甜的桑椹,我记得我的双唇和双手都被红色染紫。可在我下树时,我忽然感到我的那个小东西红肿了,我大声哭泣。我告诉我正在怀孕之中的母亲我的下身肿得很大。我怀孕的母亲把我带到大队医疗室,那个梳着长辫的好看的赤脚医生姐姐羞红了脸,她让我脱下裤子,她叫我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关上了房门,她一双纤纤白手把我红肿的小东西轻轻用盐水清洗,我疼痛,她就低下头轻轻吹我,她的辫子在我腿上扫来扫去。医生姐姐说这是桑树上的毒蚁咬的,过几天就会消肿,就会小。我接受着她给我的呵护与治疗,同时开始恨桑树,我当时想等我病好了我要锯掉那棵桑树。但我每天被母亲牵拉着去叫医生姐姐用盐水洗,我的母亲曾经主张她亲自给我洗,但我不让,我坚持要去大队的医疗室,现在想来,我10岁开始就不是一个好孩子了,而我母亲在那么关键的年月却不给我纠正。
病好以后有个下午,我真的拿了一把锋利的铁锹,把那棵桑树根部的树皮全部铲了。这是我祖父告诉我的办法,小孩子力气小,用不着锯树,人怕伤心树怕剥皮,再甜的桑树也怕根部没有了皮。几天以后那棵桑树就死了,我却莫名其妙的伤心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各种各样的树会在往后的日子不时浮现。
我走进书房。无论在什么样的方式之后,我的兴奋可以持续很久,就像喝下一大杯又浓又苦的咖啡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叔本华说的所谓意识之光。我走进书房时很想写作,但我一时决定不下是写文学作品还是写日记,前者不是几笔能写的,后者我已故意淡化多年。最后胡乱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居然是一本《道教三经合壁》。看了若干页,心里却在想冯玲。
五
日子有时候真的像日历一样,翻过去也就翻过去了,但偏巧我是一个喜爱再翻回去的人。就像大学时代写作课老师教导的那样,你们要想当一名作家,就坚持写日记,故事就是发生了的事。离冯玲即将调往外联部只有十来天的下午,五月的太阳很邪念地照进我和冯玲的办公室。那天冯玲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短袖短裙,一双黑色丝裤袜把她修长的腿子更加性感地显现在我目光与心灵之中。我已经和周洁失去联系长达二年,我说的失去联系是指记录在我们双方电话号码本上的数字名存实亡。周洁在夏天的日子也是穿黑色连裤袜,有几次她甚至褪下裙子让我看她穿着黑色连裤袜时形体的诱惑力。周洁在我面前放心大胆地展示,我鼓励她、赞美她、故意垂涎三尺。后来她在写给我的日记中写道:你是唯一目睹了我作为女人全部美好的男人。是的,是目睹,这个词用得多么生动而又准确。
好像那是一个周末。下午4点半要做大扫除。我是从来不做办公室卫生的,以前是小易做的,冯玲来了冯玲做。这天下午我和五月的阳光一样邪念横生,我对冯玲说:上面两个灯管只怕有一年不打扫了。
我和冯玲都把头抬起来,我们都看到了隐隐约约的蜘蛛网和明明白白灰尘。冯玲说这事我不管,我从来不往上看。
冯玲放松了对我的警惕,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把日子当做真正的日历翻了过去,就是在我得到了爱立信手机奖赏的次日我请冯玲下餐馆时,我们平平静静喝酒吃菜,相互的目光显现过足够的真纯。我希望淡忘什么,我是主宰者,我要淡忘或者说不再发生,我和冯玲相处的日子就会安宁得像一个废弃的港湾。在这个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办公室里,我相信冯玲更需要安全。
她放松了警惕,她起身取了抹布,她从楼梯口的卫生间拎来一桶水时仍旧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黑丝袜。我多想强迫自己收住这份淫邪,但周洁,周洁像一棵什么树一样在我当时的心灵中间清晰浮出。
她脱了鞋子,她上了桌子,她全部的身影被五月的下午阳光照耀得分外透明。
后来我问过冯玲,我问她知道我偷看她吗,我无法想象她说她知道。
这并不是我以判断女人有时用不加回避获取某种满足的理由,从我对我老婆的观察,她有时候或者一段时间中的某一刻,一定要我对她的身体作一番评价,她害怕臃肿,害怕我说她失去了青春,不管这青春是包含着什么。冯玲的短裙稍微一动,我就可以看见她黑色连裤袜紧绷的肉体,其实这又有什么呢?可我充满了窥视的欲望,并且按捺不住。
这时电话铃响了,我在省电视台专门负责搞广告播出的朋友大约又揣进了一大笔回扣,他问我今晚有没有空,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要请我去五星城洗桑拿,并嘱我带上女秘书还要带上利嘴,我问是不是有活。他说有个乡巴佬有一条烂广告还没有策划。我说方兄要知道了不好。朋友说,给罗曼公司5千元,给你3千元,给你的小秘书1千元,现金。
这么说这是生意,我是以罗曼艺术广告公司艺术总监的身份去谈生意。冯玲已经下了桌子,她问我是不是要去谈单子,我说是的。冯玲就给她母亲挂了电话,说要谈生意,不回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