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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3)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白天,应泽来了。劈头一句话就是--“应沐,醒悟吧,脱离魔道,尚且为时未晚。”

应沐十分愕然。

应泽的表情异常痛心疾首:“魔道并非正道,你为何会堕入其中?与天庭为敌,结果只有覆亡。抽身吧。”

应沐不由得怒了。老子只是看不惯仙,不拜玉帝,在阴界凡界圈点地盘自己过日子而已,没招你们也没惹你们,怎么张口便是堕落覆亡?你去做神将的时候我虽看不惯也没拦过你吧。

“难道要和你一样在天庭做驴才叫正道?肆意三界,自在做条应龙反倒叫魔道?”

应泽仍是痛心疾首地道:“天庭已知道你们的反意,战事一起,必将祸害三界众生。归降天庭吧,我会与你同进退。”

应沐怒火中烧,与应泽大打了一架,谁也没输,谁也没赢。应泽临走前还苦口婆心地叮嘱他慎重考虑。

应沐盛怒之下,去了阴山之顶,向最厉害的那位老魔道:“要反天庭么?算本座一个!”

他立刻受到热烈欢迎,老魔与他称兄道弟,应沐道:“只是有一样,开战之后,本座与我洞中的孩儿们,只打应泽。”

然后他就卷进了仙魔大战。

天庭兵力到底多,稍弱一点的魔部逐渐被除去,应沐在战场上与应泽交兵数次,仍然难分胜负。

他骁勇无匹,天庭称他为魔帝贪耆。

应沐觉得这名字挺好的,他的确胃口不错,挺喜欢吃。写起来又比他的本名气魄。他自己也开始用这个名字。

一个夜晚,应泽又一次单独出现在他的帐中。

应泽是来通知他,天兵天将们在某地做了个圈套,欲引所有的魔部进入而后击杀。

应泽摸出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我知道你必定不愿意降。那你就走吧,这些是我在天庭中积攒的一些细软,你潜藏气息,到荒芜之地暂避些时日,我会再为你想办法。”

应沐没拒绝也没答应,应泽道:“也罢,明日子时,你我在阴山脚下见,答应或不答应,你给我个回复。”

应泽走后,老魔来见应沐,给他看了点从一个仙者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上面写着明日子时在阴山脚下集结,灭杀贪耆。

应沐有些不相信,可他提前去阴山脚下探查时,那些埋伏在暗处的仙者让他不得不相信。

他不动声色地带领手下灭掉了那些仙者,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前往赴会。其实却是计中计,做了个圈套等着天兵。

应泽还在和他假惺惺地喝饯别酒时,老魔已让数十万天兵灰飞烟灭。

战报传来,应泽手中的酒碗跌落。

“应沐,我念在昔日一场相交,给你一个机会,你却因此使诈?”

“交情?仙和魔谈何交情!战场之上,更没有兄弟。三界之中,早已不存在应沐,只有贪耆。”

……

后来他才发现,当天的那些证据是老魔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与应泽真正反目成仇。

应沐没有后悔,当时也已经没了后悔的时间。天庭命应泽戴罪立功,派了一名仙使督管他。应泽终于率领铺天盖地的天兵将他包围。

血战数天数夜之后,他一杖击中了应泽,那名青衣的仙者一剑刺进了他的心脏所在。他被应泽的佩剑云踪钉封在凡间数万年。长剑上铭刻的应泽的记忆竟渗透进他体内,抹杀了他的意识,让他忘了自己是谁,让他以为自己是应泽。

万年之后,突然有一天,捆绑他的锁链断开。

他浮出寒潭,见得一人向他微笑道:“兄台可愿一道共饮?”

那人问他:“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他回答:“本座名叫应泽。”

那人的神色顿了顿,继而继续微笑道:“此名甚是洒脱,在下卿遥。”

贪耆缓缓眯起眼。

“卿遥,也就是青凤使九遥,数万年前刺伤本座,数万年后再次镇封了我,玉帝应该会重赏他吧?”

白棠的神色再次变得很复杂:“九遥仙君四百多年前就已经殒亡了,封住阁下之后,灰飞烟灭。”

九遥在数万年前封住应沐时便受了重伤。幸存一丝仙元,天庭将他的仙元养护起来,投入轮回。

当日应泽祭炼的少青剑在镇封了应沐之后又化成了一堆龙骨和龙筋,最终变成凡间的一座山脉,名叫少青山。

这座山上有龙的气息,天庭为这里挑选的土地神也与别处不同。引来了有心向道的凡人在此修炼。天庭选出竹、松二仙携带天书数卷,点化有灵根之人,成立了清玄派。再将九遥的仙元投入轮回,重塑魂魄,引入清玄派修炼,等待重新飞升成仙。

可转世的青凤使与前世性情大不相同,无心求道,只爱四处游山玩水。却在无意间到了封存另一魔物的灵固村。

再之后,就是乐越与昭沅梦中所见的何老、百里臣、慕祯盗宝之事。

灵固村的妖魔被放出,卿遥想起了前生是仙的过去,斩灭了魔族。

他追寻着云踪的气息,到了寒潭边,悼念应泽,却在无意间放出了应沐。

“九遥仙君一直为你隐藏气息,直到那次阁下私自降雨,戾气被天庭发现,他用镇封之法将你封住,仙力耗尽,灰飞烟灭。”

贪耆厉声长笑:“听你所言,竟然是卿遥保了本座的命?哈哈,原来数万年前,应泽保住了我的命,数万年后卿遥保住了我的命,他们什么都对,唯有我样样皆错!”

白棠道:“小仙本与此事无关,十几年前,因为一个意外,方才进入清玄派,参与镇守阁下,得知种种秘密。我没必要欺瞒阁下。过往种种,孰对孰错,小仙没有资格评判,应泽将军与九遥仙君与阁下究竟是朋友还是仇敌,也唯有你自己断定。”

贪耆后退一步。

朋友?仇敌?如何分辨。

他以为的朋友,总会杀他,砍他,算计他。他当成了仇敌,又会被告知,那些杀他,砍他,算计他的,都是为了他。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到底什么是敌,什么是友?

应泽用龙筋和龙骨炼成的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又让应泽的仙力永远留在了他的身体里。所以在寒潭下,云踪铭记的应泽的记忆才会融进他的心中,抹杀他的神智。那些本应是应泽的记忆,还留在他心里。

当他以为自己是应泽时,一直记得,贪耆曾是应泽的兄弟,即便用阴谋算计了应泽,应泽仍然想留他一条性命。

而几百年前,那个与他称兄道弟的人,到底是为了监视,还是真心相交,他也无从分辨了。他只想记得那时的笛声很美,那时的酒很浓。

一切无从分辨,那就不分辨了。

那些骗过他,害过他,又据说是为了帮他,为了救他的应龙和仙已成尘埃,湮灭于天地间。

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空旷虚无。

贪耆的身体又幻化成巨大的应龙,张开双翼,龙吟震彻三界。

虚无,就是天灭,地覆,万物皆无。

乐越手边的太清经突然碎成粉尘,在半空中化成了一个虚影。

那影子青衫飘荡,手握长笛,向贪耆唤道:“泽兄。”

本要颠覆天地的震动瞬间静止,贪耆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那个身影。

“果然,不到这一步你就不会出来。此刻你何须再作伪?本座不是应泽,是贪耆。”

影子叹道:“姓甚名谁,当真如此重要?许多年前,我也曾有此困惑。那时我在寒潭边怀念将军,竟无意间放出了你,你告诉我,你是应泽。那一刻我忽然悟了,同样的字也代表不了同样的人,去者已无可回,在此世者,却仍有而今。”

在他说话间,那柄已光彩全无的云踪剑晕起淡淡的光芒,扩散至昭沅身前,它肚皮上的龙脉像受到感应一般涌出历代护脉龙神的法力,灌输入昭沅的筋骨中。

贪耆眯起绯红的双目:“你用何种身份与我说这些话?青凤使九遥,还是卿遥?”

影子飘扬的衣角渐渐浅淡:“只是残留在世间的一丝魂魄罢了。不论是数百年前,还是千万年前,前事已尽,来日方长。”

贪耆双目中的血色减退些许又瞬间浓重:“你躲藏在书中,是想趁我不备时,再次给我致命一击?”

影子抬起手:“泽兄可还记得这些?”他执笛做笔,在半空中虚画,飘逸不羁的字迹一行行浮在空中--

立于世而乐于生,洞其明则清其心……

长乐饮饮,浮生阔阔,何计朝夕……

这是昔日卿遥与他游历山河时,讨论道法所得的句子,他还曾嘲笑过卿遥怎样也脱不了一股凡尘的俗气。

那些句子聚在一起,变成书页,合成一本书册--《太清经》。

昔日的初代凤君青凤使九遥,后来的凡间道人卿遥,残留下最后一丝意念在《太清经》中,实则只为了一件事。

“我想与泽兄说,能与你结缘,乃我此生至幸。”

飘渺的影子终于浅淡到不见,彻底消散在空中。贪耆赤色的双眼一点一点变成幽黑,再度昂首龙吟。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气,天地再度颤抖。

昭沅摆首浮起,挡在乐越身上,一枚七彩流光的珠子突然砸到他面前,九凌沉声向它喝道:“快,此物能让你重筑龙珠。应龙无法自控,我等都不是他的对手,唯有你的法力与他相克!”

昭沅瞧着那枚珠子,有些愣怔。

九凌扬袖弹出一道光束,七彩的珠子在光束重击中化成粉末,包裹住昭沅,星星点点的金光在昭沅周身浮动,它体内热流上涌,张口吐出一道光焰。金色的光焰与星点汇成一处,化作一枚金光灿烂的龙珠,龙脉摇曳浮动其中。

与此同时,九凌、琳箐、商景、白棠、梅竹二仙和土地神隐云都抬起手,法力汇聚成各色光束,灌注到昭沅体内。

昭沅长啸一声,身体在撕裂感中暴涨,化作一条金色的巨龙,直冲入天上,缠绕向狂躁的应龙。

一金一黑两条影子在天空中翻滚,大地在轰鸣声中裂开缝隙。昭沅的耳中传入贪耆的声音:“还记不记得本座教你的东西?”

昭沅猛然忆起,贪耆曾以教导的名义教他对抗应龙之气的办法。

昭沅集中精神,将法力凝聚在一起,一道熟悉的力量缠绕住它的龙气,狠狠地拖出它全部的法力,撞向贪耆身体的某处。如同昔日,贪耆教导昭沅练习法术时一样。

扑天戾气蓦然冻结,慢慢慢慢裂开缝隙,一丝,两丝,轰然溃散。

天地的震动静止了。

应龙从空中跌落向尘埃。

一些零碎的片段浮现在眼前,似是千万年前,他还是小龙时,与应泽较量法术,失足从云上落下,应泽拍打着短小的翅膀,拼命追赶下坠的他:“阿沐!阿沐!”

转眼,他身处战场,被应泽逼下悬崖,应泽的手抬了抬,想拉他,又缩了回去。

又眨眼间,却是他浮在云上喝酒,卿遥在旁边的高阁上倚栏站着,浅青的衣袂在笛声中飞扬。

“阿沐,阿沐……”

“泽兄……”

那两个令他刻骨铭心的身影交替出现。贪耆在恍惚中合上双眼。

应龙的身体在溃散中变浅,千万年的孤独即将消融。

一片,两片,三片……忽而有纷乱的书页从半空中落下,包裹向应沐即将烟消云散的身体。化成了一枚卵,轻轻落在地面。

天空中阴霾散尽,重见晴空,大地合拢,坍塌的屋舍和殿阁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石砖的地上,透明的光卵中,匍匐着一条一寸长的小龙,黑乎乎的皮肤,双翼耷拉在体侧,好像一只长翅膀的蜥蜴。

白棠俯身,捧起那颗蛋:“前尘尽去,从今后世上已没有贪耆,只有重生的应沐。”

乐越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在乐庆宫所睡的那张床,床前坐着一个一身金色长袍的年轻人。

那人见他醒来,便站起身,露出欣慰的神色。乐越也算见过不少相貌好的人或仙,但仍被眼前之人闪花了眼。

此人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身形修长,浅金色的长袍上绣着水草的花纹,不及凤神的袍服繁复精致,却透出异常的尊贵。相貌不像九凌那样偏于清丽,而是华贵雍容,令人不敢逼视。

乐越实实在在从没看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但偏偏觉得他很眼熟。

他按住太阳穴稳定泛晕的脑子,试探着问:“你是,仙?”

那人没有回答。

乐越再看着那熟悉的水草花纹和衣袍颜色,以及熟悉无比的气息,立刻脱口而出:“你是龙神!是昭沅的亲戚?兄长?或者同族的龙?”

那人只是看着他,还是不回答。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眸中浮动着乐越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神采。

乐越半张开嘴,从那华美无暇的面容中寻找一些依稀熟悉的轮廓。

他终于,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不可能的名字:“你……你是……昭沅?”

那人浮起微笑:“乐越。”抬起左手,手腕上浮起一条金光灿烂的法线,绵延向乐越的左腕,打了个圈儿,紧紧缠住。

“法线重新修复,需要你先喊出我的名字。”

乐越不敢置信:“你真是昭沅?”他的身量竟比乐越高出了不少,乐越抓着他的胳膊左看右看,心里有种复杂的情绪。

傻龙真的长大了,出息了。可从一脸傻笑突然变得如斯华贵闪闪,实在有点怪怪的。

“嘿,你现在很有神仙派头了,可以做仙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