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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4)

乐越抓了抓后脑:“这样啊……那么弟子没有别的事情了,师父继续休息吧。”

他转身向门外去,身后鹤机子道:“对了,那位龙公子,还好否?”

乐越回身道:“还好吧,能吃能睡的,就是还是条蛇的模样,变不了人也变不回龙,可能和琳箐姑娘送它的项圈有关,估计只有她能帮它取下来。不过她从论武大会上妖兽闹场后就不见踪影了。”

鹤机子微颔首,淡淡地说了句:“你这几日暂且好好照顾它。”

乐越应了一声,暗中观察师父的神色,没发现什么异样,偷偷松了口气。

从师父房中出来时,夜风微凉,此时三更已过,庭中月色清幽。

乐越走到廊下抬头望了望天。天高而开阔,星繁而明亮,吸一口清凉的气,瞬息间,从头到脚都舒爽起来。

“长夜漫漫,原来大师兄也睡不着,出来赏月观星。”

乐越身侧的老树后,突然传来人声。

乐越诧异转头,只见树影中走出一人,单儒衫,发未束,手握一卷书,头顶一只龟。原来是那位神叨叨的挂名师弟杜如渊。

乐越遂道:“我不是睡不着,是临时有事找师父,顺便站一站,杜师弟你大晚上的还拿着书,能看得见字么?别看坏了眼。”

杜如渊卷了卷手中的书册:“哦,我是到庭院中随意走走,这书,是平日里拿惯了。”他将手负在身后,“大师兄觉得今晚的夜色如何?”

乐越道:“挺好。”

杜如渊仰首:“星辰又如何?”

乐越道:“挺亮。”

杜如渊叹息:“我方才略观星象,近日天下恐怕会有大变故。”

星象这东西,乐越知道些皮毛,身为修真门派的弟子,像这种看个面相星象、摸个骨、卜个卦、观个风水、测个生辰八字之类,都是必备之技,在关键时刻可以赚钱糊口,比参透虚无缥缈的玄道之术更为实际。

此时的星,乐越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寻常,太白星北斗星方位很正,明亮璀璨,既没异色,也无晦暗,四方天空,星位也无动荡。看来杜书生又在装模作样。乐越懒得辩驳,打了个呵欠。

杜如渊依然仰首看着天:“正北天色有异,紫垣闪烁,白天时我见天主星光中隐隐有变,再加之鬼方忽明,变乱之相。”忽而话题一转,“那天在论武场中,亲眼见到了新太子,大师兄以为如何?”

乐越道:“不错啊,一表人才。”

杜如渊摇头:“但不知以后天下究竟是姓慕还是姓和。”

乐越想了想道:“杜师弟,我觉得我们平头百姓,少问国事为妙。皇上要认谁做儿子,是他的家务事,皇上高兴就行。只要是能让大家过好日子的皇帝,管他原本姓什么,现在姓什么。”

杜如渊侧身看他:“我记得大师兄曾说,自己的志向是济世扶弱,想来胸中定有天下。假如有一天,你做了皇帝,会怎样治理天下?”

乐越心中一惊,猛地看向杜如渊,他和那只龟在夜色中不甚清晰,看不出什么异常。乐越谨慎地道:“杜师弟,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被有心人听到了要抓去砍头的。”他挠挠头,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不过现在也没旁人哈……我觉得吧,皇帝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做的,要看是不是那块材料。像我,做个大侠,快意江湖,就心满意足了。做了皇帝估计还会觉得活受罪。管大臣批奏折处理政务什么都不会,那不就是个昏君么?让我天天穿着龙袍装模作样地蹲在皇宫里我肯定憋得难受。”

杜如渊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乐越又站了片刻,再打了个呵欠:“杜师弟,我要先回房去睡了。夜深有露水,你也别在外面站太久。”

杜如渊点点头:“我再稍微站一站便也回去了。大师兄请便吧。”

乐越转身回房,杜如渊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似在沉思。

昭沅缩在床内侧的被子里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乐越躺回床上的动静,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凑了凑。乐越瞄瞄酣睡中的它,叹口长气,熄灭油灯。

昭沅做了个梦,它梦见自己站在初见乐越的旷野中,乐越拉着洛凌之眉飞色舞地向它道:“我找到把龙珠中的血洗掉的方法了,马上你就可以和洛兄重定血契,开不开心?快点把龙珠拿出来,快点快点!”

它掏出龙珠,乐越拿出一块布,使劲擦着龙珠,龙珠中金色龙脉上的那条殷红果然一点点消去,每消去一些,乐越的脸上就多出一分开心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它的心里却越来越闷,好像被压上越来越多的石头。

乐越一边擦一边兴高采烈地说:“从今往后,大家就各走各路,各不相干了!你们被凤凰抓住,千万不要说认识我啊!”

龙脉上的殷红全部没有了,乐越抓起洛凌之的手,用刀割破,挤出几滴血。

鲜红的颜色忽然铺天盖地,龙珠和洛凌之蓦然不见,它惊惶四顾,周围的鲜红色化作一片七彩绚烂,一只花得不能再花的大凤凰从天而降,抓住了乐越的肩膀!

它冲上前,拼命想把乐越从凤凰爪下拽出来,乐越却掰开它的前爪,一脸很熟的样子笑眯眯地对凤凰说:“凤兄,你终于来了!”

凤凰抓着乐越飞到了高高的天上,越变越小,向着太阳飞去,阳光刺痛了它的眼,它努力去追,突然脚下一绊……

昭沅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

四周黑漆漆的,很静,乐越熟睡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昭沅望着乐越沉睡的脸,又向枕头边凑了凑,把头靠在乐越的肩旁。

第二天,乐越起床后,得知了一个大消息和一个小消息。

小消息是,杜如渊向师父辞行,要离开青山派,继续踏上进京赶考之路。

大消息是,今天天刚亮时,慕王府的亲兵送来一张拜帖,说新太子和祯殿下要前来拜会青山派掌门鹤机子道长。

大消息让青山派上下都很诧异,自从青山派衰败后,便没有再和官府打过交道,这么多年来连附近小县城中的七品县令都不曾接待过,新太子居然要大驾光临,实在令人震惊加费解,不知是福是祸。

乐越的师弟们蹲在一起猜测:“难道是要表彰大师兄在论武大会上奋不顾身大战妖兽?”“我觉得不是,太子殿下说是来找师父,可能太子殿下在围剿妖兽时发现师父他老人家比重华老儿厉害得多,所以想请师父做护国法师之类的。”

乐越心中有些惴惴,太子和那只凤凰是一伙的。难道他们回去后左思右想,还是察觉到了不对,特意上山来抓昭沅?

鹤机子道:“不管是福是祸,反正横竖躲不过,平常心应付吧。”

吃完早饭,鹤机子、三位长老以及青山派的弟子们一起为杜如渊饯行。

杜如渊在祖师殿中取下束发的黄木簪,与弟子服一齐奉还与鹤机子。

乐越道:“杜公子帮了我们青山派很多忙,我们感激不尽。只要杜公子不嫌弃,我们永远会把你当同门兄弟看待,将来若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说句话就行。”

杜如渊微笑,文绉绉地回道:“吾承蒙几位道长及各位师兄搭救,又有幸得入道门,这几日眼界开阔不少,更得了很多见识。至于吾的一点作为,皆是举手之劳,师兄无需太客气。”

乐越也笑笑,又抱抱拳头:“多谢多谢。”他这句话实际上是对杜如渊头顶那只乌龟说的,谢过它在论武大会上告之答案。这一举止在不明内情的人眼中略显突兀,杜如渊微挑眉,但没说什么。

乐吴乐晋等几个弟子接着道:“杜公子,你这次进京赶考,如果能金榜题名,将来做了大官,可别忘了我们啊。”

杜如渊微笑:“一定一定。”

青山派上下人等要赶着把门派上下打扫收拾一遍,以恭候太子大驾。乐越身上有伤做不了重活,遂由他送杜如渊出门。

到了下山的小路前,杜如渊停下脚步,抬袖为礼,向乐越道:“乐越师兄,你伤未痊愈,不便多劳累,送到此处便可。承蒙照顾,不胜感激。就此别过,望多珍重。”

昭沅从乐越怀中探出脑袋,杜如渊头顶的乌龟眯着小眼睛端详着它和乐越,对它点点头。

乐越露齿笑道:“客气客气,祝杜公子你一路顺风,这次科举能中个状元。”

杜如渊背着行囊书箱向山下行去,乐越待他背影渐远,方才转过身,刚要往大门处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站住!”

是女孩子的声音,好像是琳箐。

乐越立刻回头,只见山路上站在一名少女,身穿一袭红裳,手握软鞭,正是琳箐。

她那声“站住”,不是对乐越喊的。

琳箐站在山路正中,拦住杜如渊的去路,玩弄着手中的软鞭,挑起双眉:“你,不能走。”

杜如渊怔了片刻,方才诧异道:“琳箐姑娘为何要拦住在下的去路?”

琳箐冷笑一声:“少和我装模作样,我已经查清楚了你的底细。你走这么急,是不是赶着去通风报信,投靠凤凰那边?”

这下连乐越和他怀中的昭沅都怔住了,杜如渊的声音依然很诧异:“琳箐姑娘,在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琳箐的眉梢再挑得高了些:“不明白?”她手中的软鞭突然闪电般甩出,鞭身燃着火焰,重重抽向杜如渊。

乐越大惊,电光石火之间,杜如渊的身周蓦地出现一圈绿褐色的光罩,挡下琳箐的鞭子,鞭身的火焰在触碰到光罩的瞬间嗤地熄灭。

琳箐再一扬手,把辫子收回手中:“不愧是护脉龟家的大长老,好硬的龟壳。”

光罩淡去,杜如渊头顶的乌龟动了动,开口道:“小麒麟不要太无礼。”

琳箐哼了一声,明亮的双眸直视着杜如渊:“书生,不用再装模作样了,你头顶的这只乌龟,其实你看得见吧。”

乐越和昭沅双双惊了。

杜如渊从容地站着,嘴角微扬:“看得见如何,看不见又如何?”

琳箐扬起下巴:“很简单,你留下,我们就是盟友,你走,我们便是敌人。看来你心中已经有决定了。”

乐越终于忍不住走到近前,插话道:“二位,暂且停一停,可不可以容我先问一句,你们说的究竟是……”

琳箐看了看乐越,待看到他怀中的昭沅,便立刻别开脸,将视线投到路边的树干上,咬了咬嘴唇,用手中的软鞭一指杜如渊,简洁明了地道:“他头上的那只龟是这一代的护脉玄龟,他就是玄龟选上的人。”

乐越“啊”的一声,惊诧之下,张开的大嘴合不上了。

龙、麒麟、凤凰、玄龟。传说中的四大护脉神像赶集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不到几天的工夫,居然让他见识齐全。

乐越抓抓头,反复把杜如渊和那只龟看了几遍,方才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龟兄和杜兄都如此有学问。”

琳箐再哼道:“不用夸他们,他们正准备赶去抱凤凰的大腿,卖了你和这只傻龙。”

杜如渊皱眉:“琳箐姑娘……”

乌龟慢吞吞道:“小麒麟,言语不要太刻薄。”

琳箐撇嘴:“难道我有说错?”她一指杜如渊的鼻子,“你!我看到昨天晚上你套乐越的话,就知道你没打好主意,果然如此!”

乐越莫名。昭沅小声道:“原来这几天琳箐你都在啊。”

琳箐又把脸别向一边,不看它,昭沅低头,往乐越衣襟里缩缩。

杜如渊道:“琳箐姑娘,据我所知,玄龟一族和你们麒麟族规矩不同,改朝换代时可以在各方势力中任意选择。也就是说,龟兄选中的在下不管是去辅助新太子还是留下帮助乐越少侠,都合情合理。琳箐姑娘又有何立场来斥责我们?”

琳箐将双手环在胸前:“选择站在哪一边是你们的自由没错,但你既然已经选了乐越这边,又临阵倒戈,还是带着这边的秘密去投靠凤凰,这就有些卑鄙了。”

琳箐和杜如渊你来我往,乐越和昭沅这两个吵架的中心点实在插不上话,乐越带着伤,不能站久,索性在路边的草丛中坐下,昭沅从他的怀里钻出来,趴在他的身边。

杜如渊挑起嘴角:“琳箐姑娘的话在下不能苟同。在下一直以为乐越少侠是姑娘选中的人,护脉龙挑中的人选尚未确定,何来龟兄与我已站在这一方之说。现下,不管是凤凰那边的新太子,还是和龙有缘的乐越少侠,都是论武大会时才见分明,我比较之后,选择觉得好的一方,有何不可?”

琳箐瞪起眼:“喂,你不要狡辩,乐越救过你嗳,明明之前你们一脸很欣赏他的样子。凤凰挑上的那个新太子哪里好了,连这只傻龙一开始盯上的洛凌之都不如。和凤凰一样,一副小肚鸡肠的阴险嘴脸。根本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杜如渊慢悠悠道:“琳箐姑娘说的还是只重匹夫之勇的枭雄标准。从古至今,成为帝王的,鲜少这种热血勇夫。”

一旁坐着观看口水战的乐越忍不住挖了挖耳朵。

就算本少侠是只有匹夫之勇的莽汉,能不能至少看在我本人就在现场的份上,不要说得这么直接。热血勇夫怎么了?白送我张龙椅我还不愿意坐哩。

琳箐也很恼火:“呵,说得好像你很懂的样子。我看上的人虽然做不了枭雄,却成了皇帝备选。而护脉龟居然挑上了你这种只会耍嘴皮子装神弄鬼的书生,果然是老眼昏花了。”

乌龟淡然不动。杜如渊道:“也是,也是,龟兄的眼光是不如麒麟姑娘这么独到,把别人的看成自己的,费尽无用功,以至真正的人选到今日也未择定。当然,乐越少侠一直没答应你的事儿就不提了,呵呵,龟兄确实与你差了甚远。”

琳箐几乎要跳起来:“你!”

乐越和昭沅大眼小眼一起瞪着出神地看,口水战已经走题到互相人身攻击了。

幸而乌龟又开口,适时地正回了话题:“凤凰的行事作为老夫并不赞同,但乐越少侠似乎志向不在皇位上,徒然勉强,对他并非好事,老夫也无可奈何。”

琳箐的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乐越,杜如渊和乌龟也随之向他望来,目光都很复杂沉重。

乐越摸摸鼻子道:“那个……我的血进了龙珠一事,我觉得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怎样不重要。你们应该讨论到底帮不帮昭沅,而非我。”

盯着他的六道目光更复杂更沉重了,连昭沅都从草中抬起头,用那双清亮亮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

乌龟慢吞吞道:“少年,你错了。”

杜如渊摇头:“乐越兄还没有接受现实啊。”

琳箐垂下眼帘,低声道:“乐越,虽然我不甘心,但,没有错的,没有出错,不可能出错。”她咬咬嘴唇,直视着乐越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护脉龙神的龙脉,从它存在的那天起,直至如今,从没有出过错。”她的眼中有什么在闪烁,很亮, “我和傻龙打的赌是我赢了,我的眼光,是比它好,洛凌之的确不是它要找的人。注定和护脉龙神有缘的人,是你。”

那亮亮的东西终于漫出了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流下,琳箐抬袖捂住嘴,哇的一声哭出来:“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凭什么啊……明明是我先看上你的,明明只有我真的喜欢你欣赏你……就因为龙有天庭赐给的权力,就因为天命册上写好的注定,我连和你定血契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

乐越站起身,走向琳箐:“对不起,听你这样讲,我很……很感动。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哄我做那什么乱世枭雄,才一直夸我……”

看着痛哭的琳箐,他终于明白,原来琳箐一直以来说的话,都是真的。即使他有时候爱理不理,敷敷衍衍地应付,琳箐也还是真心实意地夸着他,用尽办法帮助他,假装不在意地跟在他身边。

乐越站在琳箐面前,用手轻轻扶住她的肩:“琳箐,你是个好护脉神,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真的。”

琳箐扑进他的怀中,泣不成声:“我……我……第一次这么用心地对谁……凭什么……那只傻龙看上的明明是洛凌之,乌龟也觉得你不是当皇帝的材料……看不上就让给我啊!我喜欢你……我觉得你比谁都好……让傻龙去找洛凌之,让乌龟去帮着它捧洛凌之当皇帝……把你让给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不可以……”

乐越感到琳箐的眼泪湿透了他的衣襟,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轻轻扶住琳箐的后背,低声道:“对不起,琳箐,我之前,有时候对你很不好。假如给我选择的权力,我会选你。”

琳箐吸吸鼻子,慢慢抬起头。

乐越从怀中翻出一条皱巴巴的汗巾,替她擦了擦眼泪。

四周的一切好像一瞬间都凝固住了。

乐越和琳箐的脑子在这时候也都凝固住了。他们两个都遗忘了,乐越不单不想当皇帝,更不想当琳箐的乱世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