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地网如同帷幕拉开,归霜睁大眼,这是幻境吗。黑色的地板发亮,闪着光。归霜沿路走去,层层铁牢,她反应过来,这里是天牢。
“叮当”的开铁门声,一袭蓝衣的女子被带离。是水神。归霜跟上他们。
三堂会审,白卓高坐台上,淡淡道:“凤笙,这里是一碗忘川。”
凤笙抬起头,那一双眼竟与归霜有八分像,她看向他,只道:“我不会喝的。”
“若是不喝,便要永囚幻境。”白卓依旧淡然,对于亲如自己妹妹的女子依旧没有半分手软。
凤笙平静的如同水一般,“比之忘记他,不如永远呆在幻境之中,哪怕是假的,却也比没有他好过。”
花神坐在下座,她一向疼惜凤笙,不由问道:“哪怕他骗了你,你也愿意?”
凤笙竟是甜蜜一笑:“前辈,他没有骗我,是我自己会错了意,我从未问过他是什么人。”
花神摇摇头。
众人皆道情至深处不可拔,便要强饮一壶忘川,却不知越忘记越深刻。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色彩,若是没了他,千千万万年的寿命也不过是始终如一的单调。
凤笙被天兵带回自己的府邸关押。
幻境的帷幕又一次变幻,脚下的青石砖,是归霜再熟悉不过的净醒殿。火烛夭夭,归霜透着门缝望进去,里面传来声音。
“神尊何不将幻境与神魔井相连,神魔井需要神力支撑,水神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如此,只需一月一滴心头血……”
“……”长长的沉默。
天色渐渐变亮,归霜耳边充满厮杀。四处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一万两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吗?哀嚎遍野,归霜心下凄凉。
一道强光闪过,却是白卓屹立云端。她看着他引出玉骨扇,“封——”一瞬的混沌,水神的幻境与神魔井相连,神魔井从此寂静。归霜不知为何,心中强烈的不愿与悲悯,她想拉住白卓,却一动也动不了。
帷幕渐渐散去,巨大的石头零落而下。眼前恢复了之前的山头,归霜捂住胸口,急急喘气道:“你给我看这个是为了什么,即使这些真的是我师父做的,我师父也是为了苍生,为了天下,更何况,这也许是你编织的幻境呢?”
银珏走近她声音如同鬼魅,“若我说水神是你的母神呢?”
归霜推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胡说,幻境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场景。”
“血缘亲子骗不了人,你在幻境中有没有一点触动呢?”
结界被打散了,银珏眯着眼,继续道:“而你呢,他是杀害你母神的罪魁祸首,你却认了他当师父,”他伸手捏住归霜的下巴,“你甚至爱上了他。”银珏笑得灿烂,眼中却全是寒意。
归霜甩开他的手,冷不防地抽出承影剑刺去。银珏似是没料到,生生挨了她一剑。归霜手中揣着白玉骨,急忙腾云胡乱飞走。
她脑中一片混乱,“你的母神是水神”,幻境中的一幕幕涌上来,究竟是真还是假。有关水神的传言甚多为什么偏偏没有水神有子这一条。她冷静下,若是水神有子,那么魔君怎会不知道,那么她年幼时又怎么流浪在草野之中。
她安慰自己似的,对自己道:他定是骗她。
她腾着云,却不知自己往哪个方向去。突然,她被五个男子围住。
归霜看向那个为首的男子,一件银色盔甲,她认得是白卓手下的常服。她看向他们道:“是师父让你们来接我的?”
为首的男子面无表情,只道:“是神尊让我们来的。”
归霜不由松了口气,四周的人却纷纷拔出剑,她心头一紧,亦引出承影剑,颦眉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神尊叫我们来杀你。”
归霜心中如同泼过冷水一般,她纵身一跃,挥剑劈过去,“你们胡说,师父怎会杀我?”
那男子一笑,“不信吗?”随手拿出一块白玉牌,归霜心乱如麻,直直想那块牌子刺去。神力牵引弹出,一道白光震得她手生疼。竟是真的,归霜顿时没了力气,剑落在地上。她只觉得无比的累,连求生的意念也没有了。
一前一后,两剑直直插入她的胸口,重重向下坠去。不,师父怎会杀她……究竟是为什么……她只觉得痛的难受,几乎要虚脱了。她竟笑了笑,也是一种解脱不是么。似乎身体不是自己的,三魂六魄四处飘荡。
她不知自己落到了哪里,终于失去了知觉。
归霜再醒来,却是在昏暗的房间里,胸口痛意传来,猛烈的咳嗽。原来自己还没有死。房门外走出一位女子,紫裙曳到地上,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衬得那女子愈发妩媚动人。归霜撑起自己的上身,“是你救了我?”
那女子一笑,浑然天成的妩媚反倒叫她安心,“是我。”
归霜环顾四周,道:“这里是哪里?”
“冥界,我是孟婆玄烟。”
归霜看向她,她便是万年前在天界失踪的玄烟么。她与酒神那段轶事通过月老在天界广为传播,没有人说的清事情始末。原来,她是来了冥界。
“玄烟前辈,为什么救归霜?”
玄烟替她掖好被角,“我本应救你。”
归霜听不懂她话中意思,低着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一树合欢树。合欢。刺得她眼睛难受。
“等你好了,我便送你回去。”
回去?归霜的眼蓦地发烫,她要回哪里去,师父要杀她,她早就已经无家可归。胸口抽痛,她咳的厉害,她想起幼年时的自己,第一次与师父说话,说的内容早已忘记,只记得自己对师父道:“那师父答应归霜,无论归霜做错什么都不准赶归霜走。”她记得那样清楚,月光打在师父身上,她那时候便觉得师父是世上最好看的人。白卓的一个“好”字,虽然声音低沉,落在她心头,她此生也无法忘记。可是,他是忘记了吧。她又做错了什么,爱他么,有违伦常么。
她苦笑道:“归霜只想向玄烟前辈讨一碗忘川。”
玄烟一笑,“人世间总有三千烦恼,忘又怎忘的干净?”
她抬起眼,一双桃花目中,是碎了满地的伤心。情到深处,不自禁,只能借一斛忘川浇灭满心的绝望。
“这些事该是等你病好了再说。”
归霜在冥界养了许久,冥界整日昏昏沉沉,归霜已经忘了岁夕。待她伤痊愈,她迟迟行到三生石旁。忘川河畔,两岸的曼珠沙华开的盛,漫漫红色如同炙热的玄铁。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之花。她不由想到净醒殿后院的梨花,此时此刻是开了还是落了。
玄烟望向对岸,“何不去望乡台了却你三千烦恼呢?”
她无力一笑:“三千烦恼可以了却,可一世情缘谁为我了断?”她神色黯然,接过玄烟递上的忘川水。
哪怕修为尽失,受尽月月灼心之痛也要忘记。她饮下忘川。
玄烟叹了口气:“情因念而起,了却一段记忆,亦会相见、相识、相知、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