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霜捧了茶进殿去,殿中燃的是一味沉水香,幽幽淡淡的香气缭绕。梧画端坐着,玩弄着纨扇上的穗子。归霜前去给梧画上了茶,然后退到白卓身边。梧画却突然开口道:“今日是道琦行刑的日子吧。”归霜正给白卓递上茶,听到梧画这句话,手依旧是颤了颤,眼看茶水要荡出,白卓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扶稳了归霜托着茶的那只手,接过茶水。
白卓托开茶杯的茶盖,品了一口茶,道:“确实。”
归霜站在白卓身后,听梧画手中纨扇“啪”地往桌上一砸,扇上的穗子顿时散的七零八落。梧画一张绝美的脸上柳眉倒竖,眼中全是怒气。归霜见到也是害怕,白卓却依旧淡淡饮茶,“前辈何必这样大的火气?”
梧画神尊,各路仙神道天帝也要让上三分,如今白卓波澜不惊地坐着,仍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归霜别过头,看着大殿中的屏风,上面绣着的一副千山寒雪图,一针一线绣出来,却如同画一般。香炉中的香袅袅冒着烟,梧画倏然站起,那烟晕开的方向便偏了一偏。
“司律天君执掌天庭律法,自是比我懂得这诛神台是何时用的东西。”
诛神台素来惩戒罪孽极重的上位神仙,跳下诛神台者,灰飞烟灭,再无复生的可能。七万年前,月娥神女曾道得天界神器,与魔界中人暗通,动摇了天界根基,战乱平息后被判跳下诛神台。
“杀鸡儆猴这样的道理前辈应是懂的。”
梧画冷笑一声,“司律天君这一招真是狠过头了,当年阿笙……”说到此处,梧画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话锋一转,“司律天君如此怕是难以服众。”
归霜默默立着,将宫殿四处皆是环顾了一番,二人对话却依旧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她想起灵烟的话:“如果不是你,道琦不过滥用私刑,至于上诛神台吗?”归霜心头一颤,香炉中紫烟缭绕,此刻仿佛幻化为一股寒气,叫她浑身发冷。
殿外的天竺桂被风拂的“飒飒”响动,如同千军万马的兵戎相交。殿内静的出奇,白卓使了密音,归霜听不见。只见梧画的神色确是缓和了些,她安稳坐下,不再提有关道琦的事。
梧画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当年阿笙,困于幻境,却依旧在……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梧画将目光移到归霜的脸上,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白卓放下杯子,瓷器与梨木相撞,虽是轻轻一声,但泠泠悦耳,“除非神魔井开。”
梧画摇着纨扇,发髻上的步摇微微晃动,“若是阿笙有孩子,如今便也像归霜这般大了。”
地上木红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柔软,如意天华锦纹由毯心蔓延开来,延伸至归霜脚下,便是串枝玉兰。归霜的足踏在地毯上,足足陷进了半寸有余。她垂目顶着毯子边缘的方棋朵花锦纹,心中暗暗推敲着梧画的那句话,“若是……”那么水神是没有孩子的。
白卓与梧画随意交谈了几句,起身走了。
白卓多时未与她相见,她只觉得他对她又冷淡了几分,两人关系愈发疏远。昨夜酒醉,便如恍然一梦,如此不真切。
两边的香檀树的影子罩下,白卓的背影显得半明半晦。归霜跟在他身后,总觉得似有什么是抓不住的。“师父——”终于还是唤了一声。
白卓回过头看她,目色冷冷淡淡,她立在树荫下,一双眸子愈发的明亮,明眸皓齿,任谁都想多看几眼。白卓想起自己刚领回她的时候,她瘦的如同小猫一般,唯有一双眸子水灵灵叫人心疼,不由怔了怔。
归霜略略低下头,才道:“师父,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微风吹着树上零星的小黄花散落,落在白卓的墨发上,“你的身世无从可考,你只需记得你是我的徒弟便可。”
她心中黯了黯,想起小时候,每当见白卓总是兴高采烈地撒娇,缠着他不放。而如今,偏偏每次见,都是灰心。究竟是谁错了。
树荫里传来一声低笑,“归霜神女原来在这儿呢。”她循声看去,连羽捧着琴,却是一副不羁的模样。他看向白卓,坦坦荡荡,毫无半分惧意,分明是下位神仙,向白卓行礼却如同二人平坐平起一般。
“归霜神女,既然奉完了茶,可还听需小仙教授琴艺。”
白卓眉宇微微蹙起,若不细看,便仍是清冷的模样,只听他淡淡道:“归霜琴艺素由本君亲自教授,不劳九华真人。”
连羽眼底笑意流出,“小仙听闻白卓神尊的琴艺名冠天界,小仙自知不敌,却亦想与神尊切磋一番。”
归霜不由看向白卓,只见他一双眸子如同结了冰一般。她记得她年幼时亦有一桩寻白卓挑战的事,那件事四海八荒传的开,归霜到如今依旧记忆犹新。
冥界素来中立,其他五界的杂事素来少管,天界待冥界自然也是不咸不淡。冥界的三公子素来风流倜傥,上天界调戏女仙也不是一两回的事。那位三公子看上了位貌美女仙,偏偏那位女仙不愿多看他一眼。
小仙们闲话家常,嗑嗑瓜子,围成一桌诉一诉心事便是常有的事。那位三公子长的好,又会与女仙相处,在女仙中人缘也是极好的。总有旁的女仙,会劝一劝那位女仙,“冥界三公子,是一位俊雅公子,配妹妹这样的妙人,真真是天造地设。”
那位貌美女仙眼睛都未眨上一眨,摇着手中的女绢扇,不屑道:“这冥界三公子不学无术,不过空有一张皮囊,说起来,天庭之上,才当真有一位天人。”她说到饶有兴趣之处停了停。
旁边的女仙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那女仙沉吟片刻,才道:“天庭上的司律天君,惊采绝艳,那才是我的意中人。”
这样的话自是要传出去,那冥界三公子听闻,很是不服。这位冥界三公子平日里虽是荒唐了些,学艺却是不差的。定是要找白卓比上一番。也不知使了何种手段,战书下去了净醒殿。仙娥呈上战书,白卓看也未看便随手扔进了三味真火里。
此事后来自是不了了之。
白卓性情寡淡在六界之内都是出了名的,所谓比试这样的闲事,他定然是不会答应。归霜幼时听完白卓那桩轶事,也曾跑去请教。白卓当时语重心长地对她道:“技艺之事,皆在修行,修行重于心静,一旦有了比试之心,修行便已败下镇去,何况技艺?”
归霜望向连羽,心中暗暗叹气。切磋琴艺这样的事,师父定然不会答应。树枝上的神雀欢腾乱跳,几片叶子落下来,被风扫过,“嗤嗤”作响。氛围一下子冷了下来。
白卓淡淡望了归霜一眼,转而看向连羽,道:“请。”一个字说的铿锵有力,连归霜也惊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