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冷秋遥接过粥,虽然苦无滋味,还是勉强地吃了一碗。
“这么早就开饭了。”呵呵的笑声带着清晨淡淡的凉风。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在炉灶前。
“两位前辈。”冷秋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白无常看见冷秋遥掀开的帘子后露出的人,笑笑道,“一脸苦相,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冷秋遥恭敬地抱拳一礼,“冷秋遥劳烦两位前辈,恳求出手,治好星儿的病。”
黑白无常对望一眼,“不行。”黑无常面无表情。
白无常笑道,“你别多想!不是我们不救,是我们不能救,也救不了。而且,她也不会要我们救。”
“为什么?前辈何以知道星儿不愿意被救?”冷秋遥一直也觉得云倾公子有忌医的样子,不愿意医治。
“因为……”白无常沉吟了片刻,道,“我们和她并无交情,她不喜欢欠人情。”
“那么这个人情算在晚辈身上可以吗?”冷秋遥道,“晚辈希望两位前辈搭救,此事不关星儿。”
“额……”白无常转过身拉过黑无常,开始吃饭了,喝了一口粥,没回头,只用手指往冷秋遥身后指了下,道,“你问她吧。”
冷秋遥感觉到背后有些冰冷的目光,回过头对上师星尘冷漠的双眸,“星儿,你醒了?”冷秋遥走回了师星尘身边,见师星尘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没有血色,但眼中很有神,心底就放心了,“你醒了?饿了吗?”
师星尘没说话,婢女已经用纱绢捧着粥过来,交给了冷秋遥,冷秋遥依旧用纱绢接包着碗端在手里的,“吃点吧。”
师星尘依旧盯着冷秋遥,眼眸很冷,依旧没有出声。
“我喂你吧。”冷秋遥一只手把师星尘扶了起来,用厚披风裹住,以免受凉。
冷秋遥用手臂绕过师星尘的肩,扶着他,再用这只手勺了一口粥,和另外一只端着碗的手一起喂到师星尘嘴边,师星尘良久都没张嘴。
“星儿,你怎么了?不饿吗?”冷秋遥问道,半响无话,冷秋遥又道,“还是不合你胃口?”依旧无话,“那过会儿再吃吧。”
冷秋遥伸手将碗递了出去,婢女接走了,冷秋遥将师星尘放下,盖好被子,问道,“星儿,怎么不说话?难受的话就告诉我。”
还是无话,冷秋遥才觉得很奇怪,“星儿,你怎么了?”师星尘瞪着冷秋遥,寒光让冷秋遥心痛,但又莫名熟悉,应该很熟悉熟悉到骨子里,却偏偏想不起。“星儿?”
突然一张脸凑了过来,手上还端着粥碗,“她那眼睛都气红了,但却没动一下,看来……她是动不了,也出不了声。”白无常笑笑道,“丫头,别生气,活了那么久,该知道,莫生气莫生气。”
师星尘别过眼,不言不语。
“动不了,也出不了声?”冷秋遥伸手端着师星尘的脸,对着自己,“星儿,是真的吗?你怎么会动不了,也出不了声?”师星尘闭着眼睛,根本不睁眼,任由冷秋遥的目光锁在她脸上,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白无常刚要张嘴,突然被人拖走,在某张冷脸下闭上了嘴,突然多了份仙风道骨、正经模样。
冷秋遥心头蓦然疼了起来,轻抚着如瓷的额头,小心翼翼却还是觉得那冰冷刺着心,“星儿。”
接下来一整天,师星尘都闭着眼没有出声,即便她其实很清醒,冷秋遥的每一声呼吸她都听得清楚,但始终不曾睁眼看一眼。
冷秋遥问过黑白无常,黑无常冷脸不语,白无常倒是笑呵呵地告诉了冷秋遥答案,“心病,无药可医。”
“心病?”冷秋遥觉得不能理解,怎么会突然就成了心病?“前辈真的这么认为?有没有办法医治?”
白无常笑道,“心病自然要心药医。”
“她的心药是什么?”冷秋遥追问。
白无常依旧是笑,黑无常冷冷地转过头,白无常摇头道,“天下只要是个人,我们都能管,只要是活物,是人是猪……我们都能治,但唯独她不行。”
“为什么?两位的前辈的意思,星儿不是人?不是活物吗?”冷秋遥面色冷了下去,虽然冷秋遥不算第一次生气,但如此明显却是第一次。
“她本来就不……”
黑无常伸手点住了白无常,冷冷地对冷秋遥道,“如果你要救别的任何人,我们二老都会尽力,唯独她,我们无能为力。”说完黑无常抓起白无常,瞬间消失……
冷秋遥守着师星尘怔怔一天,也不言语,两人就这样静默到了夜里。入夜后,依旧是月朗星稀,安静得祥和的一夜。“星儿,来,吃点东西吧。”冷秋遥将师星尘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依旧将粥喂到师星尘嘴边。师星尘闭着眼,依旧一动不动。“星儿,别跟自己过不去好吗?别饿着。”冷秋遥话音刚落,师星尘的肚子竟然很识相,不文雅地叫了。冷秋遥不禁有些想笑,至少对于这么可爱的事发生,他很意外,但是心底却也还为她一天不言不语疼着,柔声哄劝道,“星儿,吃点吧。不合胃口的话,我再给你做。”
师星尘脸色微微波动,睫毛也颤了一下,终于睁开了眼,双眸亮如皎月,清清地冷,却也特别明媚,而且因为捂了一天,此刻脸上还有些微微红晕,不比平时的无色那般高洁和傲岸之冷,让人觉得亲近了些。
师星尘也不是低头去吃,反而鸟雀般伸舌头舔了一点粥,但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而且很明显根本没咽下,但也没吐出来,似乎在艰难地衡量。
“很难吃?”冷秋遥察觉了师星尘的神色,师星尘倒是终于咽下去了,但那表情似乎在说不是一般二般的难吃。
冷秋遥只能自己尝了点,好像没哪里不对,细滑糯香,也正好不烫了,若说哪里不同寻常,就是粥里有一股香味,具体说不出什么香味。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接受我的存在。一直……我和你都不是一个人,你也这么认为吧?”
“十年前,我一直知道你,你却不知道我。不,你不是不知道,否则你不会离开秋水宫,方便我办事,你只是不愿意知道。”
“月有阴晴圆缺,天有风雨晴雪。人有贪嗔痴恨,我们也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因为空心,竹曲而不折,因为无心,而我们有心,一颗常人一样的心,所以即便我们是仙,同人不同命,却终究会被尘世所污染。从出生就能清楚地看着自己的来路和归途,是幸或者不幸,惶惶人世,即便知道错,我们也不能一步不错。作壁上观着人世,却也无法袖手旁观世事纷扰。”
“不长不短的百年,我们有很多名字,也有过很多身份,秦楚国众星拱月的公主,被烧死的妖孽,天雪公子的书童,天雪公子的女儿,爹娘的女儿……认识过很多人,自私自利的人,懦弱胆小的人,坦诚至信的人,烈火如霞的人……留在心底的记忆会模糊,痛却太真。过去太美好,才会活在过去出不来,你和我都是!为什么看不到现在?因为我们的路太长,习惯了揣着最美好的玉石,独自走在永生的寂途,不曾注意脚底的琉璃色。”
“够了!你废话什么?过去的就过去了,执迷不放是你,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和你我都无关。现在,我给你机会,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得到你想要的,是你自己要放弃吗?”
“执迷不悟的是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你呢?你想要什么?道已非道,仙也非仙,需要了悟的只有人世。我在沙漠里频死时突然了悟,其实为何非要相守,为何非要顾忌太多,不如把一切交给命运,尽人事听天命。所以,和你交换条件,只要你能救他,我愿意听从你的安排,不再出现。如你当年嘲笑慕云倾那般,我如今也选择和他一样执迷不悔。这一次也一样,如果我消失,可以保证他的未来,确保你无法伤害他,我选择可以消失。”
“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师星尘,我真的不了解你,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一手逼他犯下无法挽回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说明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是他自己不够谨慎。我并非没教过他,人心皆不可信。我能教的教过他,能说的都说过,没有用心去领会是他自己学不会成长。”
“你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徒弟。”
“如果是徒弟,你为什么还想要毁掉他。”
“你明白。”
“他不是元荆,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你明明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们最明白的,活得太久,从仙道到人道,世事无常,自然明白。其实什么都不重要,除了活着的人。死了的人回不来,报了仇又能怎样?冤冤相报何时了?”
“痛快。”
“不是痛苦吗?你以为你心如止水,真的能把自己的感情和仇恨分开吗?你能说你一点不爱他吗?那支玉箫是怎么回事?玉是我选的,但却是你一刀一刀亲手雕刻的,也是你送给他的。”
“是!”
“师星尘,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知道阴阳乾坤玉吗?黑白无常就是这样的,黑白阴阳,相生相克。这世上没有完美,冷秋遥和元荆的孽种就是这样,他就是一块阴阳玉,但我只喜欢纯粹的白玉或者黑玉,如果上面有了别的污点,只有一个办法?”
“毁了它!”
“对。”
“所以你要毁了他,因为他不完美。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虽然不可能完全控制你,但还是可以做到这一点,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你永远都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