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是海市蜃楼,那么身上的水又该怎么说。冷秋遥所学过的那些地理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云倾公子站起来,望向四野的荒芜,抬手挡住眼睛,望了下烈日,确定方位。“走吧。”他淡淡地道,“天绝无路,我倒要看看,这天要如何绝我?无论怎样,停下的时间越多,离死亡就越近。大漠黄沙,没有人的世界的规则从来简单,要么运气好活下来,要么葬身黄沙。赌我和你的命与运。”
两天后,云倾公子就再也无法前行了,虚弱不堪的身体渐渐趋于昏迷。冷秋遥一直扶着他走,但在这样下去,冷秋遥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带着他前行,眼前依旧是万里迷眼的风沙,身后只有两人的脚印,看不到前行的方向。这满眼黄沙,遥远苍穹,仿佛就是一座即将倾塌下来的坟墓。
云倾公子微微睁眼,虚弱得只有出气,“你一个人走吧。”用最后的力气推开冷秋遥,无力支撑的身体宛如断翅的蝴蝶滚落下沙丘。
冷秋遥走下沙丘,在云倾公子面前坐下,抱起云倾公子在怀里,“我不会丢下你。”
“不要管我,你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云倾公子凝望着冷秋遥的脸,似乎是要用最后一眼来记住,“没了我,你会活得更好。”干裂的嘴唇外面是层层白皮,口腔内却嫣红如血。
“如果世上没了你,我会觉得遗憾。”冷秋遥淡淡地笑着,只这一刻恍若单纯,懵懂天真却也认真,“我说过会保护你,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这种时候,人都该……选择自己活着……才对,师星尘……难道……也没教过你吗?”云倾公子说着咳了一声,“为了一个承诺丢了命,值得吗?”
“值得。如果不能救你,和你一起活着走出这儿,能和你一起死,我也不会后悔。”冷秋遥依旧认真却平淡,看不出真心或者只是出于承诺,但那双从来干净的眼眸很坚定,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沉稳和确信无疑,让任何人都明白他这一刻的执拗,这是冷秋遥独有的坚持。
“你怎么都不走吗?”云倾公子问道,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答,但自己却也知道什么回答。对他,还不够了解吗?虽然自己不是师星尘,但是另外的自己,那个冰冷的师星尘教出来的他,一定是个说一不二的男子,必然要是君子,承诺过的,他一定会履行,说出的话就是真心。
“你在这儿,我就不会走。”冷秋遥很坚定,没有一丝彷徨,或者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他都要坚定。
云倾公子抬手抚摸着冷秋遥的脸,望着他干裂的嘴唇,眉头轻蹙,嘴角的微笑也带着一丝伤感和无奈,“你是傻子还是呆子,师星尘怎么会教出你这种顽石。冷秋遥,你忘了你还有妻子,还有师父在等你吗?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江湖朋友,我还害过你,甚至要杀你,你甚至从来不知道我是谁,这样做值得吗?你却要因为我这种人去伤她们的心吗?”
“我没忘!我也不愿让师父和婉儿伤心,但现在我更不能丢下你,云倾公子。不管你谁,至少你对我而言就是云倾公子,就是你。”
“你若是和我一起葬身这沙漠,你的婉儿就将守寡,你的师父十五年的心血就白费了……你会辜负很多人。冷秋遥,你的人生才开始,十五志学,十六什么都没经历过,什么都没看到,你难道满足就这样死吗?”
“人世总有遗憾,只求无悔。”冷秋遥淡淡的语气恍若天外之音,他不是仙人,只不过他还没学会强求。“而且,我一个人也不见得就能走出沙漠。与其一个人葬身在别处,我宁可和你一道。”
“你不愧是师星尘的徒弟。”云倾公子无奈地笑了笑,“你说得对,即便你一个人,却也不一定能走出这茫茫大漠。”云倾公子手指抚上冷秋遥干裂的嘴唇,冷秋遥本能地闪了一下。
你还太年轻,太多事没经历过,让你就这样死,确实难免遗憾,我如何舍得。云倾公子抽回落空的手,淡淡地道,“你渴吗?或许你可以喝我的血。”
“不行!”冷秋遥皱眉,坚决否定,“你太虚弱,该你喝我的血。”冷秋遥拔剑,划伤了手臂,将血滴给云倾公子。
云倾公子睁开眼,愣了一阵,接着很顺从本能地地喝了冷秋遥的血,但身体依旧虚弱,喘着气望着冷秋遥道,“吻我?”告别也好,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已经渺茫,但这一刻是真,即便不管生死,你我都会分道扬镳,但此刻我是真的爱你,多一眼也好,想这样在你身边。
冷秋遥震了一下,当云倾公子开玩笑,只淡淡一笑并不多言,云倾公子又道,“你听说过相濡以沫没有?”
冷秋遥点头,语出《庄子》“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我宁可相濡以沫,不要相忘江湖,即便想恨,也不要你忘。我无法得到你,别人也得不到,你是属于我的,除非我死。
“吻我!我说的是真的。”云倾公子抓着冷秋遥的袖子,“这样,我们可以多活一阵子。”说完云倾公子挣扎着要爬起来,双手勾住了冷秋遥的脖子,“你的命不该如此短暂,希望你还有运气能救你我。”云倾公子送上了自己的嘴唇,用残留着血腥的舌舔着冷秋遥的唇瓣,尽量去湿润那么一点点,让他好受些。
冷秋遥没有和上次一般的震惊,但也撼动不小,抱住云倾公子的身子是为了不让他摔倒,但这样却暧昧了他的决定。
云倾公子拉着冷秋遥压向自己,倒在沙丘下,良久两人的呼吸有些湿润了,“就这样,不要分开就好。呼出的气可以保持水分。这就是相濡以沫。我很累,别让我再难受。”云倾公子依旧强制性的贴着冷秋遥的嘴唇,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心跳也渐渐重合,慢慢地云倾公子闭上眼睛,似乎沉睡了过去,但手臂却缠着冷秋遥没放。
过了一阵子冷秋遥想云倾公子睡着了打算起来再喂他血,只要他活着,冷秋遥只这么想。但冷秋遥只微微一动,云倾公子就惊醒,似乎早已料到什么,淡淡无力地道,“别动,别让我耗费体力。”云倾公子睁着眼睛,望着冷秋遥的脸,“该你喝我的血了,我们要一起活下去。”云倾公子用嘴咬了自己的手指,接着喂到冷秋遥嘴边,“不要浪费。”冷秋遥只得含住那玉指,云倾公子微微蹙眉,似乎是痛,但却嘴里道,“我们每一个时辰互换一次,这样,我们还能多坚持一些……”
生已经太过渺茫,如果是天要亡你我,那和你一道是何其幸运,是上天给我的垂怜了,我死而无憾。但如若是我命尽于此,而你将活下去,我们注定无缘,那么我会希望你活着,活得好好的。
两人就反复喂给对方自己的血,靠着融化在一起的呼吸坚持到了第二天中午,烈日当头之时,才先后昏迷了……
或许死对你我才是最好的归属。冷秋遥,你不知道的事情早已发生,活着,你就将继续一个最大的悲剧。我不忍,因为我真的不愿意这样,我不想你有一天恨我,我明明阻止过,也劝过你,但你却还是遵从了她,你若活下去,今后的人生,就算你能功成名就,但这个最大阴谋却也会为你蒙上永世不消的污点。
我无法想象若以后,当你知道真相后会如何承受那个足以毁灭你的打击,与其让你的人生因为无知而继续她为你安排的痛苦,让你此生万劫不复,还不如就让还是如此美好无辜的你和我还有她,我们一起死吧,所有恩恩怨怨也可以就此一笔勾销。
或许这就是我能爱你的方式,连师星尘的那份一起,爱你,不管我还是师星尘,都只有一条毁灭之路,只是我选了为你而毁灭,师星尘选了为自己而毁灭。
冷秋遥,我真的不曾想过爱你,但是我做过的蠢事都只因为爱着你,因为你我才会犹豫,才会做出多余的事情被师星尘察觉我的存在。爱上你在我自己知道之前,恨你却是从她那儿开始,永远无法消解。情是穿肠毒药,可就算鹤顶红,我也为你喝了这一次,你我之间的恩怨,就算死也无法化解,这纠葛于我永是煎熬。
我们生无法相爱,死,你却是我的,我可否奢侈地渴求这份死爱。如果不能同生,那就同死吧……可好?
云倾公子的手依旧抱着冷秋遥,从昨天起就紧紧地没有松开,而冷秋遥也抱着云倾公子,两人靠得很近,仿佛那对在干涸用口中唾沫呵护彼此的鱼儿,两人似乎从来就这么亲近,近到不曾分开,可以化为一体。不能同生,却能同死,那也是如此美好和满足。如果现实会是煎熬,在美梦里死去那也是那么的圆满……
茫茫黄沙,烈日炙烤着生命的痕迹,风沙带着遥远的驼铃渐渐靠近……
“醒了?”清淡的声音,仿佛视一切为无物,淡然却冷傲,仿佛冰山上刚刚化雪流下的泉水,冷冽却也让人心怡。
冷秋遥睁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绝美的眼眸,面纱遮住了脸,但只那双眼眸就可以说明她的绝色,左脸颊上有一个纹身般的花纹,白银如雪美得惊心,只一眼恐怕永世都难忘。
冷秋遥良久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只是被惊艳和迷惑到,即便见过凌琬那般美貌也没有过这种震惊。
眼前的人还未露出真容,并不能说她比凌琬美,但她身上有种淡淡让人安详的清雅,如同轻云,仿佛闲鹤,又如梨花皎皎,或又红梅傲骨,两弯黛色浅眉安慈如佛,冷傲若神,一双漆黑水眸仿佛寒星,犹如皎月,淡然若流水,安详似镜湖,可以让任何人沉寂进去,有种让人无法自拔的吸引,却也让人自残形秽,越是觉得美就越自卑,却也越移不开视线,只觉得看得眼睛都会痛,却不愿意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