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湖成后,杨孟瑛亲自编写了一部《浚复西湖录》,此书字数不多,主要收录了他浚复西湖过程中的相关奏议、文牍以及修建四贤祠等方面的文告。另外,他还请了一代贤相谢迁为其题写了《杭州府修复西湖碑》、著名理学家潘府为之撰《杭郡守杨公重修西湖文》,附录在书后。谢迁在碑中表彰杨孟瑛说:“呜呼,其功亦伟矣。夫自白公之后二百年而得文忠,文忠之后四百年而得杨侯,若有待焉。”这段话后来被田汝成接过去,化成了他自己的话,曰“盖自乐天之后,二百岁而得子瞻;子瞻之后,四百岁而得温甫”。从今天看来,杨孟瑛治理西湖之功绩,谢迁此语并不为过。
然而,在疏浚工程完成以后,“群议”仍然不绝。正德四年,杨孟瑛从知杭州升迁为顺天府丞,但很快遭到了查盘御史胡文璧的弹劾,说他“开浚无功,靡费官帑”。后经吏部复议,决定对杨孟瑛予以降职,但又命其“量用民力,以终前功。”据《明实录》记载:“(正德四年冬十月)丁酉,降除顺天府府丞杨孟瑛复知浙江杭州府。孟瑛守杭日,议开西湖。至是查盘御史胡文璧劾其开浚无功,费用官帑至二万三千余两,宜罢黜。吏部议以工在既往,理无可复,宜仍将孟瑛降除杭州,量用民力,以终前功。讫事日,镇巡官俱奏,故有是命。”
正在当时,还发生了一起追查“谢党”案。太子少傅谢迁为人刚直,曾奏诛当权的大宦官刘瑾,为刘瑾所怀恨。正德四年(1509),刘瑾强夺谢迁的诰命,追还武宗所赐之玉带服饰,曾受其推荐的一些官员都为诬为“谢党”,谪官戍边。正德四年十二月杨孟瑛从京师贬官归浙,此前谢迁在《杭州府修复西湖碑》中的赞语正好成了他为“谢党”的证据。一般浚湖碑均立在西湖畔,谢迁的这块碑,可能立于正德元年湖成之后,那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因此杨孟瑛返浙后,很快就被罢官,怀着郁郁的心情离开了杭州。正德五年,吕夔接任杭州知府。从此以后,一切官私文书中再无杨孟瑛的名字出现。
明人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余》中曾感叹道:西湖开浚之绩,古今尤著者,白乐天、苏子瞻、杨温甫三公而已。今考乐天集中无开浚奏状,意其时法禁宽洪,守土者得以便宜举事,不烦陈请,而廷议亦不訾之。子瞻时既上疏于哲宗,复具申于三省,凡钱米工役具有成算,然其时御史贾易已劾其科骚部内,以事游逐,虽废格不行,而宰臣未免有两罢之请,已不及乐天时矣。然考其兴工,则元祐五年四月二十八日也。逾日乃举,申奏犹有议事以制先发后闻之体。至杨温甫时则又别矣。先申巡台藩臬,俟其报可,然后敢白于朝,下工部详议之;再俟报可,然后兴事;终以开除额税未明,乃以少京尹再署府事,而竟以物议罢官,何其危也。且乐天、子瞻开湖时,岂不废坟墓、毁田庐?而民怨不敢作。即作矣,而纠察之吏不复以法绳之。乃温甫兴久废无穷之利,而卒陨其名,嗣今谁复有任事之人哉?今去温甫又几四十年矣,藩臬长官,非奉巡台,一钱不敢擅发,况郡守者而敢云倡议开湖也!世变之趋,亦可叹矣。
但民间自有公论,杭州百姓为感激杨孟瑛治理西湖、造福一方,乃于孤山上为他建了杨公祠。其后祠废,后来太守陈一贯又买了西陵地为之建祠。
三、杨孟瑛之后对西湖的断续治理
杨孟瑛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府对西湖严格的管理又逐渐松弛,于是地方豪族又开始渐渐地围占湖面,日久以后就理所当然地视为自己的家业,苏堤也柳败而堤亦圮了。
嘉靖时,巡按御史傅凤翔、庞尚鹏等都曾极力禁止侵占湖面。嘉靖十八年(1539)傅凤翔奏请:“禁豪家包占西湖。”嘉靖四十四年(1565),庞尚鹏立碑刻石于清波、涌金、钱塘三门,禁谕:“凡有宦族豪民仍行侵占尚未改正者,许诸人指实,赴院陈告。”但是豪夺阴占的现象一直没有停止,时间一久,西湖便又“渐至砂碛筑塞,葑草弥望”。由于湖水很浅,以致出现了“篙橹无所用,而舟人失业”、“网罟无所施,而渔子就闲”的荒凉景象。期间,一些有识之士虽先后建议疏通,但由于各种原因,最后都成为空言而已。以至于后人因此而感叹:“夫陂堤川泽,易废难兴,与其浩费于已隳,孰若旋修于将坏。况西湖者,形胜关乎郡城,余波润于下邑,岂直为鱼鸟之薮,游览之娱,若苏子眉目之喻哉!”暗讽当政者的无知。
万历年间,明神宗曾派遣司礼太监孙隆出任江南织造,驻守杭州,期间长达二十年左右时间。根据史书的记载,孙隆本性贪婪凶残,曾激起明代历史上著名的苏州市民反孙隆斗争;但另一方面,孙隆个人颇有文学修养,潜心于研究古事,喜欢舞弄风雅。他深爱杭州的山山水水和西湖的花草树木,甚至将朝廷赐给他的金钱悉数捐出,以妆点西湖周边的名胜古迹。关于他在妆点西湖方面的事迹,明人汪汝谦在《西湖韵事》中有这样的记载:初筑新堤,遍载垂柳,以名卉错杂其间,俗呼十锦塘者是也。孤山胜处,张望湖宪副之梅花屿在焉。公复其望湖亭于南台厂,临水旁植西府海棠数十株,拂霞笼烟,争妍朝夕。过苏堤,循六桥十余里,桃花夹岸,香车宝马,络绎缤纷,游人藉草施步障,卧花茵,不啻武陵道上矣。湖心向有亭,移置涌金门外,题曰“问水”,另成杰阁,崇轩飞甍,金碧辉煌,****梓潼君像焉。
万历十七年(1589),孙隆开始花巨资重新修筑白沙堤。他将堤拓宽到二丈,在堤上遍植桃柳,一如苏堤,并在堤上重修宋代所建的涵碧桥,在其遗址上架木为梁,改名为锦带桥。同时,又在断桥西面建亭,取“断桥垂露滴梧桐”之意而命名为垂露亭。在湖面宽广、渐近孤山的地方,增筑露台,修葺华丽,让游人可以在此玩赏风月。后来,明代著名文人袁宏道有云:“望湖亭即断桥一带,堤甚工致,比苏堤尤美。夹道种绯桃、垂柳、芙蓉、山茶之属二十余种,堤边白石砌如玉,布地皆软沙如茵。杭人曰:‘此内使孙公所修饰也。’”
除了重修白堤以外,孙隆还先后修建了灵隐、湖心亭、净慈寺、烟霞洞、龙井、片云亭、三茅观等名胜古迹和寺庙,为西湖的人文景观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使湖光山色更加明媚多姿。不管他的主观动机如何,他修建西湖胜迹,对杭州和西湖的功劳是应当肯定的。后人将他视为西湖最大的“功德主”,可谓“湖山之功臣”。
万历年间,郡人陈善还曾上《请疏西湖议》,指出当时西湖被占塞的严重情况,请求疏浚西湖。后来县令沈匡济也有过浚湖的提议,但都了无下文。
万历三十五年(1607),钱塘知县聂心汤针对西湖大片湖面又“骎骎插笆笕,树楼榭矣”的严峻局面,在本县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实施疏浚西湖,去除葑泥,并在西湖湖面再辟放生池。又效仿苏轼旧法,取湖中葑泥,在湖中的小瀛洲放生池外自南而西堆筑环形长堤,同时筑梗拦水,形成“湖中岛、岛中湖”的独特景观。其外仍置小石塔三座,谓之“三潭印月”。万历三十九年,杨万里继筑周围环形堤埂,形成“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景观,至四十八年(1620)而规制尽善。
明天启二年(1622),杭州府知府孙昌裔被擢升为本省按察司副使,管屯田水利。当年二月,孙昌裔又对西湖作了一次治理。这次治理历时不到三个月,清理了湖中的积草和淤泥,使西湖蓄水能力大大增强。浚湖完成后,孙昌裔本人又亲自撰写了《古长生庵碑记》,记载了西湖疏浚后的景象:放眼望去,天光云影,上、下塘河流注俱满,农田得以灌溉,不再有饥荒,盐船也方便出入,没有阻碍,真正是民商两便。
天启四年(1624),钱塘县令沈匡济撰《清湖八议》,提出必须“疏填阏之水以清湖”,请求疏浚西湖。然而,这些吁请都只能“徒托空言”,未能被当局者所采纳。因此在杨孟瑛全面疏浚西湖以后,除了万历中聂心汤曾进行过局部浚湖外,整个西湖水域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浚治。
杨公堤:
杨公堤是与白堤、苏堤齐名的“西湖三堤”之一,位于西湖以西,全长3.4公里,北起灵隐路,南至虎跑路,串联起曲院风荷、金沙港、杭州花圃、茅家埠、乌龟潭、浴鹄湾和花港观鱼等著名景点。堤上六座石拱桥端庄秀丽,自北向南名为:环璧、流金、卧龙、隐秀、景行、浚源,称为里六桥,与东面的苏堤六桥前后呼应,合称为“西湖十二桥”。其中隐秀桥、景行桥可供游船通行。
不过关于里六桥,在杨孟瑛浚湖当时有无正式的桥名,从明代后期起就有不同的说法。一说六桥初无名,后来田汝成“惜其名不立,无以匹配苏堤”,于是便在《西湖游览志》一书中,为里六桥各取了一个桥名,自北而南分别为:环璧、流金、卧龙、隐秀、景行、浚源。但据郎瑛《七修类稿》一书所载,杨孟瑛曾自言:“南畔三桥,可名为浚源、浚复、浚治;北畔三桥,旧有水口,吾筑为桥,可名为二龙、流金、涵玉。”由此可知,对于堤上的六桥,杨孟瑛本自立名,但由于其名不传,后来遂有田汝成的命名,六桥的名字,基本上都是根据各桥的地理与景观特色而定的:“环璧”,原名“涵玉”,以玉泉之水所从以出也,西通耿家埠;“流金”,金沙港之水所从以出也,路通灵竺;“卧龙”,原名“二龙”,地近龙潭,深黝莫测,时有祥光浮水面,疑有神物藏此,故名,路通茅家埠;“隐秀”,原名“浚复”,绕丁家山而东,沿堤屈曲,苍翠掩映,故名,通花家山;“景行”,原名“浚治”,取《诗经》“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意,故改之,通麦岭;“浚源”,据说是因为虎跑、珍珠二泉出于此,其源长,非浚导不可,故名。
清雍正四年(1726),觉罗满保、黄叔琳等人疏浚西湖后,在修复白、苏二堤的同时,也重修了杨公堤,将之增高增阔,但考虑到杨公堤西面就是农家桑田,当时游客到这里游览的也不多,因此不再在堤上补种花木。后来由于泥沙渐渐淤积,湖西一带渐成平地,此堤也隐没而成为大道。但据清刊《西湖全图》所示,在清朝初期西湖中尚有杨公堤丁家山以南一段。
民国时期,浙江省政府为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公布了《建筑西湖环湖马路之计划》,决定建筑西湖环湖马路,杨公堤就在此时被改名为西山路。不过堤名虽改,由于种种原因,建筑环湖马路的计划并未全部完成。直至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1951年,杭州市人民政府用以工代赈的形式,将始建于民国时期的西山路道路工程续建完成,建成宽六米的沥青与水泥混凝土路面。在2002—2003年的湖西综合保护工程中,又将西山路恢复为杨公堤,复建了堤上的六桥,并恢复堤西的水面约七十公顷,且与里湖和西里湖相通,基本恢复了三百年前的杨公堤一带西湖水域原貌。
附:
杨孟瑛:《开湖条议》(《请开西湖奏议》)
杭州地脉,发自天目,群山飞翥,驻于钱塘,江湖夹抱之间,山停水聚,元气融结,故堪舆之书有云:势来形止,是为全气;形止气蓄,化生万物。又云:外气横形,内气止生。故杭州为人物之都会,财赋之奥区。而前贤建立城郭,南跨吴山,北兜武林,左带长江,右临湖曲,所以全角胜而固脉络,钟灵毓秀于其中。若西湖占塞,则形胜破损,生殖不繁。杭城东北二隅,皆凿壕堑,南倚山岭,独城西一隅濒湖为势,殆天堑也。是以涌金门不设月城,实倚外险。若西湖占塞,则塍术绵连,容奸资寇,折冲御侮之便何藉焉。唐宋以来,城中之水皆藉湖水充之,今甘泉甚多,固不全仰六井、南井也。然实湖水为之本源,阴相输灌。若西湖占塞,水脉不通,则一城将复卤饮矣。
况前明贤兴利以便民,而臣等不能纂已成之业,非为政之体也。五代以前,江潮直入运河,无复遮捍。钱氏有国,乃置龙山、浙江两闸,启闭以时,故泥水不入。宋初倾废,遂至淤壅,濒年挑浚,苏轼重修堰闸,阻截江潮,不放入城,而城中诸河专用湖水,为一郡官民之利,若西湖占塞,则运河枯涩,所谓南柴北米,官商往来,上下阻滞,而阛阓贸易,苦于担负之劳,生计亦窘矣。杭城西南山多田少,谷米蔬果之需,全赖东北,其上塘濒河田地,自仁和至海宁,何止千顷,皆藉湖水以救亢旱,若西湖占塞,则上塘之民缓急无所仰赖矣。此五者,西湖有无利害明甚。第坏旧有之业,以伤民心,怨将起,而臣等不敢顾忌者,以所利于民者甚大也。
杨孟瑛:《浚湖复勘谕民文》杭州府为浚复西湖以兴水利事。照得志书所载,先贤举行,远为民谋。博施利济,特浚西湖之浸,用溉上唐之田。年代屡更,湮废已极。近岁,乡贤侍郎何公,生长是邦,习知斯事,著为三说。辩析百端,利害甚明,文字具在。顾郡守无有东坡之力,故乡人未见西湖之开,恒深慨叹,每切思惟。伏蒙当道俯念地方,志在举行,力图浚复。又以本职,职在守土,行委勘查。恐浮议之扇摇,申戒言之警策。虽惭绵力,良叶初心。重惟湖上之园池,一是城中之葑殖。占管既久,出产亦饶。或用力疏筑以成功,或费财置买以为业。一旦开毁,百口怨咨。民既伤心,我甚动念。但今民产,本昔官湖,民侵于官以肥其家,固已干纪;官取于民以复其旧,岂谓厉民?又惟上唐万顷之田,宿仰西湖千亩之水。水尽湮塞,田渐荒芜。利归于数十家,害贻于千万井。况古人留利物之泽,岂今日启生事之端?幸相导以平心,勿相阻于异说。其原占桑园莲荡,各具的实亩分,限十日以里自首到府。罪名则原情而宥免,赋税则奏请而豁除。所用夫役开挑,悉出官钱雇请。固不忍重劳民力,亦不敢擅敛民财。勿蔽尔私,尚从予志。冀水功之有就,收民利于无穷。故兹告示,想宜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