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黑夜袭来她的身体便万分疲惫,灵魂仿佛要脱离而出,无法驾驭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只有在这时羽君才能真正体会到那个时常被自己也忽略的事实——她毕竟已经死了。
无法良好控制身体的无力感和黑暗一起席卷而来,羽君躺在床上,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接近。
她能够感觉到,拼命想让自己动起来,却如同被靥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黑暗中有黑影凝聚,渐渐凝生成两个人形,向床边走来。
冰冷的压力像她逼近过来,她终于看清那两个人的脸,一个陌生,另一个她却是见过——鬼差!
动啊——身体快动啊!
“朱羽君,你以为逃到阳间来,便可以高枕无忧么?沈苍澜阳寿未尽,一旦还阳我们自无法再干涉,但是你——已经死去多时,身体早已毁坏,还想霸占别人肉身瞒天过海么!跟我们走!”他说着抬起手臂,缠绕手臂的漆黑铁索飞出,顶端的菱形锤裂开来,伸出一个钩爪,倏地莫入湘无双的身体。
但见湘无双的身体毫无损伤,朱羽君的灵魂却猛地被揪住,硬生生地向体外拖离。
强大的扯离之痛让羽君终于发出声音惊叫起来,她不能离开身体!这个身体是她这一缕幽魂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层保护,决不能离开!
羽君的灵魂挣扎着,鬼七却毫不留情,然而此时门口响起香珠儿的声音,“姑娘,出什么事了么?”她听到羽君的叫声急忙起床来看,屋里却没有回应。“姑娘?姑娘我要进来了!”开门的瞬间,她仿佛看到两个黑影在眼前,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莫不是她眼花?
“姑娘?”她走到床边,看到羽君冷汗淋漓,身体上的束缚终于消失,能够活动。“您没事吧,是不是那里不舒服?脸色好差……”
“没事……我只是做了恶梦……”羽君支撑起身体,仍旧全身冰冷,微微发抖。他们没有走,还在这个房间之中!
“姑娘……”香珠儿看了看羽君的脸色,“需要我留下来陪您吗?”
羽君点点头,却仿佛看到黑暗中浮起一张讥笑的脸。
“香珠儿,点上灯!”
“是。”香珠儿赶忙把灯点了,便在床边坐下来。她从没有看姑娘如此惊慌过,无论她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没有,直觉这并不只是做噩梦那么简单,但是姑娘不说,她也就不问。
羽君不敢再睡下,点上灯之后屋里的黑影仿佛暂时消失,她却不敢掉以轻心。香珠儿靠在床边,她想要陪着羽君说说话,然而一股强大的困意席卷而来,竟然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火烛的光跳了两下,倏地熄灭。
“香珠儿!”羽君用力推了她两下,香珠儿却睡得死死的,丝毫没有反应。
黑暗中阴影再次凝聚,她想也没有想,跳下床夺门而出。
她不要被带走!她和惊涛还有一辈子要过,绝对不能再一次死去,留下惊涛一个人!
身后两个鬼差紧跟上来,“朱羽君!乖乖跟我们走!”
“不!我不走!绝不走!!”
无论她跑到哪里,两个鬼差都如影随形,腕上的长索条条向她缠来——
羽君的声音惊动了旁人,沈家两兄弟最先跑出房间,惊涛看到羽君的身后紧紧追逐着两个模糊不清的黑影,他看不到鬼差,以为是自己眼花,而沈苍澜却一眼便望见羽君身后追逐的两个鬼差,心底一沉,不禁脱口而出——“羽君!”从惊涛身边擦身而过,冲了出去……
……羽……君?
惊涛瞬间怔然,愣愣的看着苍澜飞奔出去,冲向羽君身后的那两个黑影。
那里……有什么?如同两团黑舞凝集不散,却分明没有人在……他刚刚喊湘无双……什么?惊涛的头脑无法处理眼前看到的景象,为何湘无双和苍澜在对抗着同一个敌人,而他却看不到?
苍澜已到黑影跟前,跟那一团黑雾缠斗起来,与此同时鬼七手上的铁索已经缠上了羽君,而另一个人则将铁索的钩爪没入羽君胸口——
鬼七单手应付苍澜,警告道:“沈苍澜!你既已还阳,就老老实实继续活,休要多管闲事!”
“羽君的事情,怎会是我的‘闲事’!”
鬼七恼怒的喊道:“十一,动手!”
另一个鬼差蓦然收紧铁索,铁索另一端钩爪所抓的羽君向前一倾,却又死死的抵抗住,不肯让魂魄离体。
“朱羽君,你乖乖离开这个身体,还会少受点痛苦!”
“不!我不能走!!”撕裂的疼痛在胸口蔓延,她凄厉的声音却显示着无比坚决的意念,鬼差一顿,手上铁索微微松动。
“十一,你在做什么!?快把她拉出来!!”
鬼差默默看着对面的女人,那凄厉的声音仿佛直达心底,他曾经捕过无数魂魄,也曾经……见过如她这般女子。曾经……
“十一!!”
鬼十一在鬼七的怒喝声里,却突然收回了铁索的钩爪。
“我做不到。”他放下话,突然消失无踪。
鬼十一一走,鬼七单手应对沈苍澜,另一手的铁索缠着羽君,再无暇分身。他不禁一恼,朱羽君如今正是受伤体虚的时候,若不趁此机会带走魂魄,待她康复,只要她赖在身体里不出来就是鬼差也不能轻易动手!
一个沈苍澜他不放在眼里,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像苍蝇一样烦人,缠绕不休。
鬼七是个急脾气,暴躁得很,不禁脱口而出:“沈苍蝇!!你再纠缠我就把你一起锁回去!!”
……
…………
沈苍澜的脸立马更加阴沉。
“鬼差,你莫要忘记羽君是上仙保的人!你再如此刁难,看来我只能请上仙出面!”
什么上仙,他不晓得。但是在地府时分明见鬼差对那上仙很是忌惮,他也不知道怎么联络那什么上仙,但是他是沈苍澜。自小被培养为臧云山庄的继承人,打理事务。这种三分真三分假有所保留和捏造的话,自然懂得其中技巧。
果然鬼七气愤不已,着实不想跟那个难缠的[前战神],现任的皮条王 八婆王——圣月上仙大人再打什么交道。遂恼怒的撤回铁索,“不要让我再抓到机会,只要你再进了地府,就休想还能出来!”
鬼七也倏然消失,没有铁索的束缚,羽君无力的倒下来。
“羽君!”沈苍澜上前扶起她,急忙问:“你怎么样!?”
羽君轻轻摇头,一旦松懈下来,终于不支昏厥过去。
苍澜正要抱起羽君,忽见惊涛不知何时已经缓缓走到跟前,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一双眼睛平静得如同无底的深潭,死水无波。
“惊……”
如同看不到苍澜的存在一般,他的眼睛只看着羽君,缓缓附下身来从苍澜怀中抱过羽君,将她打横抱起来,声音淡远,“我带她回房。”
走出几步,身后的苍澜突然开口:“你不问吗?”
惊涛停住脚,低下头看怀中的羽君,声音依然淡得仿佛从远处传来:“问什么?她要告诉我的,自然会说。她不想说的……我何必问。她在这里,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他再次抬步,留下苍澜,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上。
翌日,湘无双携沈惊涛拜别香王爷,回到花散里。
两日后,翠翠和绿绿回来,翠翠亦向沈苍澜辞别,跟随在湘无双身边侍候。
同时,花散里蛇头的权利交割,缓慢进行着……
四年后。
“无双姑娘,您……真的要离开了么?”
“嗯。”湘无双依然是一身清凉如水的水蓝色长袍,却面容恬静,微笑从容,轻轻点头,“行装都已经整好了,如今玉貂已经独当一面,花散里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了。”
“并不是这样说啊,无双姑娘……”
“衾花姐,”她轻声打断,浅笑依然,“今后我只想守着惊涛一人,平平淡淡的生活,再不想身在这是非里风雨不断……”
“也是的,”衾花轻叹,“能够淡然退出,过上平静的生活,也的确值得羡慕。所以……您前两天才特地让绿绿回来我这里的吧……”
“我知道衾花姐一值很疼自己带的人,这一次我离开,只和惊涛两个人走,不能带着绿绿,把她送来你这里,也许是最合适的。我也要谢谢衾花姐这几年来的照顾……”
“姑娘说的那里话,这不是见外么?看姑娘能有个好归宿,大家也很欣慰,沈公子人品好又俊美……也是个不容易的。你们俩人能在一起,也让人放心。”每一次,想起[羽儿]那个野丫头,想起沈惊涛对她的用心,不能不让人惋惜……
衾花姐正在慨然,有丫头走进来道:“衾花姐,外面有个姑娘说要投身咱们沉鱼坊,非要见您不可。”
“姑娘?”
“是,还带着一个绝色公子。”
啥?绝色公子?怎么听着觉得这么熟……
“没见无双姑娘在这儿,说我没空。”
“可是那姑娘见不到您,就是不肯走。”
衾花姐微微蹙眉,湘无双微笑道:“我没关系的,衾花姐,您就去看看吧,我在这儿等。”
衾花姐出去了,湘无双坐在那儿慢慢喝着手里的茶,能听到外间传来的声音:
“你们可有什么得手技艺吗?”
“就他这张脸,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
“那你会什么?”
“那个……不知道衾花姐又没有听说过,‘捆绑销售’?”
湘无双微怔,这声音……?
她起身,走到珠帘后面,先是看到跟随女孩一起来的男子,愕然——圣月?便赶忙去看那女孩子,正一脸贼笑道:“沉鱼坊在红业郡这么有名,又常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府宅……一定跟聚翠园也有往来吧?”
“可是你们又怎么确定我肯帮你们?沉鱼坊送进去的人若然出了什么问题……”衾花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妖娆而凌厉的目光扫过唯羽,摆明了沉鱼坊可不想淌那些个浑水。
女孩子隐隐有些失望,不知道珠帘之后正有个人看着她,蓦然轻笑。
——为何,你又回来了?
“衾花姐。”湘无双在珠帘后轻轻开口,“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就收了他们吧。”
“无双姑娘?”衾花姐的神情一瞬间惊讶,一瞬间困惑,转而敛了去,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那女孩,终于说:“难得无双姑娘竟然上心,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就留下他们了。”
“多谢衾花姐。”湘无双略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去,消失在珠帘后。
她没有再等下去,回眸看了一眼花厅中的女孩子,便从后门离去。
马车早已经备好,惊涛站在马车前,只等她一人。
依稀间仍旧是那个温凉如玉,眼神深邃的男子,只是更加平静,周身有着安稳宁静的味道。见到湘无双回来,知道她已经处理完最后的事情,轻声道:
“走吧。”
“嗯。”湘无双淡淡应了,踏上马车。
惊涛坐在前面驾车,扬鞭而起……
从此,便是携手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