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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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生死《盲井》(5)

我们是凌晨上来的。不到两个小时,那煤矿底下就冒顶了,砸死了两个人。

剧组好多人都害怕了,有人和导演说不干了,太危险了。后来就走了几个人。我觉得导演挺好的,他老请我们去饭馆吃饭,还给我们说戏。

我没动过走的心思,我要拍下去。这是导演的第一部戏,也是我的第一部戏。我觉得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我什么也不要,就想把戏演下去,每一次机会对我来说都是最后一次。我是一个非常自卑的人,但我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我要坚持下去!!!

一笔巨款,我的第一部电影的工资是一千五百元。

《盲井》拍完,我回到了北京,剧组又给我发了一千五百块钱。在2001年即将来临的时候,我第一次有了两千块钱的收入,对我,甚至对我家来说,这都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部戏对我的意义,早已超过了两千元。

在坚持了无数次后,我终于等到了一个结果。直到现在,仍有人说我过于幸运,只不过是天上掉了一个馅饼,被我捡着了。但对我来说,那绝不仅仅是馅饼,那是所有苦难日子中坚守的结果,是我递上第一百零一次照片的开始,是一个相信理想的年轻人找到自己人生道路的入口。

回到北京,我用五百元钱中的三百元,买了一部二手手机。我忽然想给家里打电话。

两年了,我没有给他们写过一封信,打过一个电话。我不知道应该对他们说什么,说我在北京过得很苦?说我还没混出来?说我还没挣到钱,没有多余的钱寄给他们?

但是今天,我觉得,我可以打给他们了。至少,我可以告诉他们,我在北京,用上手机了。

北京已经是冬天了 。我一直不喜欢北京的冬天,风大,空气寒冷,树枝光秃秃的,衬得北京分外空旷。

但是我记得我打电话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灿烂,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让我相信,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充满希望。

当时家里还没有装电话,整个村子里也没有几部电话,一般我们都是打到村委会,让村里的干部喊人接电话。那天似乎等了很久,电话那头一直不出声,我一直在猜会是谁来接电话。

"你是谁呀?"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哥哥!是我哥哥!

我深吸一口气,抑制着要跳出来的心。本想说,是我,宝强。但话到嘴边,脱口而出的却是:"家里的庄稼怎么样了?你们都还好吗?"

"谁?你是宝强?"电话里的声音明显颤抖了。

"爸叫什么名字,妈叫什么名字?"电话那头问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怪。"这还能是假的,真是我,爸叫……"

电话那头几个声音同时开始说话,"说对了","真是宝强","问他在那儿呢",听着是妈的声音、姐的声音、爸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我哥一阵破口大骂:"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以为你死了。"

"没有,我没死,我挺好的,我演了男主角了。"我在听筒这边哭了起来。

"演什么也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啊。妈妈都想死你了,提起你就哭……"哥哥在那边也哭了起来。

"我想回家。"终于,我说出了这句话,霎时间,我的心头一阵轻松。

是的,我想回家。

在我作为替身,从高高的梯子上摔下时,我想回家。

找不到龙套的工作,躺在出租屋里夜不成寐的时候,我想回家。

在工地上做明星梦被工友们嘲笑的时候,我想回家。

暗恋一个女孩却被拒绝的时候,我想回家。

尤其是,在《盲井》的拍摄过程中,听到煤块砸到自己安全帽上发出砰然的声响时;看到前一天还和自己在一起吃饭的矿工,转瞬之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变成一坛骨灰的时候,我想回家。

你知道吗?矿工也有妻子。有一个矿工对我说,他的妻子在家里供了一个佛龛,每天他出门时,妻子就在佛龛前点起三炷香。每天,如果香总也点不着,或者香中途灭了,妻子就会神经质地阻拦他,不让他上工,怕他这一天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