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电影有个令人头疼的习惯,即成对上线:两部内容相似的电影同时在影院放映,例如反映小行星撞击毁灭世界的《天地大冲撞》和《绝世天劫》,反映蚂蚁英雄的《虫虫特工队》和《蚁哥正传》,反映性格坚毅的警察和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笨蛋搭档的《妙探狗福星》和《特纳和霍奇》。这种相似性来自同时迸发的天才,还是贪心驱使下的剽窃?音像制品行业和出版业的若干规律中有一条是,卖座电影或畅销小说的创作者将很快受到起诉,被指控剽窃他人的灵感。有时的确有剽窃行为,但经常只是两位作者、歌手或者导演在同样的时间创作出同样的作品。图书馆管理员马克·邓恩(Mark Dunn)写过一部戏剧--《弗兰克的生活》(Frank’s Life),1992年在纽约城一家小剧院里上演。该剧描写了一个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真人秀节目的家伙。在控告1998年电影《楚门的世界》的制片人时,邓恩列举了两个故事的149个相似点,后者是一部讲述一个家伙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真人秀节目的电影。然而,《楚门的世界》制片人声称他们从1991年开始就拥有受版权保护且注明日期的电影剧本,比《弗兰克的生活》上演早一年。由此我们很容易相信:一部关于不明就里的现实电视英雄的电影,其灵感的产生是必然的。
塔德·弗兰德(Tad Friend)在《纽约客》发表文章,解释了电影内容趋同的问题,他启发道:“侵犯版权诉讼最让人头疼的部分是,电影公司如此频繁地试图证明他们的故事借鉴颇多,因此不可能从单一来源剽窃而来。”电影公司真正的意思是:这部电影的每个部分都是偷自公开的文学作品情节、故事、话题或笑话的陈词滥调。弗伦德继续说道:
也许你认为人类的集体想象力可以激发出多种虚构的追踪龙卷风的方法,但似乎只有1种。斯蒂芬·凯斯勒(Stephen Kessler)为电影《龙卷风》起诉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时,因为一件事而心神不宁:他关于龙卷风追踪者的剧本《追风》中,在旋风经过的道路上放置了称为Toto二代的数据采集器,就像《龙卷风》中的数据采集器Dorothy一样。辩护方指出,几年前另外两位作家创作的名为《龙卷风》的剧本提到了被称为Toto的装置,不可能这么巧合。
故事情节、话题和俏皮话一旦披上文化外衣,也许就产生了必然性,但我们渴望看到完全出乎意料的创作。有时我们相信艺术作品必须具备真正的独创性,而不是墨守成规。它的模式、基础和主题来自与众不同的人类思维,释放出独一无二的光芒。举一个产生独创性故事的独创性思维的例子:想象力丰富的《哈利·波特》系列的作者J·K·罗琳。1997年罗琳发表的《哈利·波特》获得巨大成功,之后她受到一位美国作家的指控但法院最终驳回了该指控,该作家13年前出版过一套儿童故事丛书,主人公叫拉里·波特,是父母双亡的魔法师男孩,戴着眼镜,身边都是麻瓜。1990年尼尔·盖曼创作了一部漫画,书中,一名黑发英国男孩在12岁生日时发现自己是魔法师,并且从一位有魔力的拜访者那里得到一只猫头鹰。或者想想简·约伦1991年的故事,主人公亨利加入为年轻魔法师开办的魔法学校,必须推翻一个邪恶的巫师。接着是1994年出版的《13级台阶的秘密》(The Secret of Platform 13),讲述一个铁路站台上隐藏着通向神奇地下世界的入口。当J·K·罗琳声称她没有读过上述任何故事情节(她举例说明,关于??瓜的书极少被印制,市场上几乎没有,盖曼的青少年漫画通常对单身母亲没有吸引力)时,我们有很多理由相信她,并且有更多理由接受这一事实,即这些灵感同时自发地产生于创作过程。艺术领域与科技领域一样,总是存在多人创新,但没有人自寻烦恼去记录相似点,除非涉及巨额财富或名声。因为有大量财富围绕《哈利·波特》,我们发现--尽管听起来有些奇怪:身边有猫头鹰的魔力男孩在魔法学校上课,从火车站平台进入他们的另类世界,这一类原本有具体情节的故事在此刻成为西方文化中的必然性事物。
正如科技领域一样,当文化溶剂准备好时,艺术形式的抽象核心就会具体化为文化的一部分。这个过程也许不止出现一次。但是任何特定的作品都会展现出不可替代的神韵和个性。如果罗琳没有创作《哈利·波特》,其他人也会写出大体相同的故事,因为这么多人已经构思出相似的情节。但是《哈利·波特》原作在细节上精致独特,除了罗琳,没有其他人可以写出来。像罗琳这样的个人的特殊才华不是必然的,作为整体的技术元素展现出来的能力才是必然的。
就像生物进化那样,任何被贴上必然性标签的事物都难以证实。要让证明过程有说服力,必须不止一次重复某个进程,每次得出的结果都相同。你必须向持怀疑态度的人显示,不管系统受到什么干扰,它都会产生相同的结果。宣称技术元素的长期轨迹是必然的,意味着要证明:如果我们重演历史,同样的典型发明会再次出现,相对顺序大致相同。没有可靠的时间机器,就不会有无可置疑的证据,但我们的确掌握3种有力证据,表明科技的发展之路存在必然性:
1.我们发现,任何时期的大多数发明和发现由多人独立完成。
2.我们发现,在古代,不同大陆存在独立的科技时间表,但单项的排列顺序趋向固定。
3.我们发现,在现代,一系列进步难以阻挡、偏离或变更。
关于第一点,我们有非常清晰的现代记录:同步发现在科技领域是常态现象,在艺术领域尚不清楚。关于第二点--古代这条线,证据更难发现,因为需要在没有文字的年代搜寻观念。我们必须依靠考古文献里记载的陪葬品的启示。有些启示表明独立探索同时产生相同的一系列发明。
在迅捷的通信网络覆盖全球、提供令人吃惊的即时通讯之前,不同大陆的文明进程基本上独立展开。在地壳板块上漂移的大陆都是巨大的岛屿。这种地理构造形成了检验同步性的实验室。从5万年前现代智人诞生到公元1000年海上航行和陆地通信有所发展,这段时期4个主要大陆--欧洲、非洲、亚洲和美洲--的一系列发明和发现各自独立产生。
史前时代,创新每年的扩散距离也许只有几英里,需要几代人的时间才能翻越一条山脉,几个世纪才能穿越一个国家。诞生在中国的发明可能经历一千年到达欧洲,从未传播到美洲。数千年时间里,非洲的发明慢慢传入亚洲和欧洲。美洲大陆和澳大利亚因为无法通过海洋而与其他大陆隔绝,直到帆船时代这种状况才被改变。输入美洲的一切技术在较短的时间窗内--公元前20000年至公元前10000年--经大陆桥进入,此后几乎不再有任何输入。澳大利亚的所有外来技术也是经由时间短暂的大陆桥--距今3万年前断开--传入,之后只有零星的传播。观念主要在单个大陆内部循环。2000年前社会发明的伟大摇篮--埃及、希腊和累范特--正好位于各大陆之间,这使得这些汇合点通常意义上的边界失去作用。但是,尽管交接地带成为前所未有的快捷的中转站,各种发明仍然缓慢地在大陆内部循环,很少跨越海洋。
当时技术交流被迫隔绝的状况给我们提供了回顾科技发展的途径。根据考古证据,吹箭筒被发明了两次,一次在美洲,一次在东南亚岛屿,外界对这两个偏远地区一无所知。这种高度隔离使吹箭筒的产生成为两个无关联地区趋同发明的典型案例。不出意料,这两个地区箭筒的设计相似--中空管,通常切割成两半绑在一起。它其实是竹管或植物块茎做成的管,简单得不能更简单了。值得注意的是组成吹箭筒的发明和创新几乎完全一致。美洲和亚洲部落都使用同种类型的带纤维衬垫的飞镖,末端都涂抹了令动物致命但不污染肉质的毒汁,飞镖都装在羽毛管里,防止有毒的镖尖刺伤皮肤,发射飞镖时都做出类似的特殊姿势。管越长,轨迹越精准,但瞄准时抖动也越大。因此,美洲和亚洲猎手的持管姿势都经过训练:双手靠近嘴,肘部向外,小范围旋转管的发射端。每转一小圈,镖尖会短时间瞄准目标。这样,精准度就不过是优雅地选择发射时机的问题了。这一整套装置两次出现,就像在两个世界发现的双胞胎。
史前时期,相似的发展历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出现。我们从考古记录中得知,西非的能工巧匠比中国早几个世纪发明了铁器。事实上,铜器和铁器在4个大陆独立出现。美洲原住民和亚洲人各自独立驯养美洲驼和牛这样的反刍动物。考古学家约翰·罗编辑了一份两个相距12000公里的文明共有的60项文化创新清单,这两个文明是地中海沿岸文化和安第斯高原文化。这份相似发明清单包括弹弓、用捆扎好的芦苇制成的船、带手柄的圆形铜镜、尖头铅锤和鹅卵石计数板--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算盘。不同社会重复出现的发明是常态现象。人类学家劳里·戈弗雷和约翰·科尔总结道:“文化演变在世界各地遵循相似的轨迹。”
不过,也许古代不同文明间的交流远比我们想象的多。史前时期的贸易非常活跃,但不同大陆之间的贸易仍然稀少。虽然如此,几个小众理论在证据很少的情况下宣称,中美洲文明保持着与中国的大规模跨洋贸易。其他推测认为玛雅文明和西非、阿兹特克和埃及(丛林中的金字塔)进行广泛的文化交流,甚至玛雅人和维京人之间也有这样的关系。大多数历史学家认为,这些可能性以及关于1400年之前澳大利亚和南美、非洲和中国深度持久关系的相似理论都不太可信。除了几种艺术形式具备某些表面相似点外,没有任何考古经验证据或文献资料表明古代存在持续的跨洋联系。即使有几艘从中国或非洲出发的船到达了--比如,哥伦布到来之前的新大陆海岸,这些偶然的登陆也不足以孕育我们发现的诸多相似之处。北澳大利亚原住民用手缝制的带有倾角的树皮独木舟与美洲阿尔冈昆人的手缝带倾角树皮独木舟出自同一来源,这种可能性非常小。相反,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它们是趋同发明,各自独立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