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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别赠礼

[美国]弗·达尔

一个初秋的夜晚,一钩弯月挂在峡谷上空,清风徐来,夜色迷人。十一岁的彼得没心思张望那明净的月牙,也没感觉到凉爽的阵阵秋风吹进厨房。他一个劲地想着放在厨房桌子上的那床红黑相间的毛毯。

那毛毯是爸爸送给爷爷的礼物——一份离别赠礼。大家都说爷爷要离开老家了。正因如此,他们都把那份礼物称作“离别”。

彼得真不相信爸爸会把爷爷送走,但现在——那儿明摆着爸爸早上才买回的离别赠礼……今晚,就是他和爷爷相处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晚饭后爷孙俩一起收拾餐具,爸爸出去了,是和那个将要和他结婚的女人一起出去的。他不会很快就回来。洗好了碗碟,一老一少走出门外,在月光下坐了下来。

“我去拿我的口琴来,”爷爷说,“让我吹几个古老的曲子给你听。”但是,他从房里拿出的不是口琴,而是那床毛毯。这是一床双层的大毛毯。

“啊,这毯子真好!”老人把毛毯放在膝上,一边抚摸着,一边说,“你爸真是个好人,送我老头一床这么好的毛毯!这可要花不少钱啊。瞧!这里面的羊毛要值好多钱哩。寒冬就快到了,有这床毯子就不怕冷了。在那个地方是找不到这么漂亮的毛毯的。”

爷爷总是那样说话。他总想把事情说得轻轻松松,像是根本没那么一回事。每当他们一提到“离别”,爷爷就说那是他自己的主意。但你想一想,一个孤老头子离开温暖的家和亲人,到那幢楼房——那个政府办的养老的地方——去和许多别的老人生活在一起能算是享福吗?彼得怎么也不相信爸爸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直到今晚看到他把毛毯带回家才相信。

“嗯,不错,这毯子是很漂亮。”彼得心不在焉地说道。他站起来,走进房去。他不是爱哭的人,再说这么大的孩子也不能再哭了。他是来取爷爷的口琴的。

当老人伸手接口琴时,毛毯滑到地下。这是他们爷孙俩待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谁都不愿开口说话。爷爷吹了几个音符,然后说:“你会记住这个时刻的。”

弯弯的月儿高高地悬在头顶,清风徐徐吹进峡谷。这是最后一次了。彼得想着,他再也听不到爷爷的口琴声了。要是爸爸搬到另一间房子住该多好——远远离开这儿。他不愿在明月清辉下离开爷爷,独自坐在外头。音乐停止了,他俩默默地坐了几分钟,还是爷爷开口了:“我给你吹一段欢乐点的曲子。”

彼得呆坐着,眼睛凝望着峡谷。爸爸就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了。不错,那女人曾经吻过他,并说过要当他的好妈妈,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了。

乐曲突然中断。爷爷说道:“这是个蹩脚曲子,只能当舞曲。”接着他又说:“你爸爸要娶的是位好姑娘,同这么漂亮的妻子在一起,他会感到年轻许多的。而我这老头子在这房子里又能干些什么呢?……碍手碍脚的……一个蠢老头子,整天光会叫腰酸背痛!

“不久就会有婴儿降临了,我不愿听婴儿整夜哭哭啼啼,不,我最好还是走。唔,再来一两段,然后我们就上床去,睡上一会儿,明天一早我就要带上我的新毯子上路了。来,听听这首,虽有点悲伤,但在今天晚上,听起来还是蛮好听的。”

他们没听到两个人正从大路走过来的声音,那是爸爸和那脸蛋光鲜得有点刺眼,活像一尊洋娃娃的女人回来了。他们听到了她的笑声,口琴声戛然而止。

爸爸没说一句话。那女人走上前来,娇声娇气地对爷爷说:“明天我就不送你啦,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您的心地太好啦!”爷爷说。他低着头,望着地面,然后又转向放在他脚旁的毛毯,他弯下腰,把毛毯拿起。“请您看看这个,”他小声地说,像是个小孩在说话,“我儿子送给我一床多好的毯子做离别赠礼。”

“唔,”姑娘说,“这毯子不错。”她摸了摸羊毛,接着说,“真的是不错。”她转向爸爸,冷冷地说,“肯定花了不少钱!”

爸爸清了一下喉咙,嗫嚅着:“我,我想给他买一床最好的……”

姑娘好像钉在那里,动也不动,两眼没离开过那床毯子。“哟,还是一床双层的哪。”她喊道。

“是的,”老人说,“是双层的……一床漂亮的毯子,送给我老头做纪念。”

彼得突然转身走进房去,在他耳边,还听见那女人喋喋不休地说那昂贵的毯子,他听到爸爸像往时一样渐渐地发火了,她一赌气就要走。彼得刚迈出门口,那姑娘正好转过身来嚷道:“不管你怎么说,他无论如何也不需要一床双层毛毯!”

爸爸望着她,眼里露出滑稽可笑的神情。

“她是对的,爸。”彼得说,“爷爷是不需要一床双层毯子的。来,爸,”他拿出一把剪子,“把它剪开,请爸把毛毯剪成两半。”

他们都望着孩子,愣住了。

“把它剪成两半,听我说,爸,把那另一半留起来。”

“这主意不坏,”爷爷温和地说,“我不需要这么大的毯子。”

“是的,”孩子说,“一层毯子就足够送走一个老头了,我们可以省下那另一半,爸,留着它,以后会用得上的。”

大家都沉默了,好久之后,爸爸走到爷爷面前,呆立着,没有一句话。

爷爷明白了,他伸出一只手,搁在爸爸的肩膀上。彼得望着他们,他听见爷爷喃喃的耳语:“……没啥事,孩子,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这时彼得哭了,但这没什么,因为他们三个都哭成一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