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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心境

纤细的雨沙沙地下着,远处的树林和建筑已经朦胧成一笼烟雾,偶有聚集成滴的雨点从树叶上滴落下来,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树上的鸟巢黑黝黝的,路边的野草清亮亮的,雨中的所有生命似乎都是干净的、滋润的,我的心也不由得湿润纯净起来。

此刻长长的漫步是心灵最释放的时刻,悠长柔韧的往事如一地小草从我心里疯长出来。恍惚中,我又回到故乡烟雨迷蒙的河畔小镇。故乡的河水很清,鱼也特别多,每年秋天都会有装满船的土特产从河中运出去,撑船的女孩嗓子总是轻盈盈的,唱着家乡迷人的小调……这样的情景使我很容易想起一些遥远而意味深长的故事,想起所爱的人在雨的缝隙中向我注目微笑。

我猛然意识到在世俗的困扰中自己已经徘徊得太久太久了,而此刻朦胧的烟雨,似乎是特意为我准备了一方不被尘世旁人打扰的空间。

在这样清爽的雨中,我不可能不平和不淡泊,对人对事也能想得更开些,看得更开些,得失已不重要了,我有了一种把酒临风宠辱不惊的情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总在匆忙而浮躁地活着,已经顾不上看看近水看看远山了。到底是大自然疏远了我,还是我对大自然过于冷漠?

如果有一天,我坐下来静静地梳理一番自己,可能会发现与自然融为一体原本就是人类最恒久、最原始的渴望,同时也是很难得到的最让人心疼最让人心碎的情感。

我曾经历过一个繁星满天的秋夜,那个秋夜深邃莫测、广袤永恒的天宇深深地震撼了我。

群山的秋夜是安静的,群山的秋夜也需要安静。正因为这偌大的静,山林野草间传来的蟋蟀的叫声更加清晰无比。童年的我下河摸鱼时总能看到天上河里有很多很多的星星,可为什么现在很少能看到星星了呢?是因为都市的空气污染太重,还是因为都市霓虹灯的过于斑斓掩盖了星星的光亮?

那个晚上,我久久地注视着群山之上星斗满天的夜空,让自己的灵魂得到了超凡脱俗的提升,与浩博无限的宇宙精神融为一体。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见山”。志存丘壑,雅好花草,历来被认为是文人高致,也是修身养性之道。在空寂无人的森林山谷中,和自然和寂静在一起,我不仅毫无孤独之感,而且还感到特别充实。

此刻,我的想象力也特别丰富,我漫步的这条山间小路一定有前人走过,那会是怎样的一位儒者隐士,也许他和这山中的树木一样是宁静的、无言的,和这山之上的夜空一样是充满智慧和力量的。也许他也曾忙碌、希求了一生。值得他坚忍不拔不屈不挠为之努力的,也同样值得我这样做。也许他获得过的东西,我同样也正在获得。也许他爱过,同样我也在爱着……不管今人古人的生存境况如何不同,总是有一种基因、一种风范、一种血脉乃至一种精神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汩汩流淌着。

当我在山林中走着时,我不知道是不是就在重温一段与过去密不可分的故事,尽管有些事情已经过去,可那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依然是鲜活生动的。

活着,并且能够感受星星,默想人生,领悟自然,能够爱这世界上一切值得我爱的人并接受他们的爱,这份沉思的享受和富有诗意的幸福,并不是谁都可以得到的。

凡是善待生命的人都是贴进自然、省悟内心的人。尘世中活得磕磕绊絆的我,也不妨让自己更大气更豪迈些吧!在飞雪漫舞的冬日,着一袭红色大衣在鹅毛般的大雪中静静地走,听脚下的雪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我不由得浑身痛快。

皑皑茫茫无边无涯的雪使道路、阡陌、田野、山坡浑然一体,以雪泼墨,以天地做底,世界没有了往日的荒寒肮脏,显出了脱俗的圣洁高雅,时空真是一位大手笔!

在这样的时候,似乎所有的万物都在为我而存在,尤其是雪,在我的面前漫天飞舞,我不能不觉彳1彳热血沸腾,荡气回肠。

在这样的时候,似乎天地之间只有了我一个人,想到“力拔山兮”的西楚霸王,想到“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毛泽东,我心中也升起了一种叱咤风云气吞山河的霸气,我希望自己能把这霸气表现在五彩斑斓的生命创造中,去轰鸣起千古绝唱,撞击出万道霞光。

雪飞进我的怀中,贴到我的脸上,覆盖在我的大衣上。我体验着雪的霸气,也体验着雪的清纯动人。我无法抗拒地在雪中默默地走了很久很久,整个人成了个雪人。想来我对雪的如此深情是要被人嘲笑了,可后来一想,人生苦短,春梦无痕,能和一场纷纷扬扬的雪相逢就是缘了,我没有理由不让自己这般陶醉。

也许有那么一天,当我回忆起这个雪天的经历,我会写道:多少年之后,一个冬日的午后,一位老人宁静地坐在壁炉前,透过挂满冰凌的窗子眺望余下不多的生命时光时,会不会想起那一场纷纷扬扬随意飘洒的雪,那雪曾真的覆盖过自己,并一度和自己融合为一体,亲近得没有任何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