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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苍茫时刻

世界大门渐渐关上,道路只有一条

——骆一禾《屋宇》

踏进小村时,暮色便苍茫起来。

冬天在北方的土地上似乎来得早些。平原的小径磨得发白,曲曲折折伸向远方,在田野深处劳作的农人身影模糊,显出黄土地上原始的景象。这时,秋庄稼都已收获,原野空旷得让人发冷。

所有过往记忆都已消失,故乡那系红头绳的疯女孩已不知去向,如今归来的是一颗疲惫的心。无数似曾相识的面孔密密拥来,向我倾诉土地上发生过的一切。回故乡是为了爷爷,这是我有生以来家族中第一件丧事。

小院内外聚满了人,叔伯们正帮助料理事情。大多老人蹲在墙角叭嗒着烟袋静望着。灵棚搭在东屋,片片白纸幡在风中抖瑟飘飞。奶奶在堂屋方凳上应酬完后磐石般静默。话在某些时刻是失去意义的。老人们生于斯长于斯归于斯,生生死死的故事繁衍着延续着,让人刺痛般揪心却欲哭无泪,余下的只是因失去亲人后便对另一部分亲人无法松懈的沉重。

二十三岁上,第一次踏入祖坟地。正中是老太爷的坟。据说,灵地以前是一大片粗大苍郁的柏林。老太爷的棺是将最粗的两棵柏木伐倒做成的。1960年发大水,棺被冲将出来。近百年的棺依旧漆黑锃亮完好如昔,实在让后人惊奇。

最引人注目的是灵地偏北的一座孤坟。这里埋着一位传奇色彩的女人。据说,爷爷弟兄四人因父母早逝由太奶奶抚养。太奶奶撒手西去,看着四个光腚孩死不瞑目。说也奇,数伏盛夏,太奶奶尸体竟三日不腐,直到四老奶奶毅然决然站出来。

封棺那天,族人发现太奶奶总算闭上了眼。四老奶奶是咸丰年间娶进门的。洞房花烛夜,四老爷爷盖头布一揭甩手而去。不知满脸麻子、奇丑无比的四老奶奶凭着什么信念支撑着人生的艰辛,硬是把四个没爹娘的侄子拉扯成人,高举着贤德贞节牌坊堂堂正正进人了祖坟。看来,这个传奇式女人的故事在乡亲们特有价值观中还会继续流传下去。

土地是最宽厚的,它素朴、善良、沉稳、厚实、凝重。有位诗人说过,没有埋葬过你亲人的地方不是你的家。深爱土地相亲土地也是土地的悲哀和艰辛。这正是我在某一刻忆想土地的原因。正如骆一禾在《屋宇——给人的儿子和女儿》一诗中写道:“每逢我的足趾涂满潮汐和心血/每逢我的梦中的花园盛开/未来和回忆就浇铸着苇草、竹子和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