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磨刀霍霍向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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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谁都有秘密(中)

天边滚过一声巨雷,浓密的乌云遮住月光,原本深沉的夜色更加阴霾。

苏灵琳抱膝坐在床边想着伤心事,一面吸鼻子揩眼泪。坏蛋,混蛋,王八蛋……然后词穷。关于“蛋”的形容词实在少得很。

又一声炸响打破她的思绪。她下地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狂风冲涌进屋中,冷得她缩紧了身体。

变天了,要降温了。

她疲惫地转身,脑海里闪现过一句熟悉的话:

“我最见不得云遮月、风卷雪,夜里无光。以后你记着,凡是遇到这些个情况,就把灯掌好,千万别熄了。”

她又回到窗边瞧了一眼。黑云滚滚,电闪雷鸣,恰无月光,而这大风也实在凶猛的很。

不知道那家伙……

关心他干嘛。她恼怒地摇摇头,使劲拍了拍自己脑袋。

别人害你,你还对别人好,这叫犯贱。

苏灵琳对自己极为不满,懊丧地爬上床去,蒙上被子决定睡觉。

又是一道闪电照得满地亮光,苏灵琳使劲地用被子蒙住头不去听,风声雨声却作对似的声声入耳。

今夜的雨格外暴躁。窗沿和门缝都在发出吱呀响声。

那家伙一定很怕这样的夜晚。不知道他油灯里的油够不够。苏灵琳从被子里伸出个头,叫道:

“小兰,你去弄盏灯来。”

却是无人回应。小兰也怕打雷下雨,早早回房睡觉去了。

苏灵琳翻身,手刚扶住窗沿,第一只脚刚刚落地,又猛地缩回来。

怎么又不听话了,怎么又犯贱了?

她懊恼地回到床上,暗暗掐自己。贱手,贱脚,早晚剁掉。

床板有一种硬邦邦的冷,看来明天起早要加一床垫絮才行了。

风雨之声更加狂暴,几欲有一种破门而入的凶猛。

不知道这样的夜里,那娇生惯养的家伙睡不睡得着。会不会嫌弃床板太硬,或者明早起来受凉……现在的他,很可能抱着膝盖在床边做噩梦吧?

想着沈瑄一个人独坐在黑夜之中,额上淌下的冷汗和苍白的唇色,便宛然若在眼前一般真实,苏灵琳再也坐不住,翻身坐起——

不然,就再犯一次贱?

苏灵琳提着灯笼打着伞穿过园子到达对面,却见一个人影站在廊檐旁边却不晓得躲雨,她挑起灯笼一照,竟然是沈瑄。

沈瑄伫立在园中,简直比苏灵琳想象中的还要憔悴,只穿着单衣,全身被大雨浇透,雨水顺着头发一直流淌到衣衫里外,里外都是冰冷透湿。他那眼神像是滞然了,苏灵琳从眼前走来却看不见,呆呆地像个木头。

苏灵琳见他这副样子,心中一软,忙把伞遮过去替他挡雨。沈瑄却如同不察。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下大雨?”

雷声轰响,盖过苏灵琳的声音。沈瑄仍是那默默然呆滞的样子,眼神直直地看着一个方向。

苏灵琳这才注意到,这是她刚刚离去的方向。

原来沈瑄方才看她离开,一路追到这里。

苏灵琳心里一酸,伞也不注意地被狂风挂走,灯笼熄了,两个人都淋在雨中。

“沈瑄,沈瑄!”她摇晃着沈瑄的手臂。

沈瑄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个活死人,眼神孤独地凝视着虚空里的一点,心头点点滴滴的回忆再肆虐折磨着他的神经。

狂风,暴雪,漆黑的夜晚,一切如同重来。

他再一次感到被抛弃的孤独。

一旦想要追寻什么,就好像指间的雨水和掌心摊开的雪,流失的流失,融化的融化。不留痕迹,不留余地。

他的世界全暗。

“沈瑄,沈瑄。”

“沈瑄——”

他恍恍惚惚地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却又在黑夜中看不清晰。他看见自己在雪地里跌扑滚爬,抱着最后一线求生的希望追寻。

“沈瑄——啊啊啊啊啊!”

暗夜里,那个人的脸渐渐清晰了。

是个小小的姑娘,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和稚嫩的脸蛋,似曾相识的感觉。

苏灵琳嘶声大喊,和风雨雷电死命较劲,她非要压倒这雷声,非要盖过这雨声,让他听见,叫醒眼前的这个人。

沈瑄低下头,像是微微有了一点反应,半响,诧异的神色:

“你……怎么在这里?”

苏灵琳以为沈瑄刚刚中邪了,拥住他大叫:

“你不要不说话,我好怕!”

她的手臂太过有力,简直有要把他压碎挤爆的趋势,沈瑄感到她紧拥着自己,虽然疼痛,但是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是解脱了啊。

他反抱住她,脸颊埋在她的颈窝,雨水或是眼泪,晶莹肆意地流淌。

漆黑雨夜中,苏家大院里,一床棉被飘在路上横行移动。

“左边左边,唉不对!”

通地一记闷响,沈瑄的脑壳撞在柱子上,哎唷一声痛叫:

“苏灵琳你搞什么,会不会带路?”

“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啊!”

“我走前面,你给我跟着。”

“知道了知道了……哎唷,你撞我干嘛?”

苏灵琳和沈瑄两人裹在一床被子里挪动,这奇怪的组合一前一后艰难地协调着步调前进。

“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大半夜去厨房烤什么火。”

苏灵琳不满意道:

“现在大家都睡了,难不成要把小兰她们吵起来烧暖炉?你走几步去厨房烤火有什么关系?”

“烤火我没有意见,但是裹成粽子一样有必要吗。”

“废话,穿着湿衣服你不冷吗,我贡献我的铺盖出来你该感激才是,啰嗦什么劲儿呀。”

“好好好,走走走。”

“嗳呀你挤我干什么呀!”

“我什么时候挤你了,是你在乱走好不好。”

“好,这下子大功告成。”

苏灵琳在灶前生火,指挥沈瑄添柴薪扇风,自己又在锅上蒸了一笼馒头。

“等会不光可以烤火,还能吃馒头。”苏灵琳把沈瑄身上裹着的被子拉开一个入口,钻了进去,两个人一同坐在灶边暖手。

“我看你单纯是为吃东西而来吧。”

苏灵琳翻了个白眼,神气地道:

“什么,要不是怕你受凉了,我大半夜的跑厨房烧火来干什么。”

一直烧火的人是我吧!沈瑄无语,扔掉蒲扇,张开双手,展示他修长曼妙的五指给苏灵琳看:

“看,这样的手是用来添柴火的么。”

苏灵琳哼了一声,拾起蒲扇,把一根柴枝塞进灶膛。火光艳艳地照映着她的脸颊,沈瑄出神的望着,突然有凑上去亲她一口的冲动。

“你干什么。”苏灵琳见沈瑄突然靠近,警觉地回过头来。

“啊,好冷。”

苏灵琳摸一模他身上,确实还有些发凉,便坐过去一些挨着他:

“你把那头扯好。”

沈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扯动被子封好被角,两个人便缠粽子一般裹在一起。苏灵琳觉得好像没有动弹的空间了,不满意道:

“太紧了我怎么烧火?”

沈瑄答非所问:

“刚刚你为什么回来?”

苏灵琳愣了愣,忽然想到之前吵架之事,不禁拉下脸。好半天才闷闷答道:

“我天生犯贱得很。”

沈瑄怜惜地摸摸她的脸颊:

“是我不好,什么都不对你说清楚,让你有所误会也是难免的。”

苏灵琳像是被提点到什么:

“对了,你为什么怕黑?”

沈瑄愣了愣,苏灵琳知道自己问错了,补救道: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沈瑄沉默了良久良久,脸上轻松的神情渐渐收敛。

“在杭州的时候,我不是问过你,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亲人遇到危险都不救援,那便不算个人么?”

“嗯。”

沈瑄一笑,苍白的脸颊带着几许凄凉之意:

“那个人便是我。”

“我现在的母亲并不是我的生母,乃是父亲的续弦。我的生母出身贫贱,颇为爷爷奶奶所不喜,她性格孤高,也因此受了不少气,渐渐地便身体不好,生下大哥和我之后更是气血虚弱。”

“我十二岁那年,父亲还不曾当上丞相,他带兵出征北疆,我们母子随军。父亲带领大军追击敌人路过雪山,却不曾留意到我和我娘已经落下。”

“当时发生了严重的雪崩。我们被困在雪山里,我娘在雪崩发生时被巨石压住了腿,怎么都拔不出来,而我当时年幼,更帮不上一点忙……”

沈瑄的脸色十分平静,宛若讲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后来我娘要我先走,我先是不肯,她告诉我,只有一个人先出去,另一个人才有活路。要我出去找到爹爹搬援兵来。我便一个人在雪地里寻找出路。苏灵琳,你知道雪山的景象么?”

沈瑄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视线找不到落点,更找不到出路,黑夜和白天连轴运转却悄无声息,一个人在雪里面走,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它时刻向你证明,活着是一件多么孤独和可怕的事情。”

“也许是幸运,我走了一天一夜,竟然真的找到了山下的村落,很快我爹也带着援兵回来搜寻,我随着部队在雪山里搜了整整三天,却再也没有见过我娘,连尸体也没有。”

苏灵琳的心像是被什么抽紧了一般,她摸索着抓住了沈瑄的手,此刻,不知用何种言语才能安慰。

“我并不缺安慰,”沈瑄微微笑了一笑,教人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是,当我知道父亲在第一时间便知道我们遭遇了雪崩,却因为为了追击敌人立功,没有立刻派兵前来救援的时候……啊,原来我是和一样父亲自私的人啊。我便是这样想。”

“你不觉得我是个懦弱自私的人么?我当时逃出去,只是为了保存自己,我丢下了亲生母亲,没有和她同生共死,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里,必然是孤独的,痛苦地死去。是我放她一个人孤独死去,你明白么?”

沈瑄的神情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残酷,嘲讽,和憎恶。

此刻他也能感到,苏灵琳牵着他的手在无力地滑出掌心。

这么自私冷血的人,任谁都会讨厌的。他笑了笑,把这些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卑劣的人,不值得结交的朋友,便如完成一次对自己的鞭挞和自惩一般,鲜血淋漓的自我揭露,带着痛苦的快意。

“苏灵琳,你应该庆幸,因为你可以悬崖勒马。我这个坏人,也偶尔心血来潮说点真话。”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阴沉的笑,这样邪诡,这样危险,如同悬崖绝壁上陡然长出的妖花,流淌着猩红的血液,世间至冷,世间至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