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徐玉枝他们走在回程的路上。淌过一道小河,来到一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下。
黄海龙:“大娘,我到家啦!”
徐玉枝:“回家吧,把这个捎给你爹!”
黄海龙:“什么东西,这是?”
徐玉枝:“一点饼,还有几个水果,是你姥姥给的。”她从篮子里拿了个包袱包着。
黄海龙手提包袱高声喊着:“月仙妹,再见!”
于月仙:“再——见!”她有点失落的样子。站在那里看着黄海龙跑去。互相告别之后,徐玉枝母女很快就到了家。
徐玉枝打开门,月仙就跑了进去,高喊着:“爹,我们回来了!”不见于心海的回音。徐玉枝把包袱放下,又到别的屋看了看,仍不见于心海的面。
徐玉枝:“月仙,看你爹是不是到你黄叔叔家去了。”
于月仙:“好啰!”她蹦蹦跳跳走出了家门,对面来了黄海龙:“海龙哥,我爹在你家吗?”
黄海龙:“没有,谁也没有。”
于月仙:“怪了,怎么都不见了呢?”两人一起返回来,刚进门,月仙就大声喊:“妈,我爹和黄叔叔都不见啦!”
徐玉枝:“啊!能到哪里去呢?”一种不祥的征兆浮现在脑海中。“到海上找找去!”
三人一起向海边走来。刚出村,迎面来了一队日伪军。她拉着两个孩子急急地躲进树丛中掩藏起来。只听到嘈杂的脚步声,马车的“吱吱”声和马蹄的“嘚嘚”声不断传来。一阵声响过后,三人走出树丛向海边走来。又谁能料到,海上却出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恐怖景象。
海滩上,远远就可看到一些似人非人的东西,有躺着的、有卧着的、礁石上、沙滩上……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宽广的海平面上的一条白色的长长白线,逐步向岸边推进,变成一层白浪,同时发出令人恐惧的隆隆声,临到岸边,发出“澎”地声响,溅起无数水花。他们加快了脚步,向海边跑来。无垠的大海,搅得人的心绪已是七上八下,不知所措了。可以看到海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的人。有的低着头,有的仰卧着,鲜血一堆一堆染红了衣衫,染红了清澈的海水。
一个女人和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来到这里,她就是杨叶和杏花。杏花娘杨叶在翻动着死尸,找了许久,不见满仓的面,杨叶向远处看去,远处的那个死尸穿的衣服似乎是满仓。
杏花:“我爹呢?怎么不见了。”
杨叶急匆匆地在海水里跑着,杏花也在后边紧紧地跟着。一个死尸翻了过来,他的一半头已被砍去了,两只眼大大的瞪着,牙咬的紧紧的,加上海水的侵泡,刀砍处的皮肉已大大的膨涨着,余下的脸部也出现许多泡泡来,一副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样子十分丑陋。
杏花:“爹,这不是我爹——”话未说完,一头敧在水里,再也没有起来,小杏花就这样被吓死了。
杨叶没有被吓死,也没有泣泣的哭声,而是大声的笑着,远远就可听到她“哈哈哈哈”地笑声,她疯了,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只见她把满仓的尸首扶了起来,满面笑容地说着。
杨叶:“孩他爹,你是怎么啦?我知道,你早就说过,要过上好日子,这回你上了天堂,过上了好日子了吧!这是你的新媳妇(她把女儿刚刚死去的尸体拉过来,摆在丈夫身边),你们结婚吧!”她把两人的头聚拢到一起。“哈哈哈哈!老夫少妻,挺般配!哈哈哈哈!”
广阔的海滩上,到处是哭声,到处是骂声,这边呼爹喊娘,那边呼儿唤女,哭声、骂声、海水的轰鸣声,响成一片,哭哭啼啼,悲悲切切之声,令人惨不忍睹。似乎整个世界都处在人哭鬼冤的魍魉的环境中,让人感到无限恐惧。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躺在一撮礁石边,两脚已浸泡在涨了潮的海水中,他的头上一堆干崮了的血渍。说明他是招了枪子的。肚子已被人剖开只见肠子和心肝等都淌了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两手把肠子送进男人的肚里,送进去的肠子又淌了出来,她还是送着:“儿啊,你怎么就离我而去了呢?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呢?儿啊,都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小鬼子,他们如狼似虎,杀人放火,这些个东西不绝,天下是太平不了的!”她哭着,一头磕在礁石上,又滚到海水中,再也没有起来。
黄海龙和于月仙守在于心海的尸体旁,哭的死去活来,徐玉枝瘫坐在海水里,哭声不断,泪水涟涟地落在死者脸上、身上。
海浪越来越大,越来越猛,有的尸体在海浪的冲击下,逐渐向大海深处飘动,水里既有空着的箩筐,也有染红了血迹的衣衫,随着海浪来回的浮动,已离开了岸边。
疯女人杨叶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口中仍然喋喋不休地叨念着,“我知道,你到了天堂,就可以安享太平了,你有花不尽的金山银山,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个海浪打来,她倒下了,又扑腾着要站起来,刚刚站起,一个海浪又一次将她击倒,她再也站不起来了。随着海浪的漂动,逐渐坠入大海。
岸边的草地上,徐玉枝用石头垒起一座坟墓,她还在垒着。黄海龙也在捧着石头加在坟墓上,于月仙哭着,脑袋低垂,几乎扎进地里。悲伤、愤怒、仇恨一起涌上心来。使人只有哭泣、伤心,落泪和憎恨…
徐玉枝:“孩子,我们的亲人被日本人杀害,这苦日子可怎么过呀!你们要好好保重,为娘我——我也不想活了。”
黄海龙:“大娘,你不能死,你要死,我陪着你,咱们一起死!”
于月仙:“妈,你不能这样的死去,你要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呢?难道你就眼睁睁地……”
徐玉枝听孩子们的说话,心里马上“咯噔”一下地跳着,“我要死了,孩子们可怎么办!”她舍不得这两个孩子,更不忍骨肉分离的情景。于是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说:“孩子,我们生活在仇与恨的血水里,我们的国家将面临灭亡的时刻,我们将成为亡国奴,任凭他们欺凌、辱骂和枪杀,这些痛苦我们不能忘。我不死,我要看着这些野兽怎样受到正义的惩罚!”她又看着两个孩子,慈祥的说:“海龙,孩子,你媽死的早,你爹也让日本人杀了,连尸体都没下落。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媽,你就是我儿,咱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吧。”
黄海龙:“妈,两人抱在一起哭嚎着。”
徐玉枝:“孩子们,记住你们的父辈是怎么死的,要为你们的爹爹报仇啊!”
于月仙抬起头来,望着母亲:“妈,孩儿不会忘记的!这血海深仇,一定要报!”
黄海龙紧紧咬着牙,发出“吱吱”地响声,他把最后一块石头堆在坟墓上说:“妈,一定要为爹爹报仇,让那些杀人的恶魔葬身大海!”
经过此番劫难之后,沿海的各个村落到处彌漫着一股血腥味,在此环境中,使人难以自拔。尤其是大雾的夜晚,在更深籁静时,从海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我死的冤啊!”
“倭贼,还我命来!”
哀嚎声,哭泣声。增加了人们的恐惧感。天一黑,关上门,息灯灭火。谁也不敢走出家门。直到一九四八年八月,才趋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