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楣约的地方在校外小溪拐弯处,平素少有人去,周边都是田野,只有溪边有二三十棵松树,还有两三棵新伐下来还没被拉走的横在地上。柔嘉还没走到那地方,远远就看见辛楣在那搓着手转小圈圈,柔嘉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只坐立不安等着讨好主人的大狗——例如傻囧傻囧的金毛啥的……
辛楣看柔嘉来了,磕磕巴巴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废话:“孙小姐,你来了啊。”柔嘉忽而玩心大起,找棵倒地的树坐下,微笑伸手招辛楣,示意他去对面那棵同样倒地的树坐下,辛楣居然傻呆呆的就按着她指示去做了。柔嘉大乐,拍着树干狂笑了好一通。辛楣尴尬得不敢跟柔嘉对视,脸上红晕滚滚,耳朵后面都是通红一片,看着煞是可怜。
柔嘉也觉着自己像是在欺负老实人,赶紧收敛好笑声正色道:“赵……叔叔,你找我来是为了那些传言?”辛楣点头呐呐称是,将不离身的烟斗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全没了平日意气风发的潇洒劲儿。柔嘉看着好笑之余也出奇的有两分意外的心动,大概是每个女人骨子里都有种自然而生的母性,辛楣这种种幼稚可笑的小孩子行径,不经意间就触动了柔嘉关于母性的那条心弦。
“其实,传言不就那么一回事,没必要去理会它,传久了,不新鲜了,也就散了。我从未觉得它能对我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赵……先生,你没必要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的。”柔嘉微笑着温言安慰明显一副失落孩子状态的辛楣,“那天是我急躁了,说了好些不好的话,请你原谅。”辛楣听着柔嘉的道歉,把烟斗塞进大衣口袋低声说:“其实那天我也有不对的,你帮了我的大忙,让我免于闹笑话,我该感激你的。而且这事还连累了你的名声,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的。”说着说着,他小狡猾的把话题拐了个弯,“最近听说,范小姐,啊,现在是陆太太,据说,据说是,想给你介绍个对象,这些不实的传言,没影响陆太太的想法吧?”
柔嘉没想到辛楣居然耳朵也挺长的,范小姐做媒这事也就不过在她面前说了一次,她当是玩笑话,根本没当真。现在辛楣当件正经事来问她,她真是想写个“囧”字给他……
辛楣只是装着很随意的问柔嘉,其实心里还是很紧张的,面上看着像是就那么随口一说,实际已经竖起了耳朵等着柔嘉的答复,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
“就你信范小姐胡闹!我早跟她说过了,这两年我都没结婚的打算,她那就是跟我开玩笑的,做不得真的。”柔嘉说着这些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现在她身处的环境不是那个宽容开放的2013年了,此时的大环境下还是对女孩子有很多约束的,什么时候结婚这话题本就不该是她自己想怎么打算就怎么打算的。
辛楣心里的结忽然解松了,心里那些莫名的怨气如同烈日下的朝露,一下子消散净尽,眼睛也亮了起来。柔嘉此时在他眼里是从没有的顺眼过,连那张普通至极的脸也仿佛透出几分平素他不太注意的动人颜色来。辛楣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勇气,期期艾艾的试探着说:“其实我也知道不一定做得真的,我猜也多是玩笑话罢了。那个,孙小姐,我和方先生觉得这个学校是有点不大好,我重庆的朋友和旧时同僚都说重庆机会多,来了好几封信招我去,我和方先生打算下学期不接学校聘书去重庆了。这学校的人都爱说各种闲话这最不好,你……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重庆?”
柔嘉没料到辛楣特地约她出来的目的竟然是想邀请她一起离开三闾大学去重庆,惊讶得即时坐直了腰。辛楣还是不敢正眼看她,低头仔细研究脚边的一个小松果,偷偷用余光看她反应:“孙小姐,其实……也不是说重庆就很好,但是总比三闾大学强些。而且现在国际局势很糟,欧洲免不了一打,日本是轴心国,早晚要牵进去的,不止是上海广州香港这些沿海城市全不稳,连内地也是有危险的。眼下重庆还算有政府坐镇,暂时是不怕的。”柔嘉恍然想起辛楣原来就是在国民政府外交公署当处长的,消息来源自是比关在山谷里的人们多得多的。而今不过是1939年,离战乱结束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柔嘉想到这个,危机感顿时在心里浮起,在三闾大学安逸日子过的久了,她都几乎忘了战乱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