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丰盛的接风洗尘的晚饭后,辛楣邀请孙姑太太和柔嘉回他家住——家里总比旅馆干净方便的。孙姑太太知道柔嘉有教员宿舍住,且学校在下个月才开学呢,此时校园正是安静之际,于是只说和柔嘉挤两天就成,不必麻烦辛楣。辛楣在她的坚持下也只得作罢,一直送她们到学校门口,柔嘉在路灯灯光不及的暗处里安抚着拉了拉辛楣的手,辛楣好几秒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孙姑太太其实看到了辛楣俩的小动作,不过却装没看见,只让辛楣把她行李搬到柔嘉宿舍房间门口就行。辛楣又当了一回搬行李的脚夫,到了房间门口,看孙姑太太没有一点让他进门歇脚喝茶的意思,只得再用眼里的小勾子勾柔嘉一回,摸着鼻子乖乖的回家了。
孙姑太太等辛楣一下楼,就轻拧一把柔嘉的鼻头:“还跟我装呢,柔嘉,你这不老实的小家伙!看看赵辛楣那样儿,那里像是只牵过你手的?估计私底下,你俩肯定不止这个的!来,跟Auntie说实话,Auntie绝不会给别人透露一句的。”
柔嘉闹了个大红脸,嘴却像个合紧了的河蚌,一声不吭的梳洗睡觉去。
孙姑太太也拿她没办法,只得抓她过来,圈在臂膀中揉捏了一回,许久才叹口气道:“你这傻孩子!反正Auntie绝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了!”
明日下午,赵家老太太在大儿媳的陪同下也到了重庆机场。
孙姑太太也跟着辛楣柔嘉去接机,只说替柔嘉父母先和亲家太太打个招呼。辛楣看她架势更像国民政府外交部部长去和邻国谈判,不由得惴惴不安的不时偷眼看柔嘉,柔嘉微笑着示意他安心,同时又圈紧了一点孙姑太太的胳膊。
辛楣的大嫂沈素罗眼比赵老太太尖,远远就看见辛楣他们——辛楣身形高大,在南方人里甚是显眼,想看不见也难——忙招手让辛楣快过来迎接。
柔嘉也带着笑恭敬打招呼,赵老太太听她口称伯母,眉头几不可见的微皱了一下。
柔嘉没在意这点小细节,孙姑太太倒是会意到了,只似笑非笑的对赵老太太招呼道:“赵老夫人,我是柔嘉的姑母,代我家柔嘉父母先过来看看的。初次见面,先谢谢您家辛楣先生对柔嘉一直以来的照顾了!”
赵老太太一愣,只得笑着点头,看向辛楣的眼睛里满满的疑问。
孙姑太太果然不愧是美国留学生出身,美国人热爱的演讲训练让她不仅口齿伶俐还反应敏捷,纤腰一扭,隔开赵老太太和辛楣的视线交流,自来熟的靠在赵老太太身边,继续笑道:“柔嘉一早就去信跟我们说过了,在去湖南那三闾大学的旅途里就承蒙辛楣一路照顾了,后来又在那学校里做了一年的同事,辛楣也是对她关心得不少,处处为她留心在意。我们家都觉得辛楣这毛脚女婿好得很的,以后肯定对柔嘉很上心的。赵老夫人,您家孩子真是个好孩子,您教的好呢。”
赵老太太听着好像有点不对味,但又是句句好话,也挑不出毛病,一时反应不过来,实在不知道回什么话好,只矜持的谦虚几句。倒是她身旁的大儿媳沈素罗听懂了大半,又不好说什么,低头偷笑了一回,目光偶尔和柔嘉对上,彼此会心一笑,两人皆颇有心有戚戚焉之感。
辛楣最不懂这些女人间的言语交锋,只招呼大家一起去坐汽车。赵老太太一边儿是大儿媳妇,一边儿是孙姑太太,夹裹着风一般就到了汽车旁边。汽车夫下车来安置行李,辛楣去开车门——这回租的是两辆车,孙姑太太等赵老太太上了头一辆车后,笑着婉拒沈素罗同坐一车的邀请,施施然挽着柔嘉上了后头那辆车。
辛楣眼巴巴的看着孙姑太太把柔嘉带去后头上车,柔嘉银红色的旗袍下摆柔柔的摆动着,勾勒出让他恨不得紧跟了去的曲线。回头看看一副等着他老实交代神情的赵老太太,辛楣也怏怏的上了车后排,准备去和自己母亲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