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炀帝和湘纹,襄王一梦,证了鸳盟。好梦易醒,又是天明。炀帝起身盥洗,进过早点,谢夫人率了二十名美人,送炀帝出了绮阴苑,登辇而去,即便临朝。朝中无甚大事,炀帝退朝回宫。萧皇后笑对炀帝道:“西苑之乐如何?”炀帝应声道:“西苑之乐,乐不思蜀。”话毕附掌大笑,遂又命驾西苑,和萧皇后登辇同去。中途萧皇后对炀帝道:“从显仁宫到西苑,圣上何不令人筑一御道,直接贯通,不但便利,并且壮观。”炀帝不禁点头称善。到了西苑,命辇车直临迎晖苑,萧皇后道:“圣上不临他苑,径诣迎晖,想是情有独钟。”炀帝也笑道:“迎晖苑为哪一位夫人主持,朕还没有记清,爱卿偏会说嘴,什么情有独钟。”萧皇后道:“贱妾却因圣上这般清晨,便临此苑,故而相戏。”炀帝点头道:“爱卿你可知道,西苑一十六苑中,清晨佳景,只有此苑独占其胜,朕的命驾前往,却因此故。”萧皇后道:“原是这般。”炀帝指着东首那边道:“此刻已是过了景明苑,再过了明霞、翠华两苑,便是迎晖苑了。”辇声嶙嶙,在长渠上,曲曲弯弯的过去,到了明霞苑跟首,明霞苑的主持人张丽卿,恰在苑门前面,指挥美人们扫除花径。见辇车到来,上面端坐了炀帝和萧皇后,丽卿和一般美人们,都拜服在地上,口称接驾。炀帝在辇车上面,袍袖微抬道:“夫人请起,朕躬此刻先到迎晖一游,少停再来。”炀帝的话儿未完,辇车早已过了明霞苑。张丽卿站起娇躯痴痴的望了辇影,只是发怔。那般美人却道:“圣上少停便须到来,我们快去准备准备。”丽卿笑道:“忙些什么,圣上虽说少停再来,究要来了作准,即使来了,诸般都已舒齐,也用不到准备。”
此时炀帝的辇车,已是到了翠华苑跟首,苑中的美人,听着了辇声,待到出苑看时,只见辇车的影儿了。炀帝却在辇上,指着前面道:“爱卿你瞧,那边朱栏曲曲的所在,便是迎晖苑了。”不多时候,辇车到了迎晖门首,恰巧苑主王桂枝在花丛中灌水浇花,见炀帝和萧皇后驾临了,放下了浇花筒儿,从花中走出。炀帝和萧皇后才下辇,王夫人拜倒娇躯道:“贱妾迎晖苑主持王桂枝迎接圣上娘娘。”炀帝和萧皇后,一人一手,将桂枝扶了起来,炀帝指着苑外的百花,对萧皇后道:“爱卿你瞧,西苑中花儿最多的所在,要推此苑第一了。”萧皇后点头道:“芳菲触目,清芬爽人,凌晨来此一游,却能使人开怀。圣上方才道的,清晨佳景,只有此苑独占其胜的话儿,却是不虚。”炀帝步入了花丛,萧皇后携了王夫人,随后相从。炀帝见了浇花筒儿,回头对桂枝道:“浇花这些事儿,夫人只须指挥美人们,何必亲劳。”王夫人笑道:“贱妾惜花早起,爱月迟眠,宁愿亲自浇花,觉得心安。若是委手他人,能够体惜花枝,原是不妨。万一是一个不爱花儿的人,便不免憔悴了花儿,贱妾怎生忍得。”炀帝听了,连连点头道:“夫人能爱花如命,真是百花之幸了。”萧皇后也笑对炀帝道:“听了王夫人的话儿,实足令人猛悟,不但管理花儿便须如是,即是圣上万机重政,也是不能委手他人的啊。”炀帝笑道:“夫人一席话,却引出了爱卿的谏词了。”他们三个人,在花丛中赏了一回,便入苑中坐定,早有二十个美女,前来拜见过了,献上清茶。炀帝想起了建筑御道的事儿,便命一个美人,出苑传命内侍,宣召虞世基到来。
不多时候,虞世基已是奉召入苑,世基拜伏在地道:“圣上见召,有何圣谕?”炀帝命世基起立,赐座一旁,世基谢恩落座。炀帝含笑道:“这所西苑,仗卿干才,造得甚称朕意。只是朕从显仁宫来苑,一路上道途不平,坐在辇上,颠荡晃动,甚觉不适,故特召卿来此,嘱卿速即饬人,造一整齐御道,从显仁宫宫门跟首,直达西苑苑门,卿可能早日办成。”世基道:“西苑这般广大,不到两月时日,已是告成了。显仁宫至西苑,不满十里路程,筑一御道,甚是容易,不消一旬时日,管叫御道整齐。依臣愚见,在那御道两旁,不妨遍植杨柳,浓荫夹道,岂不甚好。”炀帝点头称善,世基离座告退,自去召集工役。
王夫人却命美人们,排开筵席,请炀帝和萧皇后,并肩上座,她也坐在侧首陪饮。二十个美人,便轮流着上前斟酒。酒过数巡,王夫人道:“闷酒寡欢,朱美人歌喉清丽,婉转动人,快些歌上一曲,替圣上娘娘佐酒。”王夫人说毕,二十个美人里面,便有一个美人,亭亭走上。炀帝仔细瞧视,见那朱美人绰约如娇花,甚是动人。朱美人侧立当筵,轻轻唱道:
人生得意小神仙,不是尊前,定是花前,休夸皓齿与眉鲜,不得君怜,却也枉然。
君若怜时莫要偏,花也堪怜,叶也堪怜,情禽不独是双鸳,莺也翩翩,燕也翩翩。
一曲既终,炀帝鼓掌称妙,便斟酒一尊,赐与朱美人道:“你叫什么名字?”朱美人接酒饮尽,谢了圣恩,始道:“妾名贵儿,蒙圣恩封为仁智苑的夫人朱吉儿,便是妾的胞妹。”炀帝越发欢喜道:“卿家姊妹,同选入宫,倒也是一件美事,只是妹子却作了夫人,姊姊偏做个美人,未免有屈,可惜十六苑夫人,俱已定当,一时尚难更动奈何?”萧皇后笑道:“何不将她们调到一处,让妹子做个美人,姊儿改作仁智苑的夫人,岂不甚好。”炀帝含笑点头道:“使得使得。”朱贵儿慌忙俯伏道:“蒙圣恩将贱妾姊妹两个调集一苑,已是感德无量,如欲使妾和胞妹易位,却不敢僭越,实因胞妹姿色才艺俱胜贱妾,还望圣上和娘娘开恩。”炀帝笑道:“聊不必过谦,待朕传命汝妹,来此面谕。”当下炀帝便唤过了一名美人道:“你到仁智苑去,宣朱夫人到来,道朕有话面谕。”
那个美人便轻移莲步出了迎苑晖,一个转念,仁智苑离了此间,也有三里多路程,炎夏六月的时令,怎能走得这三里多路,便转至苑后海堤跟首,曼声的唤了声“来船”,早有一艘双桨小船,沿着堤岸过来,停桨住了船身。船梢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监,仰着脸儿道:“上哪里去?姐姐是哪一苑的?”那个美人,一壁放着小心,跨到了船中,一壁说道:“迎晖苑的,奉了圣上旨意,到仁智苑去,迎接朱夫人到来。”小宫监听说奉了圣上的旨意,哪里还敢怠慢,手儿一使劲,双桨划开了碧波,如箭划向仁智苑去。不多时候,已是到了仁智苑山脚跟前。
原来仁智苑的地位,都是左首依山,右首傍水。炀帝取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意义,故题名为仁智两字。小宫监停桨住船,那个美人上了堤岸,走进仁智苑中,见过了朱吉儿,便将来意说明。吉儿听说炀帝在迎晖苑相召,便略略的修饰了一回,和了那个美人,一同坐了原船,不多时候,已是到了迎晖苑后面。走上了堤岸,到了苑中,吉儿轻折柳腰,盈盈拜倒道:“贱妾朱吉儿,叩请圣上娘娘的圣安,不知圣上传命宣妾,有何见谕?”炀帝见吉儿容貌,和贵儿的姿态,竟是不相上下,只是吉儿的面颊,略较贵儿丰腴些罢了。当下炀帝命美人扶起了吉儿,在下首添了一个座位,炀帝含笑命吉儿坐下道:“朕躬现有一件事儿,须与夫人商议,不知夫人可能依的?”吉儿道:“圣上有话见谕,贱妾怎敢不依。”炀帝遂把手一挥道:“夫人的事儿,便在她的身上。”吉儿随指瞧去,见是她的姊姊贵儿,站在王夫人的身后,不禁讶道:“有什么事儿,却在贱妾的姊姊身上?”炀帝便将他的意思,说给吉儿听了,吉儿欢然道:“圣上若能如此,贱妾正在求之不得,怎会不依?”炀帝好生欣快,回头对贵儿道:“如何,卿的妹妹已是允许了。”贵儿道:“妹妹原是肯依,贱妾却是不能依得。”
萧皇后见贵儿执意不依,深恐她触怒了炀帝,反致不欢,忙与贵儿使了个眼色道:“你们姊妹名式上虽是一个夫人,实际同处在一个苑子里,原是无甚高低上下,不必再推了,姊妹俩快快谢恩,回苑去吧。”
贵儿见萧皇后这般说了,便无可奈何了,和了吉儿,一同谢恩,告退出苑。炀帝却笑道:“贵儿到了仁智苑,这儿不是少了一个美人了吗?”吉儿忙道:“不妨,姊姊到了那里,贱妾作了美人,苑中便多了一个美人,即可调一个到来。”炀帝道:“原是要如此的。”朱贵儿姊妹俩,方始出了迎晖苑,回到了仁智苑,便派了一个美人过去,顶那贵儿的缺位。
吉儿和贵儿,入了内室,吉儿便将夫人的命服脱下,欲和贵儿更换,贵儿哪里肯,笑道:“夫人和美人,有什么分别,妹妹尽自照旧,我也仍是如此,一同主持苑事,那就是了。”吉儿道:“话儿却是如此说,衣服却不能不换,万一圣上驾临,见我们姊妹俩,依旧没有更换,加上了违旨的罪名,反为不妙。”贵儿听说,觉得有理,始肯更了服式。从此姊妹俩,一同主持苑事,把个仁智苑,管理得十分精致,这且不题。
且说炀帝见朱贵儿、吉儿俩走后,笑对萧皇后道:“今天这个事儿,却是快心。”萧皇后点头道:“她们姊妹俩同处一苑,却要更比我们快心了。”炀帝点头,问王夫人道:“有什么时候了?”一个美人接口道:“午时初刻。”炀帝笑道:“不知不觉已是午时了。”正在说时,忽有一个内侍入苑报道:“长安太子那里,有使臣遣至,刻在西苑门首,等候圣谕,还是明日朝见,还是即刻进见?”炀帝尚未发言,萧皇后听说长安太子来使,即道:“昭儿怎的遣使到来,也许有事儿,圣上可即刻传见了罢。”炀帝见萧皇后这般说,便对内侍道:“你去领那来使进见。”内侍奉命出去,到了西苑门首,率领了来使,直达迎晖苑。
来使见了炀帝,俯伏在地,呈上太子表章。炀帝展开看时,却没有紧急大事,便笑对萧皇后道:“原是昭儿请觐的表章。”萧皇后方才心安,便道:“贱妾也多时不见昭儿了,圣上不妨准了他的奏本,让他到洛阳来一回好了。”炀帝即对来使道:“上复太子,准如所奏。”来使退出,自回洛阳复命。炀帝在迎晖苑进了午膳,便笑对萧皇后道:“我们上哪一苑玩去?”正是:
游龙踪迹原无定,不是东来便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