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林海雪原》读了许多年,读了许多遍,仍觉得有味道,仍觉得热闹,其中林林总总的人物,有许多与我已相当熟悉了。由于工作之便,1986年沿“小分队”剿匪路线走了一遭,先于海林,而林口、而海林、而成虎山、而奶头山、而绥芬河,追雪原之风,听林海之涛,长足千余里,访听民俗世象,拾集历史黄叶。锅盔山有三庄、威虎厅有六处,郑三炮有其爷、有其兄,皆为江湖豪客;许大马棒原是许大虎,许福也并非许大马棒之子,女匪胡蝶也并不孤独,有一枝花、洋戏匣子、洋面袋子诸多姐妹。这些乱世强梁也并非仅产生于四十年代末,早在光复前、在清朝、在明末就已跑马占山剪径割地了。翻开关东文字史,随处可见有关山林队、栖林匪、金匪、窑贼的记载。循着座山雕们、郑三泡们的轨迹向历史的深层掘进,似乎可以发现为关东独有的“土匪文化”。
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我写这一篇文字,没有史料价值,没有艺术价值,只是很有意思。
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待这些匪类,就会于他们的恶贯满盈、十恶不赦之中发现一些轰轰烈烈、一些凄凄切切,甚至于一些挚爱与真诚。
总之一句话,这篇文字虽是写匪类间的杀杀打打,但依旧是写真善美与假恶丑的劲搏。我不善审丑亦无意写丑,尽管我是在写匪。
《关东大绑票》的续篇已然写半,只是叫个什么题目我还拿不准,是叫作“江湖黄昏血”,还是叫做“死逃亡”。又似乎这两个题目都不能涵盖全篇,因为这一篇的场面宏大,由关东新一代枭雄郑三泡、许大马棒、蝴蝶迷、座山雕写起,涉猎日本浪人、朝鲜杀手、俄国拳师、鄂伦春枪手,由七三一细菌站到输血娼楼、抠眼珠交易所。抗战烽火呼啸关东,江湖中发生大裂变,狼牙会匪网罗江湖败类妄图操纵江湖,而占山好、灭东洋、盖江东等各股绺子则拧成一股,公推谢文东、李华堂掌盘,举起抗日义旗。
日本人悬赏万元捉到许大马棒,推上法场砍头的却是悍匪郑三泡;蝴蝶迷千里寻夫,却睡倒在座山雕的密营;半人半狗的姜青山念及手足之情,为许大马棒筹枪筹饷,却引得江湖上再度仇杀,八百壮士七百殒命……因此,一撮毛唱的疙瘩调中又添了新内容:
睡不热的炕头,做不圆的梦,
站不直的身板,竖不正的影,
坐不透的牢底,熬不起的刑,
砍不完的脑袋,杀不绝的命。
一把酸鼻涕顶着风擤,
站着死的胡子是个苦虫……
本篇与下篇,不敢说是传记或是小说,不过是一夕闲话,说一说关东大山深处已经很久远的故事,因此也不指望能有效益或效应,只要它有点意思,就够了。
刘国民
1992年12月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