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圣祖仪式》一书是多次开会讨论的产物,其过程可以称为“记忆演练”。起初,发誓复建孔庙的愿主们并不清楚孔庙典礼的基本结构。但他们觉得,在族谱中可能找到有用的记录,甚至可能发现记录仪式全过程的范本。于是其中三人开始到处搜寻族谱。在两本大厚本族谱中找到了许多仪式记录,其中一本族谱编于1905年。但他们还是难以找到一整套典礼用词与仪式规则。一年一度的典礼迫在眉睫,愿主们特邀住在大川及其他孔姓村的三十多个老人共同商谈如何办好仪式。整整三天,老人们根据回忆议论着如何在即将建成的大成殿搞好仪式。这些人大多在老孔庙的仪式中扮演过某种角色。例如,其中两人曾分别负责过宰牲和吹笛。另外一人负责过取香,即在典礼主祭或协祭的指令下,恭恭敬敬地将香烛连同黄纸一并交给族老。但没有人熟知全部步骤,只能回忆各自负责过的仪式动作是怎样完成的或大司祭需要说什么话。
这次“记忆演练”凑成了一份“五牲仪式”纲要。首先,在“迎牲礼”中,人们要把酒水食品送进庙。那些供品应该已经在一家厨房事先备好,由礼生们列队穿过村中主街迎送进庙堂。仪式第二部称为“迎圣驾礼”,人们要用咏唱赞美词句的方式,请祖先的神灵降临到凡间享用祭品。后面三个步骤统称为“献礼”,要在大成殿内完成。献礼包括洒酒、献肉、咏唱祭文、点燃香烛、焚烧纸钱,然后鞠躬叩头迎恩。
1992年,我访谈了十位复建孔庙的愿主,逐一探询1949年以前的典礼是否的确包括上述五步礼仪。我的问题暗示着现在的仪式也许不同于过去,甚至有所发明创作。在一致的回答中,我的暗示被否定。愿主们的反应不但口径一致,而且有记忆演练的迹象。这几位愿主指出,大川孔庙典礼一直有五牲礼,所以他们根据各自能能够记起的细节制定仪式纲要。
但复建大川孔庙的愿主们,即后来的庙管们,还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仪式中作为供品的动物的名称仍然不清楚。他们知道供品需要包括猪肉、羊肉、鸡肉、兔肉。在1905年的族谱中,他们发现32种供品的名称,从一般的酒食到牲肉。但进而考察,名称的用处有限,所指代的是祭坛供品的安排方式,而不是仪式言语中的确切称呼。这就是说,这些名词是日常生活用词。例如,“猪肉”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用,但不符合仪式表达法。最后,大川岁数最大的一位老人提供了祭品的确切名称:猪为“刚烈”、羊为“柔毛”、鸡为“翰音”、兔为“明视”。这位老人曾经是老孔庙的祭祀助手,他的职责是用筷子把小块肉从祭坛的顶上夹到下面的一个木托盘里。他强调说,当主祭叫出某一供品的仪式名词时,他必须选对。
第三个问题是在仪式中应该读什么祭文。在这些祭文中,生者赞美死者的英雄业绩和高尚品格,向在天之灵表明追慕之情。朗读祭文后,祭文要被烧掉,死者方可庶几来飨。通过这种形式的交流,生者为死者提供在冥世的食物,死者则保护生者在阳世的福分。供品虽有固定名称,但祭文却不同,可以每年补充完善,最后形成历史想象与文学创作互相交融的文本,但不能任意篡改。
在修改祭文的过程中,愿主们大大得益于幼年教育。解放前,他们当中有九个人接受过超过小学水平以上的“古典教育”,这就是说,他们的基础知识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背诵古诗、古文、语录。背诵练习及长期研修书法更强化了他们的记诵技能。换句话说,他们接受过严格的记忆训练。因此,这些老人可以利用历史知识及古典教育的优势翻阅族谱,还可以为一年一度的典礼精心润色祭文。随着祭文的反复修改,祭文的内容越来越丰富。1986年,奉献给孔氏来甘始祖的祭文只有几十个字;到1991年,祭文的字数增加到370个。
1991年春末,大川新孔庙终于准备挑起大梁。这是建筑此庙的最后阶段。仪式重建的努力也由此紧锣密鼓。在后面的四个月里,另一轮以仪式演练为核心的扩大会议在大川召开。在这次会议,孔庙仪式所需要的仪式词语及程序规则最终推敲而定,形成了一个长达52页的《祭圣祖仪式》文本。1991年9月,这个文本指导孔家人完成了新庙建成后的第一次祭祖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