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凋零的玫瑰花
“如果十几年前他没有跟着他姑姑走,他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醉心于名利和金钱!但是他来了,他感受了!十几年前他放弃了亲生母亲,如果今天要他为我放弃,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在销售部的带动下,其他部门也加快了步伐,第一个忙碌起来的就是亦轩。许静如基本上已经把手里的很多重要事情都放手由他去做,她落得清闲,亦轩也得到锻炼。当然,她也没有过分冷落银涛,常常带他出席各种重要商务会议,并且半年内为他两次加薪。银涛自知身份特殊,工作十分卖力,但他当然清楚,许静如在投以好处的时候,必定另有所图。
这些日子里,每到下班时间,公司的人们纷纷散去,桑柠总是还在打印文稿。公司另外半个楼层装修完毕后,根据业绩核算,桑柠和小文便换到了新的办公室。她十分喜欢新办公室的清新雅洁,虽然稍显狭窄,却是她一个人的空间。令她尤为满意的是,这间办公室正对着亦轩的,如果不关门,她一抬头便可以看到他低头办公的情景。最近因为公务繁忙,亦轩通常顾不上吃饭,有时饿着肚子,有时便用外卖代替,一个星期下来,整个人消瘦了很多。桑柠都看在眼里,能做的却只有天天下班后留下来,等到他处理完所有事情,自己再静悄悄地离开。
这天下班后和往常一样,只剩下桑柠和亦轩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亦轩恰好提前完成工作,走出房门看到桑柠的办公室亮着灯,正诧异着,突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吵闹声。他疑惑地循声望去,只见走廊上走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亦轩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银涛和敏希。
他俩似乎正在吵架,银涛沉着脸,敏希的脸则变得铁青,脸颊上还带着泪痕。
桑柠听到声音也走出了房门,亦轩见到她向她点头致意,她迟疑了一下,便迈步向他们走去。
不需要亦轩的介绍,桑柠从女孩的穿着气质就已经猜到了她是敏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敏希,那个被称作亦轩未婚妻的女孩,她曾经让桑柠产生无数联想。在桑柠原来的意念中,这种女孩大都是打扮得一身珠光宝气,气焰嚣张且骄纵跋扈的,而眼前的敏希却带给她一个全新的阔小姐形象。她的妆容淡雅而得体,头发乌黑秀丽,十分雅致。
叶敏希的目光没有落到桑柠身上,也没有落到亦轩身上,更没有落到银涛身上,而是飘离在远处,带着一点淡淡的悲哀和绝望。
桑柠对叶敏希的第一印象竟然不是敌意,而是怜惜。
许银涛脸上带着愠怒,恨恨地说:“你看我的手,都是拜这位大小姐所赐!她心情不好找我出什么气!”
桑柠看过去,只见他手臂上一道鲜红的口子正冒着血。看样子像是被皮包的链子划伤,他们先前的争吵想必激烈。
亦轩看了看敏希,又看了看银涛,说:“跟我到办公室包扎一下。”
他们三个一起向他的办公室走去。桑柠站在那里,不知如何自处,于是她转身回到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些心猿意马,敏希和银涛的眼神,反复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让她焦虑,让她担忧,让她困惑。
事实印证了桑柠的担忧。一个星期之后,她正在餐厅里休息,正巧碰上银涛的秘书于小姐。于小姐和桑柠认识,见到桑柠便坐在她身边说:“快累死了!按照董事长的吩咐挑了一天的喜帖样式,她都还不满意!”
“喜帖?”桑柠惊问,“董事长家里有人结婚吗?”
“是啊,长河集团和叶氏联姻,这婚礼自然要格外排场热闹!许先生还只是长河集团的表公子就这么风光,要是真轮到了林先生,这该阔绰成什么样子!”
桑柠的舌头开始打结,“你是说,是许银涛和叶敏希小姐要结婚了?”
“是啊!许先生可谓是情场浪子,交过多少个女朋友啊,现在终于要结婚了,也算是浪子回头吧……只是可怜了他新近的那个小鸟依人的女朋友,怕是还不知道这事呢……”
她话音未落,桑柠已经离开了座位。她顾不得等待电梯便疯狂地向楼梯跑去。她的脑子几乎爆炸开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兰蕙,兰蕙,兰蕙啊!
等桑柠在广场上见到兰蕙时,兰蕙已经不是先前的兰蕙了。她百般憔悴,圆圆的脸蛋上挂着泪痕,仰着头望着天空那几朵飘忽的黑云。
桑柠走过去,一把抱住她,“告诉我,那不是你的婚礼吗?怎么新娘换成了别人?”
兰蕙任她喊,任她摇晃,半晌才说出话:“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叶敏希嫁给银涛,就不会再对你构成威胁了……”
桑柠不理会她胡说八道,“告诉我,是因为他变心了吗?他不是很爱很爱你吗?怎么一转眼,他便要去和别人结婚了呢?!”
“是的……他很爱我……”兰蕙发出那种令人心颤的干笑,“但是他更爱他的地位、他的金钱啊。许静如做主的婚姻,他如果不同意的话,他将会失去一切,这些年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这就是他不要你的理由吗?”桑柠的音调由悲伤转为了气愤,“这是多么幼稚和不负责任的话!他是个男人,为什么要心甘情愿放弃爱情……”
兰蕙看着她,满脸泪水,“桑柠,我早说过,你即使不工作也能过上公主般的生活,所以你体会不到像我和银涛这样的人的悲哀!如果十几年前他没有跟着他姑姑走,他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醉心于名利和金钱!但是他来了,他感受了!十几年前他放弃了亲生母亲,如果今天要他为我放弃,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桑柠完全不了解银涛的过去,因此对兰蕙的话也听得似懂非懂,她只知道他们的感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兰蕙不能就这么算了。正当她要再劝兰蕙打起精神去让许银涛回心转意,兰蕙突然扑倒在旁边的小石柱上,拼命地呕吐起来。桑柠急忙扶起她要送医院,兰蕙却死活抱住柱子不肯跟着她走,她用那种哀求的、绝望的目光看着桑柠,“求求你,别让我去医院……”
兰蕙那蜡黄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点醒了桑柠,她不能相信,“兰蕙……不要告诉我是真的!”
兰蕙松开了石柱,捧着脸大哭起来,“是真的!我开始也以为是得了感冒,结果到了医院……”
桑柠在她的跟前蹲下来,为她拭干眼泪,轻声问道:“怎么办?兰蕙,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兰蕙摇摇头,“你帮不了我,全天下的人都帮不了我。这是我的命运,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将兰蕙送回家后回到公司,已到了下班的时间,桑柠收拾好东西出门。进入十一月了,不到下午六点天色便开始转暗,上次在蝴蝶谷见面时兰蕙幸福的样子在她眼前浮现。
这世界怎么可以变化得这么快?瑷蓁的爱情、兰蕙的爱情,还有她自己的。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完成起来却那么难?
她没头没脑地想着,这样走到了一个路口,却没注意到绿灯已经亮成红灯,她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一辆轿车飞驰过来。她正大惊失色,一只大手却抓紧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轿车从她面前飞驰而过。
桑柠惊魂未定地转身,身后却是亦轩。
亦轩问:“你回家?”
桑柠点点头,“你呢?”
“下班了,不想回去,到处转转吧。”
桑柠环视四周,“这周围有什么好转的?走过这个街口倒是有一个长长的巷子,里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亦轩笑:“你知道的还真多。”
桑柠看到一缕忧虑从亦轩的眼睛中闪过,便说:“我也正好向那边走,做你的向导吧。”
亦轩的心里确实不太舒服。他和敏希、银涛一起长大,知道敏希和银涛之间格格不入,也知道敏希喜欢的是自己。敏希并不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姐,她大方、懂事,性格也好,小时候社区里无论什么家庭的孩子都喜欢和她一起玩。记得七岁时有一次玩滑梯,她被一个洗衣店的女孩推了下来摔伤了,回到家却只说自己摔的,此后还被母亲禁足了一个星期。在她母亲去世前她一直都性格开朗,活泼爱笑。如果不是两家家长对他们婚姻的强烈促成引起了他的反感,他们之间或许会有发展的可能性。
可是这一切都是如果,他拒婚了。敏希虽然从来没有放弃过,但是也没有纠缠过,亦轩对她的歉疚也就没那么凸显。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拒婚”的结果竟然是敏希嫁给了银涛,他们都没有反抗便答应了母亲的安排。
这注定是一场无爱的婚姻。不但会伤到银涛,伤到敏希,还伤到了兰蕙等外围的人。
想到这里,他对桑柠也怀着一分歉意。
桑柠像只泥鳅一样在巷子里穿行,亦轩便跟在她身后。这条巷子里和外面的世界不同,到处是花店、小吃店,还有卖金鱼的。桑柠凑到卖金鱼的柜台前,亦轩也跟了过去。见桑柠看的却不是金鱼,而是几只小乌龟。
“你喜欢乌龟?”亦轩不太理解地问她。
“嗯。”桑柠点头,她一边拿棍子逗它们一边问亦轩,“你喜欢吗?我买一只送给你?”
亦轩连忙摇摇头,“我不要。从小到大我最害怕养小动物了,养了就得对它负责,万一死了,该多难过。”
“乌龟可没那么容易死。伤心的怕不是人,而是乌龟。”
“为什么?”
“因为乌龟活得比人长啊。”桑柠一脸惋惜,“要是我们可以像乌龟活那么久就好了。”
亦轩忍不住笑了,“你要活那么久干吗?”
“有很多事情要做啊。”桑柠很认真地回答,“一辈子实在太短了。”
“你才多大,就有这样的感叹了。”亦轩嘲笑她。桑柠伸手去逗乌龟,没顾得上理他,亦轩便说:“小心它咬你。”
“乌龟才不会咬人呢。”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放在掌心,慢慢托到亦轩面前,亦轩连忙躲开,桑柠不禁哈哈大笑。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啊!”
亦轩不同意地说:“才不是。我是不喜欢肉肉的东西,感觉怪别扭的。”
“哪里别扭了?”桑柠端详着那只乌龟。这是一只小旱龟,灰色的外壳,非常漂亮。正看着,它的头竟然从壳里伸了出来。
“哈!”桑柠笑,“它听见你说它坏话,预备出来抗议了。”
亦轩探头一看,只见小龟探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呢。他探过头去,对着小乌龟说:“小乌龟,我可没说你坏话,咱们之间是君子之交,井水不犯河水啊。”
这时,大楼的顶上传来了当当的钟声。桑柠仰着头,盯着它的方向说:“已经六点了。”
“肚子饿了吗?”亦轩会意地问,“去吃点东西?”
“好啊!我请你。”桑柠从提包里翻出几个硬币在亦轩的眼前晃了晃。
“你打算请我吃什么?”亦轩目测了一下她手心的零钱,总数不超过五个,其中还有五毛的。
“烤红薯。”
桑柠去买烤红薯,亦轩便在路边等她。只见她和那个大叔说了什么,大叔乐得哈哈笑,随后便给了她两个大大的烤红薯,她鞠躬道谢着便回来了。
亦轩从她手中接过烤红薯,热热的,皮儿金黄,散发着甜甜的香味。桑柠剥开红薯皮,递给亦轩,然后再把他手中的接过来,又开始剥皮。
亦轩看着她,说:“你小时候一定很难管。”
桑柠笑着摇头,“我小时候,父母根本就不管我,后来老师们受不了我了,就由妈妈出面跟他们讲理。虽然我在学校经常被老师罚请家长,但我妈妈总是站在我这边的。”
亦轩笑道:“既然那么麻烦,为什么你妈妈不干脆给你转学?”
“妈妈说是老师们的错,并且不想把我带到全部是陌生人的地方。她还说……我把一个学校搞得乌烟瘴气就行了,多了她怕应付不来!”
“你有一个好妈妈。”亦轩感叹道,“那你爸爸呢,他也不管你吗?”
桑柠笑,“他呀,都听妈妈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城市的夜一片灯海,没有风,空气干燥而寒凉。桑柠转头问:“你小时候,父母经常管你吗?”
“我十六岁之前是的。”亦轩笑了,但有些勉强,“那时候他们天天让老刘接送我上学放学,一不准时老刘就满校园地疯找。有次我故意捣蛋,爬到教室外的桂树上躲起来,看着老刘围着桂树到处找我,一脸焦灼又满头大汗的,心里一酸便自己下来了,从那以后再没有想过从他们手心逃走。”
“那十六岁以后呢?”
亦轩连那丝勉强的笑容都消失了,“他们不是不想管,是管怕了。我十六岁那年亦凡六岁,有一次她逃课去看电影,老师在家长会上点名批评了妈妈,妈妈很没面子,回家狠狠地骂了她一通还动手打了她两巴掌……”
“后来呢?”
“后来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亦凡因为惊吓过度,不能再说话了。”亦轩眼底一抹忧郁,“本来亦凡,可能是第二个你呢。”
桑柠沉默了。
“不过那以后,我妈便不再那么苛刻地要求亦凡学这学那上补习班了,这倒也算得上因祸得福。并且因为亦凡的事大家都有了心结,自然也没人再花心思在我的身上。”
“是这样吗?”桑柠不大相信地说,“可是她让我去教亦凡法语,好像目的就是让我劝说她放下文学去学习企业管理。”
“她想归想。”亦轩说,“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我想,她一生都争强好胜,亦凡的事算是她第一个失败的例子吧。她虽然不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心里一直不能释怀。”
这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说起来,亦轩的心里仍旧一阵难过。不过还有些话是他没说的,那便是许静如找桑柠来做亦凡的家庭教师目的何止这个。长河集团和宏建有计划将来在宁平地区合建一个大商场,知道桑柠是桑健雄的女儿,母亲的心思已经太老套了。
不过桑柠和敏希不同,他不但不讨厌她,反而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桑柠哪知道这些,仍旧想着亦凡的事,“我倒是觉得亦凡其实挺快乐的。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眼睛可以读书,有手可以写日记,有脚可以旅行。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她是需要照顾的,但是她真的需要吗?思想上,心灵上,亦凡绝对不是需要那么多怜悯的人。我敢打赌,亦凡需要的绝对不是你妈妈的忏悔和补偿,而是她的爱和了解。”
桑柠的话相当有说服力,亦轩吃了一惊。这些年来他们全家一直把亦凡当一个弱者来看,谨小慎微地照顾着亦凡的感受,即使他这个做哥哥的,从来考虑的也是亦凡屋子的灯够不够亮,亦凡想吃点什么,却从来没有陪她去看一场电影,和她讨论她最近看书的心得,问她是否需要一场旅行……
想到这里,亦轩不禁感叹,“我一直不明白亦凡在炒了那么多家庭教师的鱿鱼之后,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现在我明白了。”
谈话间,不知不觉走了很多路。前面是一家银行,不但楼房装修得漂亮,楼前还有一长串台阶和一个小小的广场。桑柠在台阶上坐下,抬头正对着天空。
亦轩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天空,说:“今晚的星星真多,在北京真是难得。”
桑柠看着那些星星出神,“我倒是觉得不够多呢。我喜欢星空里的星星挤挤挨挨,多得像要掉下来似的……”她突然跳起来,兴奋地说:“你知道对着流星许愿吗?你许过愿吗?”
“许过,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亦轩一动不动地盯着桑柠,“怎么办才好呢,你总是有那么多的愿望,上帝一定要专门开个处理部门才忙得过来了!”
说着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桑柠又问:“如果现在有流星划过,你会许什么愿呢?”
亦轩眨着眼睛,思考着说:“我会许……公司一切顺利,亦凡的法语进展如意……家人都身体健康!”
桑柠听罢,一个劲儿地摇头,“你许的愿漏掉了你自己,人的愿望里是不能漏掉自己的。因为必须自己一切安好,才能照顾好周围的事物。”
“可是,”亦轩说,“当所有的事情都呈现出好的一面,我们自己或许也就好了。”
桑柠狡黠地一笑,“你现在很好吗?”
亦轩被她问住了。是的,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安好,自己却并不快乐?半晌后他问:“如果你许愿,会许什么?”
“我很快乐,爸爸妈妈很快乐,瑷蓁很快乐,还有……”桑柠突然停下来,凝视着前方,深深地说,“我爱的那个人很快乐。”
“你心底爱着一个人吗?”
“是的,我爱他已经很久了。”
“那他也爱你吗?”
“不但不爱,他甚至不知道呢。”
亦轩笑着安慰她,“你放心,他一定会爱你,并且一定会后悔爱你太迟的。”
“是这样吗?”桑柠垂下头去。
亦轩的目光落在天空,突如其来的喜悦使他像个孩子似的叫起来:“你看,有流星划过!”
“是吗?”桑柠也惊喜地叫起来,只见一束亮光从遥远的天边划过,好像马上会落在跟前,“许愿啊,快许愿!”
过了一会儿,桑柠闭着的眼睛睁开了,合着的双手也松开了。她轻轻地转过头,发现亦轩正笑吟吟地注视着她。
“许了三个愿望,不知哪一个会先实现呢?”亦轩笑问,眼底浮动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
“当然是第一个。”
“是吗?”亦轩望着她,“那太好了,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帮你许的。”
“帮我?”桑柠瞪大眼睛。
“我希望桑柠爱着的人也同样爱她。”
桑柠凝视着他,鼻子一酸,哽咽住了。
这时,前面大街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桑柠一抬头便看到她。追随着她的目光,亦轩也发现了瑷蓁。
瑷蓁也看到了他们。她怔怔地在原地驻留了几秒,随后又低下头裹紧大衣往前赶。
桑柠转头看着亦轩,他没有动,但脸上的神情却泄露了他的秘密。桑柠心里虽然难过,但这种沉闷的样子让她更加难以忍受。她站了起来,上前了几步,瑷蓁正好走到她的跟前,站住了。
“瑷蓁,”她低低地叫了声,像个犯错的孩子,“我和林经理下班正巧碰上,所以……”
瑷蓁观察着她,没有立刻回答。亦轩已经从一侧走了过来,瑷蓁瞥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开了。
“没什么,你们玩吧,我先走了。”瑷蓁推开桑柠的手,便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她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正当她接通电话,一对情侣笑闹着从她身边跑过去,猛地撞在她身上。瑷蓁的提包被甩出了老远,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桑柠立刻上前帮忙。瑷蓁连忙过来说不用了,自己就可以了,桑柠哪肯听她的。
正在这时,桑柠的手停住了,眼前竟然是一张医院的检查报告。瑷蓁一把抢了过去。
桑柠只看清了检验项目是她耳朵的听力,时间是大半年前。那时帷源尚在人世,陪她去医院做了检查,主治的大夫直到最近整理文件才辗转找到了瑷蓁的联系方式。
瑷蓁匆匆收拾东西便和他们告辞。
桑柠愣了两三秒便马上追了上去。瑷蓁刚刚过了马路,指示灯便由绿变红,汽车纷纷发动。亦轩一把抓住她,生气地大声喊道:“你疯了?”
桑柠转过头来,竟然满脸泪水。
亦轩惊呆了。
“是,我疯了。”她蹲到地上,双手蒙着脸,“我竟然现在才知道,瑷蓁有一只耳朵听不见了!刚刚上大学的时候,她就跟我开玩笑说等我学了手语,她将来聋了哑了就不担心和我交流了,原来她的听力早就出了问题!”
亦轩看着她的眼泪,震惊并不比她来得少。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在红绿灯下冷静地劝导那个叫薇薇的女孩的瑷蓁,“帷源的死是个意外,和我没关系,也和桑柠没有关系。我爱他,永远怀念他,也相信你同样难过,同样会永远怀念他。好好过你的生活,去谈恋爱,去结婚吧!找我的麻烦,伤害我,绝对不是正确的缅怀方式。”
那个为了唤回韩师傅的神志,歇斯底里喊着的瑷蓁。
那个遍身伤痕、残缺,却遗世独立的瑷蓁。
她的冷漠、孤独之中,又该藏着多少的挣扎和恐惧。
亦轩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揪住一样,疼得钻心。
看着泪光闪烁的桑柠,他苦涩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试图安慰她的眼泪。
“桑柠,你是来自天堂的天使,而你的朋友却是全世界的头号傻瓜。”
第二天上午公司开了个宁平项目的启动会,许静如竟然把这个项目全部交给瑷蓁来负责。许多人都投来了嫉妒的目光,但是他们也无话可说。
许静如说:“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瑷蓁却静静地说:“我有。”
许静如意外地看着她,“怎么,你没有信心?”
“不是。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宁平项目如果全部交由我负责,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只是,所有的事务都要由我来调配。尤其是设计和施工,前车之鉴,我不想和上一个项目的公司合作。”
人群在议论,有人开始反对,“凌经理,之前的公司都是国内一等一有实力的公司,上次的事情只是一个失误,这样就放弃和他们的合作对我们公司的声誉是不是不太好?”
“一个失误?”瑷蓁笑道,“我调查过了,他们采用的设计图是抄袭法国设计师的作品,却没有抄到精髓;现场的工人说施工过程中监理公司就觉察到有问题,这样的监理公司又要它何用?”
亦轩发话道:“我赞成凌小姐的观点。上次的事故说明了他们这方面缺乏足够的责任心,并且公司有没有实力也不总是看知名度的。去年这两个公司换了高层,情况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是时候考虑终止合同的问题。”
“凌小姐和林先生你们是不是太激进了一些?”反对者说,“不用他们的,凭什么就能认为你能找到更好的新公司、新设计?”
瑷蓁的目光投向许静如,随即说:“所以我才当做异议提出来。”
许静如理解瑷蓁的意思,她是说,如果这件事情不让她做主,她就不能负责这个项目。上次的事故瑷蓁从现场处理到事后赔偿都处理得非常妥当,她具备一个优秀管理者的素质。
许静如想想说:“宁平项目既然我已经全部交给凌经理负责,所有的事务自然也由她来做主。这件事不需再提。”
从会议室出来,瑷蓁快步走在人群的前头。桑柠送文件出来,听到后面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凌瑷蓁太独断独行,她才进长河集团多久,完全不把前辈们放在眼里。”
“是啊,还有林亦轩也拼命地护着她,每次都是这样,公司早晚要被他们搞砸……”
只听白雅对亦轩说:“这次你力排众议支持凌小姐,不知道公司的老前辈会不会有什么看法。”
亦轩说:“我哪管得了他们的看法。我觉得瑷蓁说得很对,长河集团这些年就是太倚重合作公司的资历和名气,所以没有出过好的作品,在业界评价也越来越低,也是时候改革改革了。宁平这块地将来会是那一带的风向标,我希望能够通过这次机会建造出一栋惊世骇俗的标志性建筑来。”
这天下午桑柠上交一个月的工作汇总,顶头上司的办公室却无人。有同事说公司来了重要的法国商人,除了在工地忙碌的瑷蓁,所有高管都接待去了,桑柠便把总结放在经理的秘书那里。回办公室的路上,只见许静如等一行人正领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往这边走来。
桑柠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这就是法国的商人,听说要回国发展呢。”
人群里一个高个子、络腮胡的中年人正在和亦轩说话,所以当桑柠想从旁边逃开时,丝毫没有引起亦轩的注意。倒是那个走在队伍前面,老板气派的年轻人,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死死地捕捉住她的影子。
年轻人转身问:“刚才那个大眼睛、头发齐肩的女孩子,是贵公司的职员吗?”
销售部经理倒是眼尖看到了桑柠,恭敬地答道:“是的,韩先生,她是销售部的。”
年轻人更加兴奋了,“她叫什么名字?”
销售部经理又答:“她叫桑柠,来这里工作不到半年,是销售部唯一的一个留学生。”
许静如和亦轩正诧异于他的举动,他又说:“许董事长,可否让我借阅一下这个女孩子的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