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加坡住久了,才明白什么叫做一成不变。由于地方太小,再好看的地方总去也有腻的时候,气候没有四季,根本不用听天气预报,因为最高气温和最低气温,一年几乎都不会有太大变化,只是旱季时整日蓝天白云,骄阳似火,晒上一会儿就脱层皮;雨季时早晚各一场阵雨,午后湿热难耐,一年到头大背心、裤衩、趿拉板,如果没有什么公务活动对服装有些讲究的话,家里根本用不着衣柜。有人说新加坡很适合养老,除了靠近赤道天气常年热一些以外,其他还真无可挑剔。但“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样的弹丸之地居住久了,心态自然变得懒散和麻木。调剂的良药就是“以万变应不变”,没事儿常去马来西亚开开心。
马来西亚由马来半岛南部的马来亚和加里曼丹岛北部的沙捞越、沙巴两部分组成,今称东马和西马。面积近33万平方公里,比云南省略小一点,人口2000多万,其中马来族占47%,华人占34%。马来语中的“马来”意为“黄金”,马来半岛有“黄金之岛”之称。记得小时候看日本电影《望乡》,老年阿崎婆孤苦伶仃生活的地方就是西马沙巴的山打根,那时感到马来亚离我们很远很远。如今在新加坡开车只要十几分钟就来到了马来西亚的边境城市新山市。
新山市实际上只相当于国内一个县城的规模,由于物价便宜,周末满大街都是新加坡人,使人联想到香港人过罗湖去深圳的感觉。从新山顺着贯穿马来亚南北的高速公路“南北大道”,一路上经过马六甲、吉隆坡、怡保、槟城,再经过泰国、缅甸,就可以直达中国的云南。高速公路沿线是马来西亚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区域,也是马来西亚华人聚居的几个主要地方。马来西亚华人有600多万,比新加坡全国人口还多一倍,但是政治地位低下,比起马来人来说,算是二等公民。
马六甲位于新加坡到吉隆坡的中间。这座10万人口的小城不仅是马来西亚最古老的城市,也是马来西亚和中国最有渊源的城市,郑和七次下西洋,五次过访了马六甲,明成祖朱棣还将汉丽宝公主下嫁马六甲苏丹。如今在马六甲随处可见到“三保山”、“三保井”、“三保亭”等古迹,“三保亭”里供着三保公泥塑像,门柱的对联上书:“五百年前留圣迹,四方界内显英灵”,足可以看到郑和在当地的影响。马六甲最热闹的地方要数市中心的荷兰广场,那里虽然不是马六甲历史的起点,却是现在游客畅游马六甲的起点。广场一侧临着交通要道,其余两侧则被一个鲜红的荷兰风格的钟塔、一幢称为“荷兰红屋”的荷兰殖民时期的红砖建筑和教堂环绕着。荷兰红屋曾是荷兰总督的住处,建于1650年,据说是亚洲现存的最古老的荷兰建筑。穿过城门,拾级而上,崎岖的阶梯旁不时出现几棵参天大树。走过短短的几段阶梯,就到了一座无顶建筑,这就是圣保罗教堂。圣保罗教堂是欧洲人在东南亚修建的最古老的教堂。它与圣地亚哥城堡同时建成,与城堡用的是同一种建材,教堂几经战乱,现已面目全非。站在这里举目四望,马六甲海峡尽收眼底。马六甲海峡由于紧紧扼住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咽喉,因而成为世界上通航历史最久、航运量最大的海峡之一。置身马六甲海岸,却看不到想象中的咽喉状海峡和船舰列队而行的繁忙图景,但见海天一色,鸥鸟翻飞,红树林摇曳多姿,整个一幅美丽的图画。
马六甲似乎是个很慵懒的城市。很多店铺只做中午或只做晚上的生意,我们所到之处,几乎有一半的店是关着门的。在名叫“鸡场街”的唐人街问别人到荷兰广场怎么走,实际上步行5分钟的路程,她居然告诉我“你们走过去啊?很远的哦”,我脑海中南洋华人勤劳勇敢的印象在这里好像被颠覆了。记得有位诗人说过,马六甲永远是下午的地方:炎热、静谧、梦幻。
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和其他大都市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些穆斯林国家特有的清真寺。前几年总理马哈蒂尔大搞建设,金融风暴后留下了许多烂尾楼,也算是吉隆坡独有的风景。其实,慕名而来的游客来到吉隆坡,除了参观那著名的世界第一高楼“双塔”以外,就是去云顶娱乐城去赌去玩。在吉隆坡,明显感到马来人比其他城市多,特别是“双子塔”前的广场,成群结队,懒散地围坐在一起聊天晒太阳,黝黑的皮肤上冒着油。大热的天,穆斯林妇女上街仍要围上围巾,只露出眼睛,不知会不会捂出痱子。在马来西亚,你能够时刻感受到穆斯林文化的威力。在很多公共场合,你能够看到类似男女厕所那样的标志,不过你要是把它当做厕所就露怯儿了。那是祈祷室,专门用来祷告的,一天五次,到点儿即使在上班,也要将手头的事情放下,面向麦加方向,虔诚地祈祷。也许中国人什么都不信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看到如此虔诚,很多人不屑一顾,有人觉得是故弄玄虚。不过,宗教的力量确实强大。前些日子去印尼巴厘岛,整个印尼全国都信奉伊斯兰教,只有巴厘岛上的人信奉佛教,真让人难以置信。据说以前印尼也全都信奉佛教,不过被伊斯兰教一点一点蚕食瓜分,最后只剩下巴厘岛这一块净土。穆斯林的扩张力量让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作为一个伊斯兰国家,穆斯林有着很多特权,听说在马来西亚,马来人高考都能加分。看来华人在这种国家能够生存下来真不容易。
过了吉隆坡再往前行200多公里,就到了有“锡都”称号的怡保。怡保是马来西亚霹雳州首府,因当地盛产一种名叫“怡保”的有毒植物而得名。怡保有30万人口,其中华人占多数,估计都是当年开采锡矿工人的后代。城市分为旧城、新城两部分。旧城内建筑古老,街道狭窄,新城则全是现代化建筑。据说怡保出美女,走在街上,不但美女没见着,连年轻人都很少见,整个城市安静整洁。听说怡保的年轻人都到吉隆坡和新加坡打工去了。马来西亚不产咖啡,但偏偏在怡保,一种老街咖啡颇有名气,连欧美游客,也常从那里采购些老街白咖啡带回家去。老街,是华族最早的移民建起的一条街。大约在19世纪末,一批批的中国移民来到这一带,主要是在锡矿当工人。后来有些移民开始做小生意。老街渐渐从一条居住性的街道变成了一条老店林立的商业街道。如今老街咖啡的包装袋上,还总印着20世纪初那条街的老照片,街边的房屋店面都只有一两层,结构样式,特别是店门前的那些招幌牌和旗杆,都具有很浓郁的中国风格。马来西亚早期先后被葡萄牙、荷兰占领过,后来很长时间又是英国的属地,西方人到了东方这个地方,仍要过西方式生活,喝咖啡的习惯当然是万不可舍弃的。老街的华族商人看准了这个市场,就开始为他们提供物美价廉的速溶咖啡,原料是从巴西运来的,考虑到马来西亚的生活环境与欧洲大有不同,湿热,有瘴疠气,因此选取的是一种小粒的巴西白咖啡豆,配制的辅料里恰到好处地包含了一些祛暑清热的成分,又特别注意到溶解时能达到快而匀。这种老街咖啡不仅很快受到在南洋的西方人欢迎,也逐渐地被当地一部分居民所接受。老街咖啡的故事里,传递着这样的信息:中国移民不管扎根在什么地方,凭借其聪慧、机敏与勤劳、顽强的秉性,总能开辟出崭新的生存空间,成功地融入到当地的社会生活与人际交往之中。
过了怡保,就是著名的海港和旅游城市槟城。好莱坞华裔女演员杨紫琼就是槟城人。整个城市风景秀丽,小巧玲珑。槟城是个以华人为主体的城市,报摊出售的中文报纸《光华日报》,每天在报头刊印的孙中山“天下为公”的手迹分外亲切;鳞次栉比的商铺极为随意地使用着简体的、繁体的中文,甚至连街头路标都有汉字,观音亭、天后宫、鲁班庙不时闪现在我们眼帘。这样一座城市,令初到槟城的中国人一下子似乎产生了时空的错乱,会有一种极为熟悉的亲切感。商业街道都保留着窄窄的骑楼,只是规模较小,而神韵依然;各种姓氏的宗祠,各个地域的同乡会馆,“天后宫”、“龙山堂”,遍布槟城大街小巷,中华文化随着当年来自广东、福建的移民,在槟榔屿上扎下了根。中式建筑上精细的石雕、木雕,记载着一个个传承着儒家道德的故事,叙述着千古不衰的美丽的中国传说,甚至还有以华人名字命名的“邱善佑路”、“景贵路”,永远铭记着曾为槟城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华人先驱。
在马来西亚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祖先几百年前,背井离乡,漂洋过海来到南洋诸国谋生?在中国近代史上,有三次大规模的移民现象,分别是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它们不分先后,几乎是同时开展的。闯关东是以山东、河北人为主,目的地是东三省一带;走西口是以山西人为主,目的地是蒙古草原及河套一带;下南洋是以广东、福建人为主,目的地是东南亚,也就是今天的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一带。人活得好好地,谁没事儿愿意瞎折腾?我分析原因不外乎有二个:一是“穷”,东南沿海一带属于山地丘陵地形,不适于农耕,对于以农业为主体的封建中国来说,就是穷乡僻壤。那里的人民与南洋的距离相对较近,而且久居海边,多以捕鱼等为生。二是“梦”,既然家乡穷,那就梦想着寻找一片乐土。南洋地域虽然不广阔,但人口相对稀少,社会相对稳定,再加上两地距离不远,两地人民原本就有交流,所以语言方面的障碍应该相对比较少。当时的南洋诸国,正处于加速开发中,劳动力供不应求,各国为吸引华工,甚至采取了最吸引人的条件,如马来西亚联邦最大的一个州,就曾颁布三个特别通告,给新移民足够的免费土地种植,政府提供临时住屋安置流民,免费供给大米和食盐一年,建立警察局保护华人安全,等等。这对无业、失业的流民来说,显然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据权威资料统计,从1860年开始到上世纪50年代初,近一百年的时间里,大约有1500万中国人到东南亚国家寻找机会。对于海外华人,我们耳熟能详的往往只是获得成功的人;还有许多谋生不着、客死他乡的同胞,没有人去宣传他们,也没有多少人去关注他们。很多华人已经融入当地土著居民,如印尼的华人,经过几次排华后,已经不会说华文,有的甚至将华人的姓氏都被迫放弃了,真让人心酸。如今,新的“下南洋”热潮再次掀起,仅新加坡就蜂拥而至几十万中国人。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第二个问题,就是我时常站在世界地图前,看着地球上海拔最高、生存条件最恶劣的地方都集中在中国,感到特别费解。我常想,当年中国鼎盛之时,无论是唐宋还是明清,在世界各地留下很多足迹,但都没有强行霸占人家的一寸土地并实施统治,除了元代成吉思汗跑马圈地、到欧洲那边溜达一圈儿,留下点种儿,最后还是缩回来了。明成祖朱棣时期,明代的造船及航海技术已经领先世界,郑和的船队浩浩荡荡,按说除了炫耀实力,顺带占领些地方,也搞些海外属地什么的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要知道那时候,那些地方尽是原始森林,狮子大象比人还多,可我们的老祖宗似乎都是“活雷锋”,光知道整船的往外带茶叶、丝绸,充当文化传播使者,却从不觊觎他人之物,或者说根本看不上,好像我们自己的地方全是天底下的世外桃源。今天看,中国的三分之一地方其实并不适合人类居住,相反,有了空调以后,以前被视为南夷之地的东南亚国家,倒有很多非常适合人们居住,其生活水准远远高出中国西部西藏、青海等贫困地区很多。看来我们的祖宗很念家,内心里地大物博、资源丰富的观念根深蒂固,守着一亩三分地,自得其乐。不像欧洲的老牌殖民者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特别是英国,国土面积就那屁大点地儿,弄条破船无头苍蝇似地乱撞,见着陆地就跟疯狗似地抢占,搞了一堆海外属地,然后一通移民掠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全世界时髦闹独立,一个个芝麻大小的国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那些老牌殖民者黯然神伤,默默地卷铺盖卷儿走人。临走还不忘做坏事,留下好多后遗症,如现在紧张的印巴关系就是“克什米尔”问题闹的,时常别扭的新马关系也是如此。
在马来西亚,心情与感觉与在新加坡时截然不同。驾车走在南北大道上,路两旁密密麻麻的棕榈树、橡胶树,一望无际的热带丛林,清新的空气,自然流淌的河流小溪,让人感到心旷神怡。这里的一切都是原始的、自然的,不像新加坡什么都是人造的,缺少了生动与活泼。马来西亚的华人,虽然身份不如马来人显贵,但知足常乐,生活中充满了悠闲与安逸。在马来西亚的日子,我们每天快快乐乐,真是一个开心马来亚!
2001年5月于马来西亚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