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之前,袁世凯认为“和议将开,筹办善后,自以抚恤被扰教民为第一要义”,主动命令州县官吏亲赴各乡验查教民被“扰害”数目,将团民财产分别查封变价,作为抚恤之用。泰安知府觉得这种做法流弊甚多,建议只毁拳厂,“捕其甘心为匪之人”,不要查抄房产。袁世凯览禀勃然大怒,立即批令:“查标封拳厂房地及查抄拳匪财产等项,变价充公,即以此款作为抚恤之用,本部院原为一惩一恤,事属两得;且惩此等误国病民之匪,立法不得不严。……盖亦辟以止辟之意耳!察核来禀情词,殊未达立法本意。至于勇役邀功,仇家扳指,只是法外之弊。是在奉法者随时认真厘剔,未可因防弊而遂废法也。仰即督饬所属,遇有拳匪财产,仍遵前檄,严行查办,不得使志在掠夺者破人之家,肥己之产,因而终享其成,以挽颓风而正民纪。”州县只好遵办。可是有些县如馆陶、莘县,查来查去,无产可抄,不得不据实呈复。袁世凯斥责他们意存徇纵,两面见好,严厉警告说,如不认真查封,所有应需抚恤款项,即由他们自行筹备或自行垫赔。所请拨发恤款,概不批准。州县官是不会自掏腰包的,这笔负担自然落在老百姓身上。教民思图发财,报复泄忿,任意捏报,索求不已,稍不满足,即有“觖望”。袁世凯非常担心由此引起洋教士不满,急忙下令定要优予抚恤。凡有“觖望”者,应再量予抚恤;未经抚恤者,随时酌量补发;焚毁的教堂房屋应概行修补;团民财产不足,州县设法垫付,不得吝小失大,贻误大局。
袁世凯对教士、教民尚且如此,对八国联军更可想而知了。1900年11月,有个英国领事听说武定府刊印劝令义和团抵挡洋兵的告示,发电质问袁世凯。袁世凯怕得要死,立命查明。武定府呈复说,告示是有,但那是在奉旨“奖励拳民”之后,因其势大,为诱其出省刊印的,并将告示附上。袁世凯见其中有“洋人罪大恶极,无不立见消亡。谕尔拳民义勇,均各效力疆场。……速赴前敌助战,毋得羁留故乡”等语,立即申斥他们“措辞甚不妥协”,命“尽行销毁,俾免别滋口实”。
12月初,八国联军进犯直隶南部,每至一地,便大发兽性,烧杀淫掠,无所不为。邻近的山东各县纷纷告警,请示办法。袁世凯认为,山东省的义和团已经剿灭殆尽,洋兵似无借口来犯;又从德国驻京公使穆默、驻青岛官员和传教士那里得知八国联军并无由直隶赴山东的意思,便告诉他们:洋人必然不到山东来,“即使相犯,待之以礼,断不至兵刃交加”,要镇定自持,切勿惊慌。同时致电穆默等人,乞求八国联军不要入境。时隔数日,未得到穆默的回电,他不知八国联军的许诺是否改变,心里很紧张,急忙筹备“预防”。他告诉各县的“预防”办法是:赶造山东界牌,多多在直隶、山东交界地方竖立,使洋兵一见便知,以免误会;万一洋兵误入界内,官员应驰往拜谒,优礼相待,婉为商阻,“以全睦谊”;严行约束队伍,认真弹压地方,勿任搆衅生事;将队伍移驻距边界较远之处,以示无开衅之意;如商阻不听,飞速禀报,“非奉有本部院号令,千万不可轻开边衅”。各县闻命,日夜赶造高大界牌,上写山东某县某村和年月日,在交界处及村庄、交通路口广为竖立。许多村镇还用白垩在墙壁上写了“此山东境”几个大字。同时派遣人员购买大批牛、羊、鸡、鸭等犒劳品,供八国联军到来时啖嚼。
另外,袁世凯在清廷对列强“宣战”以后,还一再上书清政府,请求保护驻京各国公使,保护洋商、教士及其财产,就德国驻京公使克林德被杀事件向德国道歉,抚恤被害的洋人。与刘坤一、张之洞合奏,请授李鸿章以议和全权。密电荣禄,设法促使清政府答应列强惩凶的要求,委曲允诺奕劻、李鸿章同列强议定的条约大纲十二条。
袁世凯认定,若要“维持大局,其要先在保全东境;保全东境,其要先在断绝匪踪”。筹办防务,“其要仍在先缉办内地匪徒。匪徒不来,洋兵亦不至分道东来”。总之,“剿匪”保教“为第一要图”。故中国军民抗击八国联军的战斗一打响,袁世凯就向邻近直隶的州县和驻军下达了命令:“直匪以闹教为名,驯至聚众倡乱,引敌深入,败坏大局,极堪痛恨!如犯东境,应即迎头痛剿,以资惩创!”同时“分缮谕单,派员饬赴各属剀切示谕,果系忠愤义民,欲为国家效力,谕令其即日驰往天津等处,帮助官军齐心拒敌,以伸同仇之忱。倘畏葸不前,仍复结党横行,抢掠滋事,即系乱民而非义和”。
自此之后,袁世凯即以团民均赴前敌助战为借口,把山东境内和由直隶进入山东境内的团民一概目之为“黑团”、“土匪”、“乱民”。他数次颁发《严禁拳匪暂行章程》,主要内容有:州县官吏必须认真访查缉办,倘所管境内有设厂教习者,即将该管州县“照纵匪例从严参办”;庄长、首事、地保必须随时禀报,如“徇隐不报”,即加监禁;“与匪相通”,“即行正法”;父兄纵听子弟学拳,除将子弟正法外,父兄监禁三年;所有拳厂,一律毁平,某家设厂,即将该家家产充公;告发某家设厂者,“将该犯家产提出一半,赏给告发之人”;拿获“匪首”送案者,“将该犯家产全数赏给”;设厂之邻人知而不报者,“提案严办”,“窝留者与匪犯同罪”。命令州县清查保甲,编发门牌,实行十家连坐;大办地主武装团练,跟踪追击;命令军队认真梭巡,扼要堵缉,分头查拿,合力围捕,“无论其拳不拳,但问其匪不匪”,一经发现,即“驰往痛剿”,“按照土匪章程从重惩办”,“倘敢拒捕,格杀勿论”!务必“悉数歼除”,“无留馀孽,以杜窜扰,而尽根株”。他不仅命令军队在山东剿捕,而且越境到直隶剿捕,以剿为防;不仅命令军队“格杀勿论”,而且授权州县“权宜行事”,就地正法当场拿获者和监候者。对屠杀“有功”的人员,他慷慨奖赏,竭力鼓励,当官的记大功,晋职衔,加俸禄;当兵的赏给银钱、功牌,存记汇保;死亡的赏葬恤银;受伤的赏养伤银。对防剿不力和专恃防营的官员,他毫不留情,不是斥之为“怯懦不前”,就是责骂为“姑息养奸”,摘去顶戴,记几次大过,勒限严缉。并威胁他们:倘再不能预为防范或逾期不获,一律严行参究!
袁世凯到底杀了多少团民,难以进行确切统计。拿张勋的先锋队后路左营来说吧,1900年7、8、9三个月,在海丰县南关一次击毙一百多名;在阳信县东门书院击毙五百馀名,生擒五十馀名;在蒲台县双台击毙五百馀名,生擒二百馀名;在滨州小范家击毙一百二十馀名,生擒三十馀名;在盐山小酆家击毙二百一十馀名,生擒二十七名。但这只不过是其上报的一部分。据其探勇尹占魁讲,共杀数千人;据在其营避过难的沧州教堂学生井文魁讲,眼见剿毙万馀人。其他军队杀的亦不在少数。如雷震春部在青城县皂李家庄一次即打死一千三百馀名。袁世凯的部下孟继武估计,山东全省被当场击杀和送县或解省正法的团民,约有数万馀人。袁世凯则告诉外国人说共杀四千馀名,或言“东省拳匪剿办殆尽”。
袁世凯剿团保教的赫赫“业绩”赢得了西方列强的一致赞赏。英国驻烟台领事在一份报告中指出:“我们目前在烟台所处的地位是相当稳固和平静的,……我们之所以能够继续留在此地,我认为几乎完全是由于巡抚所采取的态度;无论他的动机怎样,据我的意见,他已经尽力用他掌握的军队把义和拳逐出本省,而且当他所管辖的地区内发生骚乱的时候,将骚乱镇压下去。他的僚属自然遵循他的榜样。直到目前为止,山东没有被卷入那个势将席卷它的叛乱和掠夺的浪潮。”对袁世凯表示十分钦佩和感激。当然,由于他的“功劳”,西方列强亦对他格外照顾,南侵的八国联军一看到山东界牌和村镇墙壁上书写的“此山东境”几个大字,便掉头而回,不相进犯。
山东官僚、地主见袁世凯能够“怀柔远危”,使“四夷钦服”,八国联军不入山东,又对之“齐声感颂,而顶礼日呼东省之福星广被矣!”
然而,袁世凯一再借故拖延勤王这一事实,是难免不使生性多疑、残忍狠毒的慈禧太后不快的,更何况他在敷衍朝廷方面尚有破绽可寻呢!如果慈禧太后将来追究,他纵有百口千舌,亦难以自明,再说慈禧太后届时也不一定容他自明。思虑及此,他有些心虚后怕。为了消除怀疑,取得信任,不能不想一些补救办法。他继续走荣禄的门子,几次敦请荣禄赶赴行在,作为奥援。他在北京陷落后对慈禧太后表现得格外恭顺。慈禧太后叫解款接济经费,他竭力奉送。1900年8月29日上折说:“伏念山西素号瘠薄之区,资用匮乏。……无论东省库款如何支绌,必须设法筹解,以备饷糈。现于藩、运各库中,先行凑集银十万两,……星夜趱程前往。”把截存安徽运解北京的饷银十一万六千两、江苏的五万零五百两一并送去。最后表示:仍当随时赶筹巨款,源源接济。后又派人送去银二十一万两、贡缎二百匹以及大量食物。慈禧太后命将军火送西安供保卫之用,他立即照办,送上一大批。和约将成之际,他派姜桂题率马步炮队北上,弹压京畿一带,准备迎接慈禧太后回銮。慈禧太后出逃之时,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什么都来不及带,有时不得不饿着肚皮赶路。得了袁世凯的接济,犹如雪中送炭,见其如此忠心,而且对未能“追随警跸”万分“悲悔”,一团疑云顿时消散。另外,袁世凯还和张之洞、刘坤一合筹两万五千两银子,接济留京和追随慈禧太后西逃的官员,博取好感。
袁世凯在极其错综复杂的境况下应付裕如的手段,又获得封建士大夫的同声喝彩,奉送其一个“才堪应变”的美名。
1901年11月李鸿章病逝。同月7日,清廷授袁世凯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北洋政绩
1901年11月20日,袁世凯把山东巡抚任内诸事交待完毕,次日起程北上,26日行抵高阳,护理直隶总督周馥也派人携带总督大印到此迎候。由于当时天津为八国联军所占领,尚未交还中国,袁世凯遂于次日到保定走马上任。
11月28日,慈禧太后以袁世凯“共保东南疆土,尽心筹画”,“卓著勋劳”,加其太子少保衔。
袁世凯任山东巡抚不到两年,即一跃而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位于各省督抚之上,声势显赫,炙手可热。其所以爬得这样快,得到如此尊荣的头衔,除了受到列强的器重,镇压义和团“有功”,讨好慈禧太后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就是只有他的军队才能担负起拱卫清王朝中枢的重任。过去,负责京畿一带防务的是荣禄统率的武卫军。在同八国联军作战的过程中,聂士成的武卫前军全军覆没了,荣禄自统的武卫中军解体了,董福祥的武卫后军护送慈禧太后到达西安后五千多人被解散了,宋庆的武卫左军所存人数不过一半,惟独袁世凯的武卫右军这支近代化的部队完整无损地保存了下来。不仅如此,袁世凯在山东还改编、训练了武卫右军先锋队,军队数量比原来增加了两倍。在这种情况下,慈禧太后回京后要重建京畿防务,维持京师治安,就只能依靠袁世凯的军队。
1901年10月,慈禧太后带领出逃官员由西安开始返京。在陕西、河南走了两个多月,到12月下旬方才进入直隶境内。袁世凯早就做好了恭迎大驾的周详准备,把一座保定行宫布置得光彩夺目,富丽堂皇。为了表示恭敬,他先期赶到省界恭候。26、27两天,慈禧太后在顺德府(今邢台市)、内丘县召见了他。1902年1月3日到达保定,停留三天,他极尽拍马溜须之能事。后又亲自护送慈禧太后进京。慈禧太后对他更加赏识,赏他穿黄马褂、紫禁城骑马。
在迎接慈禧太后回銮的时候,景廷宾在直隶广宗县领导的抗捐斗争已经开展起来。《辛丑条约》签订以后,清廷命令各省分摊庚子赔款,各州县还要向本地的外国传教士赔款。广宗县仅地方赔款就有一万多两,地方官按亩加派征收。百姓认为这是“洋差”,不愿缴纳,于是推举景廷宾为首,进行抗捐斗争。袁世凯为保护慈禧太后的銮驾,未派重兵剿捕。1902年4月,景廷宾率农民和部分义和团团民正式起义。他们抛弃了“扶清灭洋”的口号,竖起了“扫清灭洋”的大旗,抗击清军,进攻教堂,杀死法国神甫罗泽溥,周围二十多个县的群众奋起响应。列强认为这是义和团重起,要清廷派兵进剿。慈禧太后刚刚流亡归来,哪敢再惹列强不高兴?急令袁世凯从速剿灭。袁世凯火急命段祺瑞、倪嗣冲等将领带领马步炮队前往镇压。5月,攻破了起义军的重要据点件只村。不久,景廷宾被俘,起义失败。袁世凯命将景廷宾解到罗泽溥被杀的威县凌迟处死。赵洛风率数千人继起,为景廷宾报仇,亦被袁世凯派兵平定。
镇压了景廷宾起义之后,袁世凯把严禁义和团章程由八条增加到十一条,遍贴于各州县,经常不顾法律规定,屠杀义和团馀众。“苟有举发,俱付营务处审决,大都处死”。当幕僚指出“按法律宜从宽典”,不能做得太过时,他回答说:“此辈如臭虫,孳生不绝,惟有芟夷净尽,以遏乱萌!”
1902年6月,慈禧太后见袁世凯稳定了京师附近的局势,实授其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慈禧太后在发动戊戌政变后即有废立之意,1900年1月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为“大阿哥”(皇长子),准备正式废掉光绪皇帝,但遭到一些督抚、大臣的反对和列强的抵制。其后来的所作所为,特别是与列强签订空前屈辱的《辛丑条约》,不仅引起国内被压迫阶级的强烈愤慨,而且使社会上层各阶级、阶层对清政府丧失了信心。列强虽未把她列入纵容义和团的罪魁祸首名单而坚持加以惩处,给她保留了面子,但仍把她看作顽固派的头子,对她极为不满。她感到大丢其脸,不得不将溥的“大阿哥”名号削去,与光绪皇帝同时听政,而实权仍操在自己之手。同时,为了讨列强欢心,博取列强信任,以应付国内危机,于1901年1月发布了筹办新政的上谕,并著大臣、督抚各抒所见,条议上闻。4月,成立了推行新政的主持机关督办政务处,以奕劻、荣禄、李鸿章、昆冈、王文韶、鹿传霖为督办大臣,陆续颁布了整顿吏治,调整官制,改定刑律,兴学校,派遣留学生,办理警务,准满汉通婚,奖励实业,裁减旧军,编练新军等法令。
对于新政,袁世凯是赞成的,并且在山东巡抚任内已开始贯彻执行。1901年4月25日,他向朝廷条陈筹办新政办法十条,主要有设立课官院和课吏馆,对官吏进行新式教育;学生学习实用书籍和外国学术;各省设官报局,开启民智;派遣王公和官员出国考察;设立商会,兴办商务等。以后又在山东设立了银元局,开办了课吏馆、校士馆,创办了商务总会,成立了大学堂。而这些不过刚刚开始,真正大力推行,则是在其任直隶总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