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见屡遭攻击,深感不安;而清廷企图通过陆军部和度支部逐渐收回督抚军权和财权,以加强中央集权的做法,又使权势欲望很大的袁世凯无法忍受。7月25日,他上折密陈管见十条。关于“明党派”一条,他说什么党有公私之别,公党利国,私党病国。攻击瞿鸿禨“专务汲引私人,阿比亲旧”,“内外结引,排异联同”,搞的完全是私党。请求朝廷“严辨于君子小人之界”,“必察其所行所为,究竟为公为私,而因示以劝惩焉”。企图把他和奕劻的私党说成是公党、君子之党,以洗刷自己,蒙蔽朝廷,并落井下石,防止瞿鸿禨死灰复燃。
非但如此,袁世凯还主动挑起了一场同陆军部尚书铁良之间的斗争。在同一奏折“国势必须振兴”条下,他写道:“陆军部设立以来,已十阅月,观听所系,尚无振作之气象,兴革之举动,足餍众望而惬群情。凡兵法如何厘定,兵区如何规画,兵备如何筹计,兵数如何扩充,及何以作养兵才,何以增进兵格,何以侦察各国之兵势,何以会通东西之兵学,固皆未遑议及,即本部章制,亦迄未见实行。至近畿已成之四镇,举以委诸副都统凤山督练,查凤山初非出身学堂,又未一经战事,……才非出众,识非过人,无威望之可言,无功绩之足数,即论其军营阅历,亦甚浅鲜。……举四万众之重任,付诸谬妄人之手,中外腾笑,将士解体……似此非但武备决无起色,且恐愈趋愈下,久将杌陧不安。以我介乎日、俄两强之间,彼方扩张军权,各不下百万之数,我如仍此泄沓瞻徇,几视兵事为儿戏,欲厕于列强而幸免其祸,讵可冀也?……应请旨饬下庆亲王奕劻破除情面,慎选办理武备人才,……方可振兴军政,挽救时艰。”妄图把铁良、凤山扳倒,夺取陆军部的兵权和业已交出的四镇兵权。
铁良毫不示弱,声言“是非自有公论”,并乘机向慈禧太后进言:袁世凯“存心叵测,若不早为抑制,满人势力必不能保全”。后又奏保凤山“异常得力”,使其获赏一品顶戴。
斗争的结果与袁世凯的主观愿望相反,铁良没有被撼动,而自己却不免为慈禧太后所疑忌了。
奕劻、袁世凯对岑春煊仍不放手,立意把他彻底搞垮。但岑春煊虽被排挤出京,仍受到“宫人交口揄扬”,慈禧太后对他的眷宠“尚未全衰”,没有重炮弹,要把他扳倒也颇不易。他们知道慈禧太后最恨康有为、梁启超,要扳倒岑春煊,必须把岑春煊说成为康、梁同党。于是便从这里下手,“密奏春煊曾入保国会,为康、梁死党,不可信”。慈禧太后未加轻信,待之如初。这时又出来一个甘心为袁世凯效劳的蔡乃煌,蔡乃煌“侦得其情,思媚袁以求进,因入照相馆,觅得春煊及康有为影相各一,点景合成一片,若两人聚首密有所商者,献于袁世凯。世凯大喜,交奕劻密呈太后,证为交通乱党”。此时岑春煊在上海养病,尚未到两广总督之任。继之,御史陈庆桂又两次参劾岑春煊,于是慈禧太后对岑春煊的信任动摇了。
8月9日,奕劻、袁世凯的枪手恽毓鼎经过与蔡乃煌密谋,又缮写参折,于次日呈上,参劾岑春煊“不奉朝旨,逗留上海,勾结康有为、梁启超、麦孟华,留之寓中,密谋推翻朝局,情迹可疑”,并“借日本以倾朝局”。这些全属诬陷不实之词,但却深深触动了慈禧太后之忌。慈禧太后终为奕劻、袁世凯的谗言诬陷所打动,8月12日,将岑春煊开缺。林绍年也被赶出军机处,出任河南巡抚。奕劻、袁世凯在这次政潮中获得胜利,瞿鸿禨、岑春煊等人彻底失败,“丁未政潮”也至此结束。
但袁世凯肆无忌惮地与贪庸误国的奕劻紧密勾结,互相利用,互为奥援,互相包庇,无所不用其极地排斥打击政敌,未免把自己的政治野心和阴险奸诈的嘴脸暴露得过于昭然,以致招来更多的参劾。
8月15日,湖北按察使梁鼎芬又上折参劾奕劻贪私受贿,语极幽默讽刺,其附片则主要对准袁世凯。他说,袁世凯的许多心腹党羽之所以能够进入军机处或担任总督、巡抚、侍郎要职,皆由于“袁世凯言之,庆王行之”。袁世凯“自握北洋大臣、直隶总督重权,又使其党在奉天、吉林皆有兵权、财权”,思之令人寒心;且“其人权谋迈众,城府阻深,能谄人,又能用人”,完全是汉末曹操、晋末刘裕之流的人物。今“乃令狼抗朝列,虎步京师,臣实忧之”。提醒清廷对袁世凯、奕劻结党营私加倍警惕。同月24日,御史成昌又上封奏,指出袁世凯的门生故吏布满天下,甚非国家之福。
一个接着一个的弹劾警告,使得慈禧太后疑虑丛生,决心把袁世凯调离北洋。1907年8月24日,清廷电召袁世凯入京陛见。30日,袁世凯进京,慈禧太后赏假、赐食、召见后,9月4日即下令免去其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职务,调任为外务部尚书兼军机大臣。同时被任命为军机大臣的还有湖广总督张之洞。军机大臣的地位比总督高,然而却无总督那样的实权。慈禧太后如此安排,意在阳为尊崇,阴实裁抑,且使他们互相牵制,容易驾驭。袁世凯对明升暗降的奥妙了如指掌,故命下之日,再三力辞。清廷不允。君命难违,他最后无可奈何地告别了恋恋不舍的直隶总督衙门,进京当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去了。
妥协媚外
袁世凯在列强面前从来不敢张牙舞爪,相反,倒像一只百依百顺的哈巴狗,时刻看着洋主子的眼色行事。
1905年5月,由于美帝国主义惨无人道地虐待华工,迫害华侨,不废除已经期满的限制华工条约,全国掀起了广泛的群众性的抵制美货运动。上海工商界召开大会,声讨美帝国主义的罪行,并以工商界负责人曾铸的名义致电南北洋大臣,恳切要求他们阻止外务部续订华工条约。天津商务总会和学界也召开大会,反对华工条约续订。在美帝国主义的压力下,清廷于8月21日发布谕旨,竟说抵制美货“有碍邦交”,命令各省督抚从严查究,以弭隐患。袁世凯对全国工商界的强烈呼吁无动于衷,对清廷的上谕则闻风而动,欲封禁极力主张拒约的天津《大公报》(未得逞),并通示全省说:“此次拒约之事,实系国家交涉事件,其关系甚大,倘播扬风潮,附和雷同,不但有误国计,且恐累及大局。务宜速止运动,安居乐业。”首先将天津人民的爱国运动压制下去。
袁世凯担任外务部尚书伊始,正值各省人民收回路矿权利的斗争方兴未艾之时。外务部的总理大臣是奕劻,会办大臣为那桐、袁世凯。他们控制下的外务部,用袁世凯的亲家、两广总督张人骏(1907年8月12日授)的话来说,“不过一卖国部而已,官大卖多的,官小卖少的”。因此,袁世凯根本不会支持人民的正义斗争,他在苏杭甬路权问题上的态度,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1905年,浙江绅商成立了商办铁路公司,奏准朝廷招股修筑全浙铁路。次年,江苏绅商亦成立商办铁路公司。浙江铁路的杭州至嘉兴段、江苏铁路的上海至嘉兴段先后动工兴建。
但英国以1898年曾订立借款代筑苏杭甬铁路草约为理由,要求清政府改订正约,不准江、浙人民商办。1907年10月,清廷在袁世凯策划下,颁发借款修筑苏杭甬铁路谕旨,把筑路权送给英国,只准两省绅商搭股。
两省人民痛路权之丧失,立即掀起一个坚拒借款、铁路商办的热潮。袁世凯竟以军机处的名义字寄江、浙两省督抚,叫嚷“外交首重大信,议约权在朝廷”,不准人民反对。浙江京官举行会议,推派代表见袁世凯,请其主持正义,袁世凯置之不理。载沣、张之洞见两省人民情绪极为激昂,主张废除与英国所订的草约,以固结民心。袁世凯则声言:外务部的事情一向完全独立,军机大臣不得干预。11月29日,袁世凯以外务部的名义上折奏称:“彼国(指英国)之力催订约既若此,两省商民之坚拒借款又若彼,中外争持,势甚急迫。现在既无确切作废之凭证足以应付外人,而延宕愈久,诚恐枝节愈多。倘江、浙绅民始终误会,一倡百和,激成事端,适足与外人攘夺之柄。……矧敢轻弃成议,自取纷扰?庚子之乱,足为殷鉴。”认为两省人民的斗争会引起八国联军那样的列强入侵,因此,原订草约万万不能废弃。慈禧太后感到他做得过分,当面警告他“勿以国家安危徇外人喜怒”。
两省人民为争回筑路权,各推代表数人进京,当面同外务部斗争。代表尚未到京,袁世凯就扬言:“拒款为江、浙二省少数人之意见,代表进京能听命解散最好,否则以兵力压制!”公然进行恐吓。12月代表到京,袁世凯在接见时,反复强调过去订有草约,目前英国催订正约甚急,万难中变,以昭大信,坚持借款;同时诡称,自己不过是照案执行,并非有意作梗,要代表“兼顾政府”,“顾全邦交”。代表响亮地回答:订草约是有的,但铁路商办系遵旨而行,亦属铁案。代表的责任是誓争“遵旨商办,不入外股”,予以有力的驳斥。
袁世凯的妥协媚外,激起绅民的强烈反抗。1908年1月11日,革命党人在上海创办的《神州日报》以东京来稿的名义,就袁世凯借款筑路一事,发表了一篇题为《拟国民递呈都察院请将袁世凯明正典刑恭请代奏折》。它首先总结了历史上赵高、董卓、曹操、杨国忠、蔡京、秦桧、贾似道、严嵩等权奸乱政亡国的经验教训,认为袁世凯和上述人物毫无二致,其所作为,“无非凭借威福,渎乱纲纪,甘心卖国,自速乱亡”。接着胪列了袁世凯自入宦途到出任直隶总督时的一系列罪状,然后指出,其进入军机处以后,“益得陵轹朝臣,操纵疆吏,以树威望”。他与奕劻“私交最呢”,“奕劻庸耄,借袁世凯为爪牙;袁世凯倚奕劻为护符。乃更遍引私人,位置中外”,“诸人皆知有袁世凯,不知有朝廷。袁世凯羽翼既成,意欲因事立威,乃径借苏杭甬铁路一事,以尝试朝廷,震慑海内”。“袁世凯所以敢于抹杀商办谕旨者,无非为结外援地步”,并“使海内臣民痛心疾目于朝廷之不可恃,揭竿揭木,相继而起,袁世凯乃得总揽兵柄,侥幸成功,因以蓄震主之威,而煽薰天之焰”。“袁世凯之枭雄几于操、莽,而其奸猾过于王伦、秦桧”。“朝廷若不早为之所,则刘豫、张邦昌借外援自立之事,不难复见于今日。”最后归纳了他在路权问题上有十大罪状,指出:“朝廷如不加大罚,则路权去,苏浙去,外侮、内讧同时并作,袁世凯非分之望旦夕可偿。神州陆沈,宗社颠陨,如大局何!伏乞皇太后、皇上奋施乾断,立将袁世凯明正典刑!”
这篇文章所列举的某些事实与实际情况未必符合,调门似也过高,但对袁世凯的罪恶和野心揭露得特别详细而深刻。慈禧太后是否看到此文不得而知,可是,由于公开发表在报纸上,它在全国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则远非御史、官僚们的封奏所能及。袁世凯自知内为政府诸人疑忌,外为清议攻击,不安于位,要求开去外务部尚书缺。慈禧太后令其将路约问题办妥再说。
在处理二辰丸事件上,也充分表现出袁世凯妥协媚外的丑恶嘴脸。1908年2月5日,日本商船二辰丸装运军火,在澳门附近的九洲洋海面卸货,为中国海军巡逻船查获。经检查,该船没有运往中国军火的护照。遂将船械扣留,拖回黄埔,并将日本旗帜取下,代以中国旗帜。两广总督张人骏立即将事情发生的经过电告外务部,并提出将船械充公的处理办法。日本驻广东领事也将此事报告了本国政府。
14日,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照会清政府外务部,提出抗议,声称军火系运往澳门,经葡萄牙官员允准,不是在中国领海走私,中国将二辰丸拘留显系违约。要求将船放回,交还国旗,惩办官员,赔礼谢罪。葡萄牙驻华公使亦照会外务部,要求释放二辰丸。
张人骏主张按照海关章程付诸会审,或请英国水师提督公断。均为日方拒绝。
袁世凯等人在咨询了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后,居然认为广东省所举出的证据不足,行动太过鲁莽,遂使日本人有所挟持。3月4日,林权助会见袁世凯等人,转达了日本政府“此事即宜速了,不然日本当行相当之手段”的意见,袁世凯等马上就妥协了。6日,外务部即照会林权助,对撤换日本国旗一事表示道歉。袁世凯等人的妥协退让,使中国在整个事件的处理上陷于被动理亏的地位。13日,林权助强硬地向外务部提出五项解决办法:一、中国政府对撤换国旗一事,应派兵舰开炮,以表歉忱;二、无条件释放二辰丸;三、二辰丸上军火由中国政府收买,付日本金两万一千四百元;四、处置扣船的有关官员;五、赔偿二辰丸被扣期间的损失。袁世凯立即全部答应,满足了日本的要求。
事发之后,广东以商人为主体的粤商自治会召开会议,斥责日本的无赖行径,致电外务部不要退让。得知袁世凯等接受日方五项条件,商民大愤,召开大会,议决实行文明抵制。粤商自治会会长陈基建、李戒欺率领群众前往督署请愿,要求设法挽救。3月19日为释放二辰丸的日子,总督张人骏遵照外务部所议各节办理。粤商自治会又刊布传单,号召不买日货。次日,自治会发起召开国耻大纪念大会,与会者达十万人。陈基建等人发表了沉痛至极的演说,一些人提出应罢斥袁世凯。接着,商民掀起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声势浩大的抵制日货运动,坚持半年以上,上海、广西首先响应,影响波及香港、南洋、澳洲等地,在经济上给予日本较大打击。
日本政府大为恐慌,林权助两次致函外务部,并派人面谈,要求弹压禁止抵制日货运动。袁世凯立即照办。3月21日,外务部致电两江总督端方,转饬上海道禁止商民排斥日货,胡说“此等举动,于自强事实上毫无关系”。“徒事叫嚣,予人借口”。4月2日又致电两广总督张人骏、广西巡抚张鸣岐,令其“严查解散,免启事端”。
对于坚决反对外务部妥协退让的爱国团体粤商自治会,袁世凯尤为痛恨,几次致电张人骏,加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压迫张人骏查办会长陈基建、李戒欺等人,解散自治会。4月15日又借广东劣绅投函控告之名,以外务部名义致函张人骏,说什么“地方自治应由公正员绅妥为筹办,未便准令无籍之徒妄行开会。该商陈基建等以抵制日货为由,遍贴告条,大书扬旗,殊属狂谬。如果任其妄为,实于国际交涉、地方治安均有关碍。该商等聚众演说,近在督署,执事曾否知有此事?尚希饬属严查,分别究办,并晓谕商民人等立即解散,切勿受其煽惑,以靖人心,而弭隐患。”
张人骏令广州府查复。广州府报称:陈基建、李戒欺等十数年来,“凡地方公益,无事不挺身直赴”,近年所办各事,“皆为地方谋大利”。此次力争二辰丸案,“不过激于义愤,虽不无过激之处,要之皆爱国之士,朝廷尚须加以奖励,万不可误听谣言,以陷善类”。张人骏据此以复,袁世凯默然。
同年11月香港掀起抵制日货高潮时,袁世凯又旧事重提,欲置粤商自治会于死地。张人骏致电外务部说:“商会自治,功令所许,非等违禁私集,主持之人,均系殷实正商”。“若将首会之人惩办,在日人为以怨报德,在我为加罪无辜”。“若徇外人无据之言,归咎地方正当商首,适堕彼等计中。”此电无疑是在指斥袁世凯等人迫害爱国人士,讨好日本。由于张人骏尽力回护,袁世凯的毒计始终未能得逞。
伪倡立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