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尽管遭到各方疑忌,仍然千方百计与满族亲贵争夺权力。1908年在苏杭甬路权问题上搞得声名狼藉以后,他又想通过奕劻,活动出任陆军部尚书,排斥铁良。但慈禧太后对之已不复如前之信任,他未能得逞。4月,他又向铁良提出:全国训练三十六镇新军的计划正在实行,统制、协统、标统和兵备、参谋、教练总办,非由武备学堂出身或久经训练新军者不能胜任。今后各省添练新军,自统制以下各官,均应从北洋军中咨商调派。显然,这是企图让自己的心腹爪牙去控制全国的新军,因而遭到更多人的疑忌和攻击。
1908年9月15日,即农历八月二十日,为袁世凯的五十大寿(虚龄)。慈禧太后为笼络其心,赏赐较多。京内外官员贺者盈门,献颂贡谀者以百千计。载振也送了寿品,并在一副对联的落款上书有“如弟”字样。
事为刚直不阿的御史江春霖知悉,10月3日,他毅然具疏,奏陈袁世凯“权势太重”,列举其十二大罪状:(一)奕劻为袁世凯祝寿,落款不称王而书写名字,载振自称“如弟”,有干禁例,系“交通亲贵”。(二)干涉都察院封进条陈,“把持台谏”。(三)保举民政部(巡警部改)侍郎赵秉钧,农工商部侍郎杨士琦,外务部侍郎梁敦彦和右丞梁如浩,大理院正卿定成,顺天府府尹凌福彭,直隶总督杨士骧,出使大臣唐绍仪,吉林巡抚陈昭常,安徽巡抚朱家宝,“引进私属”。(四)排挤巡抚冯煦、林绍年,代之以门下世交;东三省总督徐世昌、两江总督端方、江西巡抚冯汝骥、山东巡抚袁树勋,或其谱兄,或其契友,或其亲家,或其宗姓,联盟树党,“纠结疆臣”。(五)进入军机处后恐兵权削夺,引门生杨士骧代为直隶总督,“遥执兵柄”。(六)奏请科举递减,兴办学堂,保送举贡,加额优拔,“阴收士心”。(七)提议开国会,而又阻都察院代奏国民请开国会书,身为壅蔽,反诬朝廷愎谏之名,“归过圣朝”。(八)处理苏杭甬铁路借款问题,假借英国之威,压制江浙绅商,“潜市外国权势”。(九)保荐在日俄战争时期无功之人三百名有异常劳绩,“僭滥军赏”。(十)奏请州、县选缺概归外补,“破坏选法”。(十一)其子袁克定借势以候补道而任农工商部参议,旋署左右丞,“骤贵骄子”。(十二)同宗十馀人吸食鸦片,“远庇同宗”。此疏虽名为请求朝廷“鉴古来权臣祸败,为世凯善全始终”,实质上是把袁世凯视为权奸,要求查办其罪。
时刻想惩治袁世凯的光绪皇帝“见疏痛哭流涕”,但因畏惧老太婆慈禧太后而“留中不敢发”。慈禧太后虽然未给袁世凯处分,但在召见时却把他严厉地训斥了一顿。
在袁世凯五十大寿时,海外华侨拟了一副寿联赠给袁世凯,十分耐人寻味:上联为“戊戌八月,戊申八月”;下联为“我皇万年,我公万年”。上联上句指1898年(戊戌)袁世凯出卖维新志士,下句指1908年(戊申)袁世凯之五十寿期;下联上句是祝愿光绪皇帝万寿无疆,下旬明是贺袁世凯长寿,实暗咒其早死。
然而,人意终归是人意,它只能反映人们的愿望和心态,并不能把它变为现实。有时候,事情的发展还故意与人意作对,人们祝愿好人长寿,好人却英年早逝;人们诅咒坏人早死,坏人偏偏不去阎王爷那里签到。
1908年11月3日,慈禧在颐和园度过了七十四岁寿辰,患了痢疾,卧床不起。不知是谁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袁世凯要废掉光绪皇帝,拥立载振为帝。对这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她未必真的相信,但对袁世凯和奕劻勾结很紧还是不无戒备的。7日,她把奕劻打发到东陵去查看菩陀峪万年吉地(慈禧太后的陵墓)工程,然后命段祺瑞的第六镇士兵开往涞水,让第一镇控制了北京。
13目,奕助听说光绪皇帝病危的消息赶回北京后,慈禧太后降下懿旨,授载沣为摄政王,命将其三岁的儿子溥仪抱在宫内教养,在上书房读书。
14日,官方宣布年仅三十八岁的爱国皇帝光绪逝世于瀛台之涵元殿。慈禧太后当即召集摄政王载沣和军机大臣奕劻、世续、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于福昌殿,宣布:一、立溥仪为嗣皇帝,入承大统。二、以溥仪承继同治皇帝之嗣,兼承光绪皇帝之祧。三、溥仪正在冲龄,着摄政王监国,所有军国政事,悉秉承她的训示裁度施行。待溥仪年岁渐长,学业有成,再亲裁政事。
15日,慈禧太后又降懿旨说:“现予病势危笃,恐将不起,嗣后军国政事,均由摄政王裁定。遇有重大事件,必须请皇太后(指光绪帝皇后隆裕)懿旨者,由摄政王随时面请施行。”旋亦死去。
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几乎同时“晏驾”,引起种种揣测。对于光绪皇帝辞世,有人说是慈禧太后不甘心死在其前派人毒死的,也有人说是吃了袁世凯送来的一剂药丧命的,还有其他一些说法(按:近年有学者和医学专家根据光绪皇帝的脉案,判断系病逝)。据传,光绪皇帝死前留下一道遗诏,写了一个“斩”字,“袁”字刚写了一半就不行了。还传说,光绪皇帝交给隆裕皇后一个纸片,并私对隆裕皇后言:“杀我的是袁世凯!”也有的说,光绪皇帝亲用朱笔写了“必杀袁世凯”的手谕,放在他的砚台盒内,后为隆裕皇后发现。这些说法均无从证实。
无论此事是否可信,光绪皇帝对袁世凯恨之人骨则是不容置疑的。自袁世凯出卖维新志士之后,光绪皇帝幽居瀛台,“恶袁甚”,“日书其姓名,粉碎之”。1900年逃到西安后,光绪皇帝经常“画成一龟,于背上填写项城(指袁世凯)姓名,粘之壁间,以小竹弓向之射击,既复取下剪碎之,令片片作蝴蝶飞,……几以此为常课。”
康有为于光绪皇帝死后,在海外发出《光绪帝上宾请讨贼哀启》和《讨袁檄文》,并上书摄政王,指出:“先帝之丧苟有可疑,袁世凯固贼也;既〔即〕无可疑,袁世凯亦贼也!”请求“为先帝复大仇,为国民除大蠹”。同时联络善耆、载泽等人倒袁。一些素与袁世凯有矛盾的亲贵、官僚,也无不主张迅速除袁。袁世凯整日提心吊胆,其党羽也为他捏着一把汗。
载沣认为1898年其兄光绪皇帝被幽禁瀛台,是袁世凯出卖维新运动造成的,因而对他深切痛恨,对其贪权、培植自己势力也极为疑忌,很想把他除掉,为兄报仇雪恨,杜绝后患,免使自己大权旁落。隆裕为光绪帝的皇后,自然赞成。但在“国丧”期内,他们没有立即采取行动。不过,他们一执政,就把袁世凯冷落在一旁了,颁布谕旨,批裁折件,载沣大都取决于张之洞和世续等人,不让袁世凯过问。
12月2日,溥仪即皇帝位,定明年为宣统元年。19日,为了表示新朝的“恩泽”,朝廷优赏奕劻“亲王世袭罔替”;赏加世续、鹿传霖太子少保衔,用紫缰;赏加张之洞、袁世凯太子太保衔,用紫缰。
御史江春霖以为事关重大,上疏摄政王说:“伏思庆王在庚子虽稍有微劳,而自当国以来,政以贿行,官以私进,如袁世凯、徐世昌、杨士骧、赵秉钧、冯汝骥、唐绍仪、袁树勋、增韫等,莫不以重贿破格擢用。而袁尤为其腹心,借新政为名,引用私党,遂令官场相习成风,以奔走为事,钻营为能。今者摄政王监国,此风少息,盖以我摄政王素有贤声,将退小人而用君子。今庆、袁等又邀巨宠矣,不知者以为庆王宠仍不替,宵小之徒且复弹冠相庆矣,袁等之门又如市矣。造端虽微,而关系于前途者甚巨。我摄政王其重思之。”借讲朝廷优赏之不当,参劾奕劻和袁世凯。
赵炳麟也乘机发动,上疏密陈用人大计。疏称:袁世凯当军机大臣最令人担心。理由有二:其一,袁世凯为人变诈多端,“善构骨肉”,光绪帝“以三十馀年之长君尚束手就箝,终身郁结,而世凯得以树植私党,挟制朝廷。方今主少国疑,似此包藏祸心、罔知大义者久在枢垣,他日必生意外之变”。其二,“今日袁世凯党羽虽多,幸皆富贵利达之人,世凯一出军机,必多解散。若待其党根深固结,谋定后动,他日监国摄政王虽欲去之,亦无可如何。至是时惟有敢怒不敢言,俯首听其所为而已”。因此,必须迅速将其罢斥,“以奠国本而杜后患”。
紧接着,御史陈田揭参袁世凯。袁世凯反对度支部尚书、镇国公载泽清理直隶财政,擅用军机处名义发电,企图要隆裕太后垂帘听政诸传闻,亦被人告知载沣。善耆和载泽同时秘密向载沣进言:“此时若不速作处置,则内外、军政方面皆是袁之党羽;从前袁所畏惧的是慈禧太后,太后一死,在袁心目中已无人可以钳制他了,异日势力养成,削除更为不易,且恐祸在不测。”主张非严办不可。
载沣决定惩治袁世凯,拟了一道将袁世凯革职、拿交法部治罪的谕旨。但在征求奕劻、张之洞的意见时,奕劻首先反对,威胁说:“杀袁世凯不难,不过北洋军造起反来怎么办?”
张之洞尽管与袁世凯矛盾不小,也不同意杀袁世凯,说:“主少国疑,不可轻于诛戮大臣。”
载沣一听便泄了气。这是因为:第一,袁世凯的势力的确很大,载沣不能不有所顾虑。袁世凯在政界的党羽不必论,仅北洋六镇军队就有五镇掌握在他的党羽手里。当然,杀了袁世凯,北洋军未必敢于造反,但对只知有袁世凯、不知有大清朝的北洋军来说,造反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万一造起反来,以一镇而敌五镇,优劣之势显而易见;而且这样一来,势必牵动全国大局,如果革命党再乘虚而入,后果严重。他不敢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对奕劻的威胁不能不认真考虑。第二,当时已经规定了谕旨必须经军机大臣副署的制度,除非载沣有勇气打破副署制度,敢于独断专行,不准军机大臣过问,否则,要想达到杀袁世凯的目的也不可能。可是,他为人优柔寡断,缺乏决断魄力,经奕劻、张之洞一讲,竟自无可如何,不得不将谕旨再三修改,最后终于接受张之洞的意见,改为“开缺回籍养疴”,于1909年1月2日发布。
这道上谕是:“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后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驰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著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借故强行将其罢官。但也不是完全事出无因,上年袁世凯搞祝寿被劾后,就是以“患足疾”为理由请假的。载沣执政后,袁世凯自知失势,也曾称患足疾,令人扶掖入朝。
奕劻最初听到载沣要严惩袁世凯的意见后,马上告知了袁世凯,劝其赶快躲避一下。袁世凯惊惧万状,立即换上普通服装,坐夜车去天津,住在英租界利顺德饭店,想通过直隶总督杨士骧搭船逃亡日本避祸。杨士骧避嫌没有出面,命其长子杨毓瑛向袁世凯说明利害,劝其回京。袁世凯复返北京。不久,即接到了“开缺回籍养疴”的谕旨。这时,他内心的恐惧才减少了一些,当即到摄政王面前“谢恩”。学部侍郎严修上折请朝廷收回将袁世凯开缺的成命,遭到申斥。
1909年1月6日,袁世凯仓惶登车前往河南,到车站送行的只有严修等三四人,专车更没有,昔日的威风排场一变而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其心情之悲凉可想而知;但能保得住一颗头颅,已是不幸中之万幸。
载沣罢斥袁世凯,与满汉问题毫不相涉,和实行宪政也无关系。但袁世凯的党羽为了蛊惑人心,制造混乱,挟制朝廷,重新起用袁世凯,竟大肆散布谣言,说什么袁世凯系“因首倡立宪获咎”,罢斥袁世凯是“实行排汉也,反对立宪也”;甚而对外国人说:“此外交之大变化,而拳祸之再作也”。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又“见袁氏曾主张立宪而今罢归也,以为吾国宪政前途或生障碍”。一股暗流在扩大。
为了击破袁党的阴谋诡计和无耻谰言,以正视听,推动宪政顺利进行,立宪派指出:袁世凯自人军机以后,从未“建一谋,行一政,促立宪之进步”。他所做的第一件“新政”就是强令苏杭甬铁路借款;他提倡立宪的真实动机,“非实见夫宪政之善,而以是救国利民也,欲藉宪政以自卫也”,不过想出面组阁,对宪政没有什么功劳。非但如此,他还最忌恨热心立宪的人,“认为大仇巨敌”,“若此等人果能盘踞政界耶,则内阁不知为何等责任,国会不知有何等权力,名为立宪,实则较之专制尤为惨酷”,“故曰袁氏开缺于立宪前途有益无损”。“其所深恶痛绝、除之惟恐不力者,则在民权”,“论者以为假文明之面具,而行其野蛮之手段者,恐不诬也。”有力地回击了这股暗流。
许多人主张应当将袁世凯的党羽一概罢免,以防其报复和死灰复燃。赵炳麟也上疏主张解散袁党,罢黜奕劻,调走直隶总督杨士骧,用人不分满、汉,以息谣言。载沣当即召见赵炳麟,询问如何布置。赵炳麟提出宣布袁世凯罪状;独任张之洞为相,表示重用汉人;起用岑春煊统率禁卫军,巩固朝廷;召立宪派康有为、郑孝胥、张謇、汤寿潜以及赵启霖等人进京,教授皇帝读书,并兼任摄政王顾问,以收海内人望;“实行立宪,大赦党人,示天下以为公”。可是,这个意见却受到与康有为、岑春煊有矛盾的张之洞的大力反对,张之洞认为奕劻老成持重,镇安皇室非他莫属,坚主仍用奕劻。优柔寡断的载沣终于听从了张之洞的意见,让奕劻继续把持朝政。
但袁世凯庞大的潜在势力及其散布的谣言终究不能让载沣放心,为预防不测,载沣将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调任邮传部尚书;又借京察的机会,令民政部侍郎赵秉钧退休。同时接连发布上谕,宣布朝廷一定将预备立宪进行到底的决心。袁党的鬼蜮伎俩被粉碎,人心和政局也得到了稳定。
“垂钓”洹上
袁世凯居官期间,利用搜刮的巨款,在豫北的汲县、辉县、浚县和彰德(今安阳市)购置了大量田地山林,修建了数处房舍。罢官以后,他未回项城老家,带着两个姨太太到卫辉府的所在地汲县住下。
袁世凯之所以不回项城原籍,除了祖籍的房舍已给亲族外,主要是因为家庭矛盾所致,他不愿同其兄袁世敦往来。矛盾的产生起因于安葬袁世凯的生母刘氏。事情是这样的:袁世凯兄弟共六人,除袁世敦为父亲袁保中的元配夫人刘氏所生,系嫡出以外,其馀五人俱为袁保中的继室刘氏所生。对袁世敦来说,袁世凯的生母为庶母。1902年10月,袁世凯由直隶总督任上回祖籍项城安葬其生母的时候,因葬地与恪守封建伦理原则的袁世敦发生了剧烈冲突。袁世敦认为她不过是一位庶母,不准埋人祖坟正穴,只准拊葬于坟地的边角。袁世凯同他争执了很多次,他坚决不答应。在那个时代,有关家族中的大事,官高权重的袁世凯说了并不一定算数,最后要由袁世敦这个嫡长子决断。袁世凯没有办法,只得另外买了一块新坟地安葬了自己的母亲。从此以后,袁世凯就断绝了同袁世敦的往来;也由于这个原因,罢官后他没有回到项城的老家。
辉县城西北五里有河南著名的百泉、苏门胜景。百泉是卫水之源,泉流清澈,毛发可鉴,周围楼台亭阁或雄伟宏敞,或玲珑小巧,与嵯峨苍翠的苏门山交相辉映,风景极为秀美,自汉、晋以来,即成为名流隐士的游览栖迟之所。魏、晋时期的隐士孙登,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宋以来的程颢、程颐、周敦颐、邵雍、耶律楚材、姚枢、许衡、孙奇逢等理学家、经学家、政治家,以及不食清粟而死的彭了凡,都曾来此游览、隐居或讲学。乾隆皇帝亦在此驻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