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土地的主调,不是虚张声势的苍凉感,不是故弄玄虚的神秘感,也不是炊烟缭绕的世俗感。有点苍凉,有点神秘,也有点世俗,一切都被撮合成一种有待摆布的诗意。这样的河山,出现伟大时一定气宇轩昂,蒙受灾难时一定悲情漫漫,处于平和时一定淡然漠然。它本身没有太大的主调,只等历史来浓浓地渲染。一再地被大富大贵、大祸大灾所伸拓,它的诗意也就变成了一种有待填充的空灵形态。
——余秋雨
脚下古城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巴格达、离开伊拉克,前往我们的下一站——伊朗。
陈鲁豫:我们在伊拉克待了整整10天时间,最大的感受就是完全和外界失去了联系,现在最让我激动的不是离开这儿,因为我其实在这儿待得还可以,见到很多我不可能在其他地方见到的事情。最使我兴奋的就是我终于能够用我的电话了,在伊拉克边境时他们海关人员给我们电话上都上了封条,在离开伊拉克之前绝对不能够打开,所以我们过了10天偷偷摸摸打不了电话的日子。11月19日早上9点,我和同伴们准时到达两伊边境,开始履行正常的出境手续。
出乎意料,这次我们出境的手续办得非常快,到汽车开动到准备离开总共还不到半个小时,这和我们来的时候在边境等了8个小时,形成了一个很强烈的对比。之所以这么顺利,可能是因为走总是要比进简单一点,此外还因为这一路有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同胞们一直陪同,他们事先也肯定做了很多的工作。在伊拉克将近10天的时间,他们对我们的各项拍摄、采访工作也都给予了很大的支持,这种情谊让我们心里挺有几分依依不舍。
伊拉克渐行渐远,车队开出不久,就看见远处城堡上两位宗教领袖的巨型画像,这就是伊朗给我的第一印象。
经过了一整套的入境手续之后,下午2点多,车队终于冲出铁门,驶进了伊朗,道路两旁沙土沉寂,人声全无,只有车轮快速驶过的声音。很容易就使人想起,几年前这里曾是硝烟弥漫的两伊战场。果然车行不久,就看到废弃的坦克和一排排的军车停在路的两旁,在斜阳的照射下非但显不出威武,反倒有一些败落的味道。据说,这里沿途村庄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和这场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8年的两伊战争使伊朗损失了几十万精壮男子,这里每个家庭都因此而支离破碎。
西北边陲小镇巴赫塔兰据说是伊朗重要的棉花生产地,我们到达时已经是晚上7点钟,准备在这里吃第一顿伊朗饭。夜色下的巴赫塔兰,让我们第一次静心感受到浓郁的波斯风情。
陈鲁豫:现在其实一点儿都不冷,我之所以包上头巾,也是因为入乡随俗。今天早晨我们是8点半钟出发的,现在已经是下午将近6点钟了,在路上又是奔波了一天的时间,现在我们到了一个小城市叫巴赫塔兰,这里是今天晚上我们可能会下榻的酒店。虽然外面看起来很不起眼,不过里面装潢得还可以,但今天晚上会不会住在这儿目前还不知道,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所有人的意见还没有统一,有人说希望能够赶夜路直接去德黑兰。如果开车去德黑兰的话,要走一段很长的夜路,也会比较辛苦的。
为了安全起见,车队最终还是决定住在这家边境旅店,不能不提的是,旅店每个房间都有一本《古兰经》。
伊朗人带我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位于哈马丹市①的米底王国都城遗址。
米底王国是公元前5世纪伊朗人建的第一个王国,关于这个王国只有巴比伦发现的楔形文字中才有记载,这个博物馆只是陈列着这个遗址出土的大量文物。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也曾在书中提到过米底王国,但他同时也承认对此知之甚少,如今我们这些东方小生的到访,不知会不会让这位古代大师捶胸顿足、感慨万千。
陈鲁豫:伊朗虽然是位于中东的阿拉伯国家,但伊朗人还是属于欧洲的雅利安民族,因为伊朗人的祖先是几千年前从欧洲迁移到伊朗高原的,所以伊朗人讲的波斯语也属于印欧语系。现在我们是在伊朗的一个叫做哈马丹的地方,到了哈马丹,这个古城遗迹必须要来看一看,这个古城名叫Hegmataneh,始建于公元前8世纪,而开发工作是从5年前开始的,到目前为止已经在这个古城遗迹发现了大量珍贵的历史文物。
我们来到5年前还被当地人踩在脚下的古代都城的发掘现场,伊朗人很有保护文物的意识,将遗址搭大篷遮盖,大篷下面密集的房舍、小小的街道以及排水管道都依稀可辨。据专家介绍,在挖掘过程中,他们还发现米底王国以后各个时代的文物,例如波斯帝国时代的、亚历山大时代的、安息王朝和萨珊王朝以至后来的伊斯兰时代的文物,一应俱全,各具特色。
接着,我们又被带去参加一位犹太先知的古墓,古墓中埋葬着这位先知和他的侄女。乍一听这或许和伊朗历史无关,但这个古墓的意义就在于这位犹太侄女当时嫁给了波斯帝国最强大、最仁慈的君主居鲁士的后代子孙。米底王朝之后,居鲁士建的波斯帝国,是波斯文明中最为辉煌的时期。
余秋雨:昨天我们在哈马丹见到两处古迹,它们所代表的正是伊朗历史的第一页和第二页。第一页就是他们第一个王朝——米底的首都,5年前才发现的。第二页、就是他们最辉煌的时代——居鲁士时代的一个墓葬。而这个墓葬表明,在古伊朗的时候,他们对异族人的宽容和慈爱,他们居然可以和犹太人结婚。
这历史的第一页、第二页翻得非常地透彻和辉煌。但接下去伊朗也慢慢地衰落了。
余秋雨:主要是在和希腊打仗时失败了,失败以后麻烦事非常多,但是最后他们还是崛起了,出现了一个我们中国都知道的安息王朝,后来又出现一个萨珊王朝,最后又被阿拉伯人进攻,进攻以后产生了伊斯兰时代,伊斯兰时代一直延续、延续,直到近代的时候面临很多外族入侵,但是他们还是依序伊斯兰文化一直缓慢地生存到今天。
通往墓地的街道是一条具有2000年历史的古街,名字叫夏略底,去时匆忙,来不及细看,回来再看时还真能品位出古色古香的味道。穿行其中,很容易让人想起中国南方的小镇:旧色的商店和闲适的人群交相错落,穿着黑袍子的妇女,真真切切地游荡在你的眼前,在不时提醒我们人在异地,心在他乡之外,又生出了对伊朗的丝丝亲近感。
还我旧时袍
据当地人介绍,德黑兰是个没有夜生活的城市。
我们到德黑兰的时间是晚上7点多钟,晚上人们都在家里看电视,电视节目中没有西洋歌曲,也没有女歌星的演唱,即使体育节目中有穿泳衣的女运动员也要被全部删去。
陈鲁豫:我们终于来到了德黑兰,现在已经是德黑兰时间晚上7点多钟了。这里就是我们住的酒店,在天黑的时候进入德黑兰,感觉这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交通很拥挤,车很多,不过我相信,白天看感觉会完全不一样。
白天的德黑兰像一首描写深秋的古诗,成熟中带有一丝苍凉,远处高山上融化的雪水无声地流淌在街边的石沟中。伴随着黑袍女子的匆匆步伐,喧闹的国产汽车拥挤在宽阔的马路上。而对我们来说,随着戴头巾时间的增长,我们越来越难忍受这种不自由的穿衣方式。
陈鲁豫:我们几个人的装束看起来都觉得很滑稽,这是在伊拉克买的袍子,到这儿居然派上了很好的用场,头巾都是我们从北京带来的,因为进入伊朗之后这儿所有的女性,包括外国来的妇女都必须要戴上头巾,不光是在公共场合下,马路上、坐车,即便在餐厅里面吃饭的时候,再热,你的头巾、外套都不能够脱下来。昨天我没有穿外罩,穿了一件稍微紧身一点的毛衣,就有人提醒我说最好在车上待着。不知道别人的感觉怎么样,我觉得有点压抑。
在伊朗,女孩从9岁开始就必须戴头巾、裹黑袍。
陈鲁豫:你喜欢穿这样的服饰吗?
当地妇女:非常喜欢。
陈鲁豫:为什么?
当地妇女:我们认为穿这样的衣服比较安全,如果裸露的话,自己的美会引起男人的注意,甚至会导致一些男人坏的想法,遭到别人的欺负。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认为穿这样的衣服是比较安全的,可以保护自己。
看着这些漂亮的伊朗女人,你在被她们黑袍下的端庄而打动的同时,也会为她们生活色调的单一和压抑而深感惋惜。
陈鲁豫:您每天都要穿这件黑袍子吗?
当地妇女:出门的时候都是要穿的。
陈鲁豫:自己愿意穿这样的袍子吗?
当地妇女:当然了。
陈鲁豫:为什么?
当地妇女:这是宗教上的原因,是应当穿的。
当地居民(男):你们穿其他的衣服到我们国家来,我们可以接受,但是对于伊朗的女性来说,她们应该尊重自己的宗教,如果她们不把自己的身体掩盖起来,我们无法接受。
也许宗教原则就是无可争辩的信条,但是让我们这些“老外”感到大惑不解并无法忍受的是,他们对待外国女人和伊朗女人一视同仁的强制性做法。
陈鲁豫:其实真的别小看这头巾,我待在伊朗这几天心里就觉得很烦躁,因为它带给我的精神压力很大。我为什么要戴这个头巾?如果说现在天气还很凉,我戴上还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很热很热还是不能摘,确实感觉很烦躁。
余秋雨:因为你是从另外一个民族、另外一个地方来的。他们保持自己的民族习惯穿着是很好的、无可指责的,但是对于外来人如此要求,我觉得有点过分了。
陈鲁豫:我们中国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觉得还应该加一句:“己所欲,也不应该施于人”,因为你想要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应该分开来对待。
余秋雨:是,比如善良、宽容这些美德,是人类很好的精神力量,对于服装、对于自己的穿戴,毕竟是一个私人的问题,不要强加。
陈鲁豫:还有一点我觉得值得探讨,挺有意思的,我们有时候忘了戴头巾,会有人过来指指点点,提醒说你们要戴头巾。那样的人,无论男的女的,他们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呢?
余秋雨:我也在想,车子停下来后,我们车上的一位女士刚刚摘下头巾,就有路人,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他们宗教当中的重要人员就来敲窗,意思就是要把头巾戴起来,我们的女士打开窗,用英语跟他们讲“这是在车里,不是公共场所”,他们说“不,有窗,所以还是公共场所”,我觉得我无法想像他们是怎么来思考这个问题的。
陈鲁豫:对,我也特别想知道。
余秋雨:难道他们真觉得每一个外国人到这儿来都需要戴吗?很难说这件事情完全出于一种过于极端的心理,也可能他们内心想的是为你们好。
陈鲁豫:有可能。
在采访中我们也发现,不是所有的伊朗女人都喜欢这种一成不变的服饰,有40%的年轻女性希望能够在衣饰上有一种更大的自由。
伊朗妇女:有些人认为最好是让大家自由选择,谁愿意穿就穿,谁不愿意穿就不穿。
陈鲁豫:你的女同学里面,有没有不喜欢穿黑袍子或者戴围巾的?
伊朗妇女: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有一些人不喜欢。
陈鲁豫:你的观点是非常喜欢,有多少人不喜欢?
伊朗妇女:我非常喜欢,大约有40%不喜欢。
余秋雨:我昨天晚上专门找了一位伊斯兰学者聊天,我说我们什么都不谈,只是探讨是不是这个国家还需要进一步发展经济?他说对。我说最大的阻力在哪儿?他说阻力是我们有些开放城市要求外国女人戴头巾。
陈鲁豫:比如说德黑兰。
余秋雨:所以影响了投资。你看,伊斯兰学者也在思考,有没有可能在这方面宽松一点才能吸引外国投资。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如果细节上太讲究的话,投资者会认为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障碍,如果你是一个投资者的话。
应该松动一点。我们这么讲,一点儿没有影响到我们对他们宗教的尊重和对他们民族习惯的尊重,以及对他们服装文化的尊重,我们一点儿没有影响这点。
陈鲁豫:其实说实话,我看到很多伊朗女孩很漂亮,穿黑袍子在马路上走真的很好看。
余秋雨:我甚至感觉我们一路过来,我觉得最好看的就是伊朗女性了。
陈鲁豫:真的是,她们非常好看,五官的轮廓特别漂亮。
余秋雨:她们美丽的身材黑袍子是遮不住的。
陈鲁豫:黑袍的质料和垂感都特别好,走起路来很飘逸,所以很漂亮。
余秋雨:而且在人体美学上,把所有其他干扰性的色彩全部挡住了,她们是不拒绝化妆的,色彩全部留给化妆过的眼睛、嘴唇和脸庞,这多美啊。
陈鲁豫:她们的眼睛显得特别大,也特别好看。
余秋雨:所以对于这种服装本身,我们不能说它不好看,但是不能强加给别人。
在伊朗的公共汽车上,我们还发现了一种有趣的现象。
陈鲁豫:现在我们坐上了一辆伊朗的公共汽车,大家可能觉得比较奇怪,我离摄影机非常远,原因是我们的摄像师是一位男士。在伊朗,所有的公共汽车上都是这样,一个栏杆把车厢分成两部分,所有的女性乘客必须要坐在后边,男乘客坐在前边,不能够混着坐。这种体验对我们来说比较新鲜,在我们的身后,坐着很多的伊朗女孩子,都非常的漂亮,穿着差不多,有的人戴着黑色的头巾,还有人戴着蓝色的。像我们几个老外这样包着五颜六色的花头巾比较少一点。
除了公共汽车之外,在伊朗的学校等公共场所,男女也都要严格分开,你会随时想到中国“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而理发店更有意思,女子理发店就像是具有神秘色彩的女子集会的场所,幽深而隐蔽。只可惜,我们的摄影师全部都是男儿之身,所以都被严厉禁止在每一家女理发店的门外,不能进去拍摄。
革命印迹
在约旦,我们到处都可以看到已故侯塞因国王和现任国王阿卜杜拉的画像,到了伊拉克就换成了总统萨达姆的画像。伊朗自然也有。
陈鲁豫:在伊朗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像我身后这样的巨幅头像,上面永远画着两个人,一个就是长着一捋白色长髯的伊朗已故宗教领袖霍梅尼,旁边是伊朗现在的宗教领袖哈梅内伊。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可能更了解霍梅尼,他曾经在伊拉克隐居过长达13年的时间,在1979年又回到伊朗发动革命,他当年主张要发展自己的经济,摆脱美国人的控制。哈梅内伊现在掌握着伊朗的宗教、政治、军事以及经济大权。
伊斯兰革命前的巴列维王朝,是伊朗近代史交替过程中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礼萨王实行了一系列具有进步意义的改革,当时被称为“自上而下的白色革命”。据说当时伊朗已经开化到有女子穿袒胸露背的衣服畅然行走于大庭广众之下的地步。
1979年2月11日,伊朗什叶派领袖霍梅尼利用宗教的力量和国民投票选举,建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同时制定了新的宪法,目的在于反对在背后支持巴列维王国的美国及其文化。
陈鲁豫:您喜欢革命以前的生活,还是喜欢现在的生活呢?
伊朗妇女:那时我还很小,但我知道现在有的人很喜欢那个时候的生活,也有人喜欢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