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只得跟姜檀奔出。
左手被紧紧拉住,前面的人似乎很兴奋。
殿外晨风清凉。
身前的人影在风中飘然,开心地往前奔跑,那么毫无顾忌。
她忽然觉得,这人真像个孩子。
姜枚刚刚下朝,正在殿内休息,才端起一杯水,就看见两个人手牵手奔进来,倒将他吓了一跳。
“阿檀,怎么了?”他诧然问。
姜檀却只是笑。
楚卿抽回手,无奈地说:“没什么。三殿下去找我,一起来看陛下。”
姜枚失笑。
他看看楚卿,歉然道:“我这个幼弟孩子脾性,让大长公主见笑了。”
楚卿莞尔摇头。
姜檀走到姜枚身边,十分开心道:“皇兄,大长公主愿意为你医病,不是像太医那种,为了医病而医病,她是为了让你平安,只是为了这个。”
他说着说着,回头看一眼楚卿:“她和我一样。”
姜枚轻轻一笑。
姜檀又扭过头,继续看着他:“皇兄,有人和我一样呢!和我一样明白你好,也和我一样对你好。我好开心!真的开心!皇兄,你还记得去年冬天,你对我说过的话么?”
姜枚一愕。
姜檀拉住他衣袖,摇了摇说:“皇兄忘了么?”
姜枚有点好笑:“阿檀,去年一个冬天,我对你说过很多话,不知你问的哪句。”
“那一天很冷,我在你的东华殿,为你添碳取暖。”姜檀立刻提醒,很期待地道,“你当时对我说,世人多浅薄,让我不必在乎,只要等……你忘了?”
他忽然不说了,眼巴巴看姜枚。
世人多浅薄……
姜枚猛地记起。
他恍然看着幼弟,微笑说:“我没忘。”
“那皇兄还记得,你答应我的话么?”姜檀问。
“记得。”
“那……”
“阿檀放心,我知道了。”姜枚笑道。
姜檀也笑了。
楚卿看着两个人,不禁一头雾水。
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径自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也不管还有个她,正在旁边干站。
姜枚终于看向她。
姜檀也回头看她。
“大长公主殿下,多谢你为我费心。”姜枚微笑,神色真诚。
楚卿摇摇头:“是我该多谢陛下。”
“那正好都不必谢了。”姜檀忽然接口,笑眯眯说,“彼此谢来谢去,都是些繁文缛节。大长公主殿下,可以开始为我皇兄医病么?”
“好。”
“从诊脉开始?”姜檀一边说着,就要去搬椅子。
“不必了。”楚卿制止他,看一眼姜枚,“关于陛下的病情,我昨夜已经看过,不须再行诊脉,直接配药即可。”
“那更好!”姜檀大喜,立刻问,“是直接开方子,还是去太医院看看?”
“去看看最好。”
“我带你去!”姜檀说。
楚卿看着他。
这个人今天怎么了?兴奋得不同寻常。
她心中还在奇怪,姜檀已走过来,又要伸手拉她。
她一缩手。
“三殿下,我自己会走。”她瞪着他说。
这人怎么搞的!
姜檀的笑容一滞,伸出的手顿了下,只好转个方向,朝殿门做个请的姿势,干笑两声:“那好那好,大长公主请。”
楚卿又看他一眼,才向姜枚告辞出去。
姜檀也跟出去。
临出殿门之前,他回过头,冲皇兄眨眨眼。
姜枚一笑点头。
两个人来去匆匆,殿内又静下来。
姜枚坐在椅子上,看门外人影渐远,心思飘回去年冬天。
那天很冷。
阿檀不停往火炉中添碳,整个东华殿内温暖如春。
暖春一般的空气中,两人的谈话如在耳畔,穿越如水时光,那么清晰地回荡。
当时他对阿檀说……
“世人多浅薄。阿檀,那些嘲笑你的世家女,她们只见名利外衣,看不见你本人。似那种女孩,根本配不上你。惟有穿透浮华,识清你本人,才知你的可贵。这样明澈的女孩,才值得你上心。所以,总有一个人,会真心对你好。你只要等,耐心等。”
“可如果人家识清了我,却仍不对我好。那我就拉她来,让皇兄开导。”
“好。阿檀放心,这事交给我。”
往事历历在目。
姜枚不由莞尔。
万没想到,这一天竟真的来了。
他笑了笑,又思及楚卿。更没想到的是,阿檀拉来的女孩,竟是陈国暗部公主。
昨夜一席倾谈,让他印象极深。
暗部公主竟出乎意料地是个执着之人。
人惟有重情重义,才易偏生执着。而偏执到内心煎熬,可见情之犹深,一旦情动,便无法自拔。
可惜……
她心中的煎熬,却不是为阿檀。
这可让他怎么说?
姜枚叹口气。
自己这个幼弟,真给他出了个难题。
姜枚此刻的为难,姜檀并不知道,他正跟在楚卿身边,笑眯眯地瞧她。
楚卿余光又瞥他一下。
他还在瞧!
从刚才出来至今,他一路走一路瞧,却一直不说话。
每一次她瞥向他,都发现他在瞧她,而且还带着笑,安静地、微笑地、持久地、意味不明地瞧着她。
瞧得她有点发毛。
啪!
她忽然站住,索性转过身,面对他问道:“三殿下有事?”
“没事。”他笑眯眯说。
“那你总看我做什么?”她皱眉问。
“不能看么?”他反问,还在笑。
她无语了,忍不住说:“三殿下,你既没有事,却一直盯着我,不觉这样很诡异么?”
“诡异?”
姜檀眨眨眼,摇头道:“不觉得啊。我想看你,就看着你了,这有什么诡异的?”
这个回答简直绝了。
楚卿几乎无言以对。
她深吸口气,换了个问题:“三殿下今天很开心?”
“嗯!”
“为什么忽然这么开心?”
“我给你说过了。”姜檀说。
给她说过了?!什么时候说的?又说的什么?她怎么没印象?!
楚卿看着他:“三殿下在开玩笑?”
“当然没有。”
“你何时给我说过?”
“我到平华殿找你,拉你去找皇兄的时候。”
那个时候……
可在她印象中,他并没说什么,只是十分高兴,说她对他皇兄好……难道是这句?
“因为我对郢主好?”她问。
“这也算一点。”他说。
“还有别的点?”她又问。
“我给你说过的!”他微微撅嘴,似乎有点不满,“就是那个时候,我话的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是什么?
她想了半天,发觉实在想不起来,好像没什么最后一句。
姜檀越发不满。
“大长公主殿下,我对你说话,你都没在听吧?”他哼哼一声,又说了一遍,“我最后一句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楚卿一愣。
这到底……算什么?!
姜檀已凑过来,眉开眼笑说:“大长公主殿下,你有没有过这种时候……就是忽然间发现,身边有一件东西,原来很让自己喜欢,还越来越喜欢。你可曾有过这种时候?或者……有过这种感觉?”
楚卿瞪着他:“一件东西?”
“嗯!”他点点头,又摇头,“不不,我这是打个比方。”
打比方……
呵!
楚卿再不理他,转身继续走。
这人今天多半疯了!
姜檀见她走开,立刻又跟上去,笑嘻嘻问:“大长公主一个人走那么快,竟都不等我,你认识路么?”
“当然。”楚卿说。
“当然不认识?”
“当然认识!”楚卿也不看他,没什么好气,“三殿下,去年冬天我曾来过,还假扮孙太医,你难道忘了?”
“没忘。”
没忘还那样说?!
她真觉得这人今天有点不正常。
余光又扫了一下。
他还是在看她!似乎还带着笑!
她抿抿嘴,走得越快,始终不再看旁边一眼,像在避开什么一样。
她想避开那个注视。
说不出为什么,那个注视让她很不自在,更不愿去对视。
以前分明不这样。
以前两人生死敌对之时,还少了两下对视?
当然不少!
记得那个时候,她和他都不会错过对方的目光,恨不得看入对方眼底,看入对方心底,看对方在盘算什么。
那个时候的对视,双方都锋芒隐约。
而她从不退缩。
可是现在……
他们的锋芒都没了,已经不需要了。她不需要了,他也不需要。
这本该再正常不过。
然而似乎从现在开始,才变得不正常了。
如今他看她的目光,竟让她不敢对视,甚至即使不对视,他的注视落在她身上,也让她觉得如立针毡。
这是怎么了!
是他不正常了,还是她不正常了?
难道这真的……因为他那句话?他的最后一句话……那句来得莫名的话。
真的莫名其妙。
她不知这从何说起,可他偏偏说出来了。
真是乱了。
她忽然有点怀念过去,那段曾经敌对的时期。至少在那个时候,她不会这样心烦。
楚卿不由苦笑一下。
昨夜听过姜枚的话,她心情豁然开朗,难得地无比宁静。当时她认为,会一直这样宁静下去。
可没想到,今天一早又乱了。
都怪这个姜檀!
忽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幸好,她只是有点烦乱,倒还不至于煎熬。
这些都没关系。
乱一下就会过去了,她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