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亲爱的小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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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时光潮汐冲散了谁的年少(1)

夜深人静的时刻被雷声惊醒,熙晚从床上坐起来,漆黑的夜色里,听到窗外的雨声。

那样大的雨,一如多年前,在沈西湖畔疾速奔跑的雨夜,豆大的雨点落在自己的额头上,脸上,衣服上,却在多年后淋湿了她的心情。

那个雨夜,被罗筝紧握的一双手全是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那时候她不过16岁,罗筝18岁,他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去找工作。

是的,罗筝不过是个小无赖。但是他有个万分优秀的小女朋友,熙晚见过她,她是高三的凌燕子。

当然,罗筝并不属于王子的行列。熙晚一直觉得,他有点像童话情节里斩恶龙,劈荆棘,渡险江的骑士,最后把一条光明平安的道路让出来给王子,叫他去接他的公主。罗筝有点像个没有睡醒的骑士。因为他之前的样子,倒像是一条恶龙。

那天是熙晚的生日,奶奶给了她五十块钱买新衣服。她头一次捧着这样一大笔属于自己的“巨款”,没有欣喜却有些不安。一整天的课,她都在思考要不要去买那件自己看上很久的扎染的裙子,红绿黄撞色,在初秋的单调色彩里,让自己很是眼前一亮。挣扎到下课的最后五分钟,熙晚想,还是去菜市场买些新鲜的菜吧,她和奶奶吃久了腌制品和转黄的菜叶,该吃点肉了。五十块,可以买半只烤鸭,还可以买很多新鲜的蔬菜,如果精打细算着来,还可以买一条小鱼。

可是那天放学,熙晚预备打牙祭的兴奋,被罗筝给打破了。

她身上的钱全部被罗筝搜刮,她哭丧着脸却不敢反抗。

罗筝分明从她的身上看出一点悲伤,于是这个“勒索犯”竟然拍拍她的肩膀说,以后有啥麻烦,我替你解决。

没有找到工作的罗筝,在虚度一个暑假糜烂一个夏天后,忽然发现连买份礼物给燕子的钱都没有了,他几天没有抽烟,走投无路竟然打起勒索的主意。

熙晚是他勒索的第二个人,不知道怎么的,罗筝忽然觉得,握着别人钱的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一百块钱,可以去小市场给燕子选一条裙子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女生的眼光,于是思忖了半刻,跨上单车就去追刚才被自己打劫的小姑娘。

喂,可以帮我个忙吗?

鬼使神差地,熙晚竟然点了头。

就这样被害者带着加害者去了棉布市场,那里有几家外贸店,衣服便宜又好看。

这个好看吗?

罗筝摇摇头。好像不太适合燕子。

那这个呢?

罗筝还是摇摇头。

熙晚想了想,于是将自己想要的那条裙子推荐给罗筝。

彼时是阴天的傍晚,罗筝看到这条裙子时只觉得眼前一亮。

问一下价格,居然才六十块,于是大剌剌地就要付钱。熙晚拦住他,然后这个说话细声细气个头又娇小的小姑娘开始砍价。砍得不多,但也给他省出了十五块钱。

她将衣服交到他手里时,脸上有种满足感,仿佛这件衣服是她的战利品。

罗筝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将原先从熙晚那里勒索来的钱,交回她手里。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他们并肩走出棉布市场,门口有叫卖棉花糖的小贩,罗筝犹豫了一下,跑过去买了一串棉花糖递给熙晚。

他记得清楚,这个姑娘有两个酒窝,笑起来时皎洁如月,也灿烂如葵。

他知道了,她叫熙晚。

罗筝没能把那条裙子送出去,因为他看到燕子穿着今年秋天淑女屋的最新款裙子,价格足足是他手里裙子的十倍。

那天晚上,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去燕子的party,他有种捉襟见肘的沮丧。

而同一天晚上,熙晚正在新华巷摆着烧烤摊子。奶奶回去拿材料,她一个人招呼着一大摞的客人,汗水涟涟,手忙脚乱。

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喊了一句,城管来了!

整颗心都绷紧了,三秒后反应过来,立马推着车子就往黑巷子里跑。

跑得过快,又因为天黑看不清路,烧烤车被一绊,她便摔了个人仰马翻。

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听到远处嘈杂的人声,几乎是忍着痛,挣扎着爬起来,想把重得要命的车子扶起来。

要是被城管抓住,非但是罚款,连这台车都要被没收。

而这时,一双手替她将车子扶起,熟悉的声音,喂,我帮你啦!

他带着她飞奔,逃过了城管的视线,在一个寂静的小巷子口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停下来,才觉得脚上疼得要命,感觉脚踝崴了一下,有点肿胀感。

罗筝说,熙晚,你是卖烧烤的啊?

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说,谢谢你啊。

罗筝说,好了好了,我们两个扯平了哦。我上次就说过,有麻烦你找我嘛。

这个笑起来痞里痞气的男孩子,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坏极了,坏到她都不敢反抗就老老实实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他。可是几分钟后她却又觉得他好玩极了,摸着脑袋请她帮忙挑选给女朋友的生日礼物。而现在,她觉得他仗义极了。

他陪她把烧烤车推回家,熙晚拖着一条腿跟在他后面,隔了一会儿,罗筝臭脾气地回头催她,快一点啊,我赶时间呢。

她一急,想要快步跟上,却扑通摔到地上。

罗筝这才发现她的腿伤。他皱着眉头,将烧烤车推到一边,然后俯下身来,催她,快点上来吧。

罗筝背着她去了一个跌打的老师傅的弄堂小诊所。

老人很可爱也很健谈,给她上药时,熙晚咬着牙流了一头的汗。

老人对罗筝说,这小姑娘可真勇敢。脚肿得跟馒头似的,也不哭。还是你比较胆小,受点小伤还叫个不停,丢人啊。

老人开玩笑指着熙晚问他,这是你女朋友不?

罗筝愣了一下,嬉皮笑脸说,是啊是啊,漂亮不,刚捡回来的。

明知道是开玩笑,她的脸却红了。

倒是老人家故意板起脸来说,才不像,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跟了你?糟蹋了糟蹋了。

罗筝与老医师熟络的原因,是他三天两头光顾来这家小诊所。因为他三天两头打架,三天两头鼻青脸肿。

那时候熙晚还不知道,大多数原因,都是因为燕子。

她只是觉得,小诊所里昏暗的灯光,药酒的气息浓烈,罗筝没正经地和老人拌嘴,让她心里头觉得很温暖。

而罗筝终究是错过了燕子的party。背着熙晚回家后,他在熙晚家门口打了很久很久燕子的电话。

一整个晚上,他的眉头都是紧紧锁着的。她望着他侧脸的绷着的弧度,心里也很难过。

深夜十二点的时候,燕子的手机通了,原本半靠在桌子上一脸颓丧的罗筝弹了起来。

熙晚隐约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然后,罗筝是长时间的静默,那是一种可怕的静默,像是有一根铁丝,紧紧地勒紧了她的喉咙,许久,罗筝发出一声低沉又嘶哑的怒吼,手机砸得粉碎。

她听得真切,那天的生日宴会上,燕子喝得烂醉,竟和追求她的一个男生C回了家。

尔后的事,她便不知道了。她只记得那天她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直到罗筝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深处,和夜色纠缠在一起,渐渐淹没,只剩下落寞还在,让她的心微微地疼了一疼。

这不过就是与罗筝相识的全过程,她目睹了他的落魄,他的坏心思,他的臭脾气,他的细心,他埋在骨子里的小可爱,还有他的悲伤。

这让她觉得,认识了他很多年。

不知道罗筝和燕子如何。不过后来,她曾悄悄看到罗筝和燕子手挽着手从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里出来,熙晚几乎是下意识地低着头,打算假装什么也看不到地过去。

罗筝却叫了她的名字,熙晚!

男生脸上是幸福洋溢的,熙晚有些尴尬地抬头,见罗筝拖着燕子过来。燕子是满脸的不情愿。

当然是不情愿的,自己的男朋友拖着自己和一个陌生女生热情打招呼。

然后还将自己刚开封还未喝一口的奶茶递给她,喏,给你。

这些都让燕子的脸色很不好看。罗筝当然是没察觉,继续叨唠,熙晚,你今天晚上还要开工吗?

开工当然是指她的烧烤摊。

然后罗筝叮嘱她,防着城管是其次,安全还是第一位。

罗筝是陪燕子去上补习班的。他们匆匆离开后,熙晚捧着那杯奶茶心里有种莫名的难受。燕子多漂亮,一条淑女屋的裙子,让她的腿显得修长又笔直,肤若凝脂,气质又极佳。像个公主。

她站在罗筝旁边,像极了言情小说里的英俊的不 良少年和乖巧的富家千金。何等般配。这样的般配是不需要什么衬景的。那些青春里的小插曲,感情里的小瑕疵,是影响不了的。

也是她不忍心去打搅的。

熙晚想,她这样彻头彻尾的灰姑娘,骑士是不会去拯救的。唯有什么都不必担心不必忧愁的王子,才有空将她的悲悯捧起来怜惜一遍。

那个王子也许早就出现过,可是熙晚也不记得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秋去了冬来,而熙晚也跟这天气一样,越来越沉默。

偶尔会在烧烤摊碰见来捧她生意的罗筝,少年更加清瘦了,他总是大大咧咧地丢下一张大钞,说不用找了。

和当初勒索她五十块钱的小痞子大相径庭吧?可明明才过去几个月罢了。

嗯,才几个月,就当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个骑士,朝她策马奔腾而来,却终究是策马奔腾而去,连停下驻足的时间都不曾有。

后来,她的烧烤车还是被城管给没收了,那天她一个人蹲在一片狼藉的马路上,烟熏味很浓,烤肉焦掉的味道第一次让她觉得分外恶心。

没有来,罗筝始终都没有来。

奶奶没有责怪她,说,反正她上了高中,学习会越来越紧张,安心学习吧。

于是就这样紧凑地过了冬天,棉被和食物温暖不了的,就靠想象来温暖吧。

她真的不贪心,即便没有富足甚至有些贫瘠的生活,她还是可以笑。

即便那么久都未见罗筝,她还是可以笑。

熙晚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喜欢上了那个看似不 良少年内心却很透明善良的罗筝。

也是属于别人的罗筝。

这个冬天,圣诞晚会的时候,她目睹了罗筝上台送花,一大束的山茶花,兴许还带一点点露水。燕子满足地笑,将脸埋在花束里,如花仙子般美好。

而旁人,是只能看到精雕细琢的美好表象的。

比如熙晚,光荣榜上贴着她灿烂笑着的照片,在另外一种层面上,也算是光环笼罩。

上台发言不再战战兢兢,辩论赛上也渐渐对答如流。

看起来是健康向上向日葵一样的女生,就算是豆芽菜的身材和苍白的肤色又如何。

却又是极少数的人,知道她几个月前还得每天晚上匆匆忙忙地推着烧烤车到新华巷口摆摊赚钱,等染了一身的烟火和疲惫回来,再在灯火下挑灯夜读。

她活得那样的辛苦,周遭的人却看不见。

直到她带着伤来学校上课,开始埋着脑袋不举手发言,眼角的淤青,还有嘴角的小伤口。

而这时,罗筝竟然又出现了。

那时是熙晚在路上默默地走,忽然就听到了罗筝叫她,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定身咒似的,将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罗筝腾腾腾地跑到她面前,一声“熙晚,好久不见”叫她心生涟漪。

扬起脸冲他笑,声音却细若蚊呐,嗯呐,好久不见。

罗筝愣了,他盯着她的眉梢处,然后大声问她,是谁欺负你了?跟我说!

熙晚淡淡笑笑,拨弄下刘海遮掩着,摇头说,哪有人欺负我。

罗筝却说,熙晚,你可是上缴过保护费的呀,说,哥不在的时候,谁欺负你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她这样恶狠狠冷冰冰地说出这几个字,连自己都愣了。

看着罗筝表情凝滞,她有点心虚,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她要怎样跟罗筝说,她的父亲在赌场输了一大笔钱后跑路,剩下她和奶奶孤儿寡母留在这座城市里荒凉生活,赌场里的人三天两头来家里堵人,不满了便砸东西,她拦着,便连她也打。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不拦着,恐怕连活下去的依靠都要被统统砸烂。

而父亲,却始终都没有再出现。

这些伤口仿佛墙壁上剥落的漆,她小心翼翼用苔藓掩藏,拼命告诉自己,没有关系。

是会好的吧。是有一个人会肯为她出头,而那个人,不会是罗筝,也不该是罗筝。

她需要一点点地把债务还上,才能换来片刻安宁,她过得战战兢兢,像株风中战栗的向日葵。

而罗筝呢,一整个寒假,他都在邻市给一个叔叔的工厂打零工,拿微薄的工资,但是他很满足,因为能看到未来,那个有凌燕子的未来。

他们各自行进在自己的轨道上,不太顺畅的生活,可是却毫不相关。

而罗筝却悄悄地跟踪了她,他看到熙晚进了那间酒吧,那是他都不太涉足的地方,在这个小城市,酒吧里堆砌了太多黑色势力。

罗筝觉得心紧紧地一纠,便快步跟了进去。

他未曾想过,熙晚可能是一株暗夜生长的向日葵,浇灌她的从来都不可能是阳光。

父亲欠的钱太大笔,熙晚每个晚上都去打零工,攒下的钱却是杯水车薪,但这样,起码能换来奶奶的片刻安宁。

然而这次,那个臂膀上全是刺青的男人,却指着她手里的钱说,太少了。如果不尽快还清,他绝不肯轻饶他们。

熙晚煞白着脸,请求放宽一段时间,那男人却伸出食指,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小丫头,要不用你自己来抵债也是可以的。

横空冲出的少年,忽然砸碎了一个酒瓶子,直指着方才轻薄的男人,锋利的酒瓶碎片,就抵在他的喉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