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小裳走到这个古色古香的镇子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舒畅。她想这才是她要的生活,尽管她才17岁而已,只是背着偌大的包乘着硬铺火车到了这里。
这个小镇有个好听的名字——桃花坞。
在很久以前尼小裳就读到了这个美丽若仙境的名字,它像妖精一样将她蛊惑了,以至于让她在这样的时间出现在这样的桃色之乡。
这里果真是美。
桃花瓣瓣落,美人依旧。仿若夕阳被感染,露出了粉红色的颊。尼小裳忍不住举起相机猛拍着,这是她多么向往的地方啊,她到了,她居然到了。
尼小裳并没想过要在这个小镇呆多久。她将行李卸在一个铺子面前。铺子外是青石板,焕发着怀旧的味道。铺子上歪歪斜斜地写着:糖果铺子。
旁边是一排小字:本店有两个阁楼。出租。面谈。
尼小裳现在急需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她真的是累坏了。
她叩响门。
“吱呀。”门开出一条缝,将尼小裳吓了一条。
一个女人的苍老的声音传出来,透过门缝,轻轻地刺着尼小裳的耳膜:有事么?
尼小裳笑起来:我刚到桃花坞,我需要一个住的地方。我看到门口……没待她说完,女人把门打开,示意她进去。
这个屋子暗,暗里却飘着糖果的醇香,让尼小裳不禁感到被温暖的东西包围着。
房租不贵。女主人似乎也不罗嗦,她只是问了尼小裳住多久。
尼小裳犹豫了下说一个月吧。
她收了房租,然后对尼小裳说:“房子是朴莆的。他有事外出,我只是暂时帮他看一下。他回来了,我会跟她说的。”
尼小裳来不及去想象这个朴莆是何人物,在阁楼里昏沉地睡去了。
暗暗地,仿佛有桃花和糖果的香味,飘进来,驻扎在她的心里。
这时候的尼小裳,不再想她的爸妈该有多焦急了。这个时候的尼小裳,完全忘却了自己流着泪冲出家门的情形了。这个时候的尼小裳,只知道她住在童话一般的仙境里,也许,有王子可以叩响她的门。
尼小裳醒来的时候竟然是次日清晨。她开机看见N条短信飙了过来,响个不停。
她不看,全部删除。
她觉得,既然走出来,就要有个样子。她是骄傲的公主,她不会回头。
她开门的时候看见对面站着一个男子。白色的衬衫,米色的休闲裤,有着恰若桃花的纯澈的笑。
他说:“HI。”
她竟然不知道回答,喉咙如同塞住一样。
他看着脸红的尼小裳笑得更热烈:“女孩,欢迎住进我的阁楼。我是朴莆。”
原来,这个男孩子就是朴莆,就是我的房东啊。
他朝尼小裳挥手说,走,去吃早餐吧。
尼小裳就那样地跟在他的身后。这时候阳光已经洒进这个昏暗的小屋子里。阁楼明朗起来。
早餐尼小裳的食欲很好。
糖果饼和稀饭。还有少数的菜。菜的味道很淡,但很舒服。尼小裳就这样偷偷看着朴莆,另外紧张地把稀饭往嘴巴里倒。
朴莆突然开口说,女孩。你只身来桃花坞的么?
尼小裳停了吃饭的动作,认真地说,嗯。
朴莆:怎么,和家里闹脾气?
尼小裳沉默着没说话。
他继续说着,女孩。脾气不小哦。但是你喜欢的话可以尝试。但是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朴莆回转身,去拨弄他的花。
尼小裳没说话,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她只想在这个娴静的镇子里,悄悄地一个人,呆上几天,或者是更长时间。
尼小裳走出去的时候看见朴莆正在帮隔壁的那个中年女子推着小车。他的头上有汗珠闪烁,在阳光下竟然那么璀璨。尼小裳一下子没回过神。
“嘿,女孩,来,帮个忙。”朴莆以欢跃的声音朝她叫着。
她微笑着跑过去,可她看到黑糊糊的煤球顿地停住了。
“我……要怎么帮忙?”她支吾着问。
“我们一起把煤球搬到陶姨的屋子里去吧。”他仍然是笑着。
尼小裳犹豫着。
如此脏兮兮的东西,她怎么敢碰。她满以为这个镇子什么都是纯澈的,她突然忘记了,这里的人也要生活。她没伸出手。她胆怯了。
朴莆看出了她的犹豫,没说话,他说,这样吧,女孩,你坐一边去等会,我等下带你去拍漂亮的桃花树。
他看着她的相机如是说。
尼小裳的心突然震慑了一下。她二话没说卸了相机,端过煤球往里屋跑去。她是那么买力。
朴莆在她身后看她,露出了她看不到的微笑。
尼小裳皱眉头将手洗干净。她的雪白的衬衫上有了黑色的印,像黑色的梅花。这是她给自己的劳动成果最好的比喻和赞美了。
陶姨给了她和朴莆一大堆的酸甜的果子,叫不上名字,吃起来却很甜。
朴莆接着带尼小裳去了桃花坞的桃花河。
路上碰到的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抑或是花甲,都愉悦地叫着:“朴莆,你们好啊!”
朴莆便回头对尼小裳说,女孩,听到没?他们在向我们问好。
尼小裳把头点得飞快。
桃花河水流清澈。
时而有白色粉色的花瓣随波而去。
这条河,通到哪啊。
朴莆:镇子之外的任何地方。
尼小裳突然想知道,这里的桃花可以飘到自家的自来水池里么?她突然想到了家里的她和他。他们好不好?他们是不是还在找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走出门的时候他们是那么地决绝。他们冲她吼着:不要给我回来了!好,不回去,不回去。于是她就捧着一个兰色的包,抱着一个梦到了这个让少女的她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是她不能不想那个她居住的地方,她可是那里骄傲的公主啊。她在想,水水好么?沐沐好么?还有抹茶,琉漓,袅袅,还有7998。
朴莆说,女孩你想家啦?
尼小裳摇头。她开始转而思索“女孩”这个半带魅惑的称呼,以及眼前这个大男孩的笑。恰如这个季节的桃花一样,悄然绽放。
朴莆说,女孩,你可以继续住下去。
尼小裳说好,我不要投降。
朴莆带着她去拍桃花,流水,飞鸟,绿叶,清风,云朵。
她笑得勉强,心飞到远方。
尼小裳开始痴迷这里的水蜜桃味的冰棍。恰如雪水滑入她的口腔。朴莆总是在回来的时候给她捎上几支。
尼小裳吃得津津有味。她告诉朴莆她是多么不喜欢冰淇淋的腻滑味道。
朴莆说,你是被宠坏的小孩。
尼小裳便吃吃地笑。
朴莆从山崖跌下来是一个下着雨的午后。他被抬进铺子的时候尼小裳发出了一声尖叫。
他的腿上全是血,甚至脸上都有被拉伤的痕迹。
这让尼小裳吓得大哭起来。
朴莆,朴莆!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朴莆勉强笑着说,尼小裳,你知道么?桃花山上桃花真艳,朴莆想给你摘几朵,放在你的小阁楼里。可是……对不起呢,尼小裳。
尼小裳哭得更厉害起来。
尼小裳说,朴莆,别担心,我来照顾你。
被宠溺地像公主一样的尼小裳开始了她的女仆生活。
尼小裳开始学会做点菜。简单却也精致。她开始帮他洗衣服,带着血的衣物就那么在她手心里,她一边哭一边唱着歌。
尼小裳只是个孩子而已。
她从头到脚地开始怀念起她的家来。
可是朴莆在这里,他需要她的帮助。
她开始与一个小贩为了菜的价格而争执,她开始在乎每一丁点糖果的包装,她开始挑三拣四,她开始体验到了生活的困苦。
她当然记得,离家的那个清晨,正是因为想买那条她所钟爱的裙子而争吵。
裙子很漂亮,但料子却不怎么样。却要卖300多块。
尼小裳不是一个天生富裕的孩子。可她固执着,倔强着。她想在这个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非凡。
于是她哭,她闹。终于将自己的身子移出了那个家。
她微微叹气。
朴莆说,女孩,饭做好了么?
几天后朴莆带回一只流浪的小狗。在桃花坞不停地绕圈。
女孩们总是天生喜欢这些小可怜的,尼小裳便抱着它一整夜。她每天给她最精致的饭菜,她笑得得意。
桃花坞里的那群小家伙自然被这条有着传奇背景的小狗狗有了极大的兴趣,整个糖果铺子里突然热闹起来。
流浪的小狗。流浪。
多么像她。
小家伙们肆意地笑着,像疼爱弟弟一样地抚着小狗的毛。
尼小裳决定叫它小朴莆。
对门住进一个女孩。行色匆匆,素面朝天。
她背着和她一样的蓝色背包。
当尼小裳和她目光对视的时候她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秒。
朴莆说小裳你看那个女孩,她大概是和你一样从家里跑出来的。
尼小裳只是笑,继续帮朴莆包装糖果。
朴莆开这么样的糖果铺子,其实生意不见得好。桃花坞人口并不多,青石板上只是几个孩子在发出生命的笑。冷清。
尼小裳开始怀念那个城市的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朴莆却从不怠慢他的糖果,他找最漂亮的包装纸将它们装起来,偶尔扎上七色的蝴蝶结。朴莆说,女孩,你看这样的糖果多美。
尼小裳也陪他笑。
她住的那个阁楼在雨天会漏水。朴莆会紧张地固执要和她换房间。
尼小裳已经开始承担义务做菜了。小朴莆就在她的脚下不停地打转。
而对门的女孩似乎从来不和她们一起吃。尼小裳突然看她很像朋友琉漓,那个同样是行色匆匆的女子。她们多么像。该死的,她又开始怀念起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手机,在几天前掉进水里报废了。她来不及看那些短信和未接来电,她只是一味地对自己说不能屈服。
朴莆说,女孩,你在这里已经1个月了。
尼小裳点头。
朴莆继续说,你要知道,你离开他们有一个月了。
她没敢说话。怕一冲动眼泪就簌簌而下。
正是昨天,那个对门的女孩子,趴在她耳边说,她认识她。她所住的那个城市到处有她的寻人启事,包括电视。
她觉得她够潇洒,足以这样。
潇洒。潇洒个P。她已经把那些冲动和年少的无知懵懂都淡化了。她终于知道爱是那么离开不得。她也知道这里这个叫朴莆的男孩子,已经用他的友谊让她融化。
朴莆说,女孩,你知道么?很多年前,我离开了家。我是多么不情愿。可是家里两个我深爱的人已经不能再相爱了。我以最决裂的方式走出那个幸福的圈子。我是多么想要温存的感觉可是我没有。女孩,你知道的,你很需要他们。而他们,同样,爱着你。当你再也回不去的时候,你或许会很难过。我不骗你。
尼小裳哭着趴在他的肩膀,她叫着,我不要我不要,朴莆,这样多么糟糕。我不要回去,我可是骄傲的公主啊!
朴莆微笑并且怜惜地拍着她的肩膀,他说,女孩,你要知道,骄傲的公主得有一座城堡。你的城堡不是桃花坞,它在你该去的地方。桃花坞很美。是吧。
那天朴莆为尼小裳准备了最丰富的菜,有她最喜欢的糖炒栗子,还有一些她熟知的菜。
对面那个女孩也坐了下来,她低着头说,尼小裳我们回去吧。
朴莆说,是啊。回去吧。
尼小裳准备好东西,她对着这个阁楼轻轻微笑了一下。她双手合十,她说,朴莆,祝你幸福。某些片段在她脑海里忽闪而过,包括她偷偷拍摄朴莆的样子,她费力搬着所谓脏兮兮的煤球,她寻找着行云流水,以及她的每顿愉快的晚餐,还有她的小朴莆,和她一样的流浪狗。
她说,朴莆,再见了。
她背着蓝色的包,和那个女孩一起,沿着来的路线往回走了。
朴莆冲尼小裳摇着手,记得,桃花坞里有个温暖的铺子,里面住着朴莆,他会时刻等着你来探望,他会给你很多糖。
尼小裳的包里,塞满了他给的糖。
小朴莆在他的脚边不断地打圈。
尼小裳流了眼泪。她不是回去投降,她是回去告诉他们,她的叛逆一月去了一个奇妙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很善良的男孩,他叫朴莆。还有一条狗,它很是可爱。
当尼小裳回到爸妈面前时,所有感情的防线崩溃。
他们相拥着,安慰着,流泪着。
尼小裳突然问他们:你们有没有收到我的桃花瓣?
那天在桃花河,她就已经动摇。
她知道,爱有多么重要。
她说,妈,我会做菜了,你得尝尝。
回头她便看见,她所要的那条裙子,就挂在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