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纪争的肩骨断裂开来,断了的肩骨冲破肌肉的束缚支棱出来,白森森的,看着煞是恐怖。
少年的身形一顿,内腑在裴辽的真气冲入体内之时便受到巨创,而后一口鲜血顺着喉头直往上涌,和着已经吞咽下肚的鲜血在少年嘴里鼓嚅了几鼓嚅,而后顺着少年紧咬的牙关往外倒涌而出。
深入骨髓的痛楚霎时让纪争绷直了身体,眼神有了瞬时的茫然,牙关也松了少许,瘦小的身体也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
但是他还没有死,他还很清醒。仅仅是一瞬,少年的眼神便由茫然转为清明。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决不放弃给敌人造成更大伤害!
一直藏在体内从未消退过的凶狠劲头被激发了出来,少年的眼睛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里头闪烁着的凶光看得想要上前阻止的季云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已经抬起的脚硬生生被钉在了原地。
那是人所能拥有的眼神么?
那样的眼神,仿佛是饿了一冬的狼终于看到了食物,也仿佛蛰伏已久的洪荒凶兽,凶狠,以及残忍。
奋力将涌到嘴里的鲜血咽下去,少年目光凶狠,牙齿深深的扎进裴辽的血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口大口的吸吮,将大股大股的鲜血吞咽入腹。
血噬经在没有心法口诀也没有入定的情况下自发的运转,体内的真气在经脉中奔行,速度越来越快,而从鲜血中转化而来的真气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二掌的裴辽正要提起真气再给这小子一击,顺利送他下到黄泉,陡然觉得体内真气有些虚弱,竟然有些提不上来。
虚弱的感觉从被纪争狠狠咬住的脖颈处传来,而后不过是一瞬,便往下向着全身蔓延。
这是……怎么……
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在心头浮现,紧跟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他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惊恐的神色。
就在这时。
“不要——”
一声凄厉绝望的叫声陡然响起,连英儿跌跌撞撞扑了过来。
看到纪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时她心中就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连忙追上来想要拉住少年。
但少年跑得极快,就像一阵风一样,只不过是短短的时间就拉开了与她的距离,而后转了个弯,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连英儿并没有武功傍身,如何追得上他,一路紧赶慢赶,少女只觉得这一辈子都没有跑这么快过。
但是她还是来晚了。
远远的,她只模糊看到裴辽一掌击在少年肩上。
巨大的恐慌绝望陡然攫住她的心脏,那一瞬间她甚至都不能呼吸,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一瞬,少年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沾满了裴辽的头脸和衣裳,在阳光下是如此的刺目,烧灼得她的眼睛都在发痛。
她扑了过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如龙卷风一般,瞬间便卷过这一段不短的路程。
“不要……”
连英儿凄厉的嘶喊着,一头向着裴辽撞去。
我身份卑微,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万贯家资,没有高绝的武功,也没有近妖的智慧,甚至手边也没有趁手的利器,我所有的,只不过是这一条命,以及这一颗有着刻骨铭心仇恨的心脏。
欺辱,折侮,轻蔑,不屑,如此种种,也许我会为了苟全性命不得不忍下来,那是因为我想活着。
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比活着更加重要。
比如,那些我所珍视所亲爱的人。他们是我生命中的珍宝,如果有任何人胆敢染指,那么我也只好舍却性命。
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让我的亲人受到哪怕一丝伤害。
一声闷响。
巨大的冲撞力使得全身气力都在流失的裴辽脚下不稳,蹬蹬蹬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而连英儿也因为这一撞头晕脑转,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这一声闷响也仿佛天外陨石重重砸落山巅,将被纪争凶狠的眼神所震惊的季云惊醒过来。
她站在裴辽的身后,看不到对方脸上惊恐的神色,只看到对方的手一动,运起真气想要给少年最后一击。
“够了!”
她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抬手骈指如风制住裴辽的穴道。
但就在她想要将满脸鲜血的纪争从裴辽身上扶下来时,她才发现,少年的身形一动也不动,仿佛长在了裴辽身上一般。
她甚至暗中运起了真气,然而少年只是死死地咬着裴辽脖颈,目光凶狠,神情狰狞。
季云果断出手制住少年的穴道,这才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少年“撕”下来。而此时,少年的牙齿中间,赫然正叼着一块肉。
那块肉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裴辽的脖颈蓦地喷出一股鲜血,叫季云手疾眼快点穴止住了。
“放开我!”裴辽低喝一声,声音冷得要掉出冰碴子来。
但季云却从中听出来他的虚弱,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师兄……”
“我让你放开我!”
裴辽怒吼,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抖动,他的眼中凶芒毕现,身体也因巨大的愤怒微微发着抖。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伤到,竟然会被这么一个低贱的仆役给伤到!
身体诡异的虚弱让他惊恐,而在过后这惊恐则让他感到耻辱——什么时候,在面对一个下贱的仆役时,他堂堂辜家庄弟子竟然也会生出恐慌来了?!
平生大耻!
他现在就要将这小子给撕成碎片,否则不足以平息他心中彻骨的仇恨!
“季云!你要是不想死就马上放开我!”
……
季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师兄,小妹觉得你如今还是冷静一下为好。”
“好!好好!”裴辽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厉声喝道:“季云!你真敢同我做对!你可不要后悔!”
季云没有理会他,她望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按住了缓过气来就要爬起来同裴辽拼命的连英儿,冷声道:“如果不想死就赶紧带着你弟弟离开。”
连英儿被她单手制住动弹不得,她死死咬着嘴唇,发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却仍然掩盖不住她心中刻骨的仇恨。
闻听季云此言,她惨然一笑,面上涌动着绝望和疯狂,咬着牙狠狠道:“小争死了,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陪葬!”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她的齿缝间被逼出来的。她现在恨不得像小争一样,扑上去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你弟弟并没有死。”季云冷冷道,“但你再不想法子救他的话,他很快就要死了。”
连英儿挣扎的动作猛然顿住,眼睛倏地瞪圆,秀美的脸上显出呆滞的神色。然后很快,那呆滞就被转换成了巨大的惊喜,混着她脸上还在滚滚而下的眼泪,显得尤为滑稽。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颤抖着,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仰着的脸上充满了渴求与希冀。她渴望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希冀这不是自己悲伤至极时产生的幻觉。
季云顿了一下,松开对她的压制,淡淡道:“你最好快点,他的情形可支撑不了多久。”
同门这许多年,裴辽的功力有多高她是知道的,而裴辽蓄力已久的一掌并没有将少年一击毙命已经令她很是惊奇了,但如今少年人事不省,想必离死去也不远了。
连英儿连滚带爬扑倒晕迷不醒的少年身边,抖着手去探纪争的鼻息。
还好,虽然微弱得几不可闻,但终究还是有的。
巨大的惊喜瞬间笼罩了少女整个身心。她的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嘴已经止不住的往两边咧开了。
还活着,小争还活着!
她又哭又笑,抱住少年瘦小的身躯费尽了力气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前挪。
小争不怕,姐姐带你去治伤,姐姐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摄于裴辽素日威势的一众弟子们远远的望着,裴辽歇斯底里的怒吼在身后回荡,少女抱着自己的弟弟,一步一步,身后开出了一路血色的花。
梅香苑。
一道白色身影在院中闪转腾挪,周身剑光缭绕,煞气腾腾。
啪!啪啪!
置于架上的花盆接二连三的破碎,盆中植株和泥土跌落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喝!”
一声轻叱,那白影将剑光一抖,只听不远处的老树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一枝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树枝应声而断。
“小姐,出事了!”
婢女的声音陡然响起,院中白影一顿,不甘不愿的停下手来。看那娇俏模样,正是辜家庄的大小姐,辜善芸。
“何事如此慌张!”
辜善芸冷冷喝了一声。她现在的心情极为不好。
一想到萧明宸竟然跑去争鸣楼去见那个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她就觉得心里窝着一口恶气,不撒出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明宸哥哥是她的!少女咬着嘴唇,满脸恼恨和不甘。
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还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丑八怪,随便被人夸几句就敢自称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真是不要脸!
“小姐,连英儿的弟弟给裴少爷打伤了,如今她正跪在院门口,求您救她弟弟一命。”
辜善芸霍地转过身,凤目冷光一闪:“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