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傅容,纪争并没有什么了解——就连他的脸也因为被纪争揍得青肿而辨认不出本来面目,其他诸如来历身份等更是一概不知。
唯一的线索就是阴阳岛和阴阳倒逆经。就这还不知道是不是傅容为了糊弄他随口说出来的。
过了这么长时间,人海茫茫,就算是他想要找人报仇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寻思了半晌,少年也只得无奈地暂时放下了报仇的念头。
报仇的念头是放下了,可心中另一个念头又升起来了。
他想回家了。
六岁时被老骗子带离纪家村,经过了这么多年,对于家乡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当年从五行门逃出来时,他不是没想过要回家,只是那时他年纪小,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怎么分辨,又如何能回去?
到后来被卖到辜家庄为仆,虽说活多了点,可到底还是个安生的地方,能够给他提供安逸温暖的居处,足够厚实能够抵御寒冬的衣物,小孩便就此安顿了下来。
直到现在不得不离开辜家庄,少年心中对于家的那份渴望又重新被唤起。
那么就回家吧。
此时已经过了惊蛰,雷声已发,万物复苏。
纪争还顾虑着辜家庄,此行一直挑拣着荒僻之处行走,足足在山里转了大半个月。
幸而如今天气回暖,结束冬眠出来活动的野物也多了,少年同老猎户学了几招,他人聪明学得又快,这一路的收获很是不少,遇上村寨城镇就同人家换一些饼子干粮,是以这一路倒也不虞会饿着。
眼看就快要到清明了,天气已经十分和暖了。
纪争估摸着过了这么久,离开辜家庄也有一段距离了,该是不会再有人来捉他回去问罪了,因此见着一座繁华的城镇便进去了,思谋着先找份活干,也好攒些盘缠。
毕竟离开纪家村时年纪还小,且在此之前又从来没有离开过,如今隔的年岁久了更是记忆模糊,找到回家的路实在渺茫,少年总也不能一直靠打猎的微薄所得维持生计。
有道是家中有粮心里不慌,像纪争这样独身漂泊的可谓是身上有银子心里才不慌。
进了城,纪争先将路上碰巧打的两只獐子拿去卖了,得了些许银钱,转头买了两个馒头,靠街边拣了个地方就开始狼吞虎咽。
边上却有个酒肆,生意还挺红火。
酒肆里靠窗坐了两个江湖人,刀剑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桌面上,唯恐别人看不出来他们是江湖人似的。
这两个不仅嗓门大,一说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几乎整个酒肆都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纪争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而后突地脸色一变,叼着半个馒头转身,愣愣地看着窗内的两个人。
那两个正说得唾沫横飞,不想窗外一个瘦小的少年忽的转过身来,愣愣地盯着他们,还往窗边走近了几步。
那少年的眼神太过怪异,看得坐在右边那个虬髯大汉心中大不痛快,登时就要发作,不想那少年看着他,愣愣道:“辜家庄……被灭门了?”
辜家庄被灭门了?
纪争万分不能置信。
辜家庄怎么会被灭门?谁干的?什么时候?
第一次听到两人提及时纪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这几个字数次被提起,少年才终于肯定,在他离开辜家庄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辜家庄被人灭了,那么……连英儿呢?
少年心底蓦地涌出一股冰冷寒意,将他冻结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不敢深想,心中犹自冀望是自己一时听错了。
“纪争!”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纪争仿若未闻,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有反应。那人接连又唤了数声,眼见纪争还是呆愣的站着没有动静,索性过来拍他的肩膀。
肩膀传来震动,纪争愣愣转身,茫然无措的眼睛在看到来人后猛然一亮,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是你!我……”
季云一把捂住他的嘴,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多说,而后轻声道:“你随我来。”
纪争跟着季云七弯八拐进了个小客栈。
季云警惕的四下望了望,这才小心地合上房门,转过身来。
纪争早已按捺不住,急声问道:“季师姐,他们说辜家庄被灭门了,这是真的么?”
季云望着他,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她抿着嘴,沉默地点了点头。
“此事……确然是真的。”她涩声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雷鸣轰然从纪争心头划过,震得他脑子里嗡嗡直响。
纪争睁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她,好半晌,才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那是……真的?”
“那我姐呢?我姐姐连英儿呢,她怎么样?!”纪争猛地扑了上来,抓着季云的手臂,目光急切的在她脸上扫视,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季云只觉得少年力气大得惊人,抓着她手臂的手像是铁箍,被抓住的那一条手臂骨头都像是被捏碎了一般,疼痛不已。
但她并没有挣开少年的手,只是迎着少年五分期待渴望五分恐惧的眼神,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沉默在此时成了最好的答案。
少年眼中的渴望期待瞬时消散不见。
他茫然地松开了季云的手,脚下踉跄着倒退几步,口中喃喃:“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曾几何时,少年发誓说再也不会让自己所珍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曾几何时,少年说要变得强大,要保护好所有对他好的人。
……
现在,他的确没有看见连英儿死在眼前,但那是因为她死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
那个美丽娇俏的少女啊,那个他视之如亲姐、也待他如亲弟的少女啊,在他发誓说要保护她之后,就这么突然的死去了,死在他不知道的时间,死在他刚刚逃离的地方。
纪争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都在发疼。喉咙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了,就连呼一口气都是那般艰难。
他想哭,哭连英儿的惨死,哭又一个亲爱的人离开了人世,可是他的眼睛却干涩无比,喉头也像被石头塞满了,哽得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想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只会夸口,可脸上的肌肉似乎被经年不化的寒冰冻住了一般,就连张开嘴也是那般艰难,更别提牵扯起一丝笑容。
他只能愣愣地站着,面上有几分哀恸,更多的则是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他亲爱的人会离他而去,为什么不是连他一起死去?
为什么是在他离开辜家庄的时候,为什么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他的姐姐带走?
为什么当时不等着她一起走,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死讯?
……
少年在茫然过后忽然暴怒起来。
我已经发过誓要保护自己亲爱的人了啊!我已经在努力变强了啊!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会有我亲爱的人离开人世!
贼老天,你就是这么玩我的么?!
我一直在努力,那是因为我想要活下去;我一直在拼命变强,那是因为我想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足够保护自己珍视的人。
可为什么就这么一点微小的愿望都得不到实现?!
如果这是命,那么我从此以后再不信命!
我纪争的争,是争命的争,更是抗争的争!
季云望着少年忽悲忽怒神色变幻不定的脸庞,不由暗叹一声,心中紧跟着涌出无限哀伤。
她从小就拜在了辜良易的门下,对辜家庄对师父师娘的感情比之自己生身父母更为深厚,不想一朝祸从天降,竟会发生这样的惨祸。
正自垂泪哀恸,忽听少年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杀气的声音——
“是谁干的?!”
季云愣愣抬头,对上少年凶狠狰狞的目光,一时竟然觉得连呼吸都被扼住了,冷汗倏地涌了出来。
“你……”
“究竟是谁干的?!”纪争暴怒低吼,眼底隐现血红之色。
不管那是谁干的,不管那人有多高的武功多大的势力,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将他掀下来踩进地狱里!
季云一时被纪争的气势所夺,被他这凶狠狰狞的模样骇了一跳,脚下不由自主便退了一步,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定了定心神,低声道:“九幽门。”
“九幽门?”纪争嘴里重复了两遍,眼中厉芒划过,“那是什么地方?”
季云定了定神,沉声道:“九幽门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神秘的门派,无人知晓地处何方,若然不是此番九幽门门主亲自出手,江湖上大概都已经忘记还有这么一个门派了。”
纪争心思实则颇为机敏,闻言即道:“若真是如此,辜家庄同九幽门无仇无怨,为何那九幽门的门主要对辜家庄下此毒手?”
季云闻言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且坐下,听我慢慢给你道来。”
纪争盯了她一眼,强自按捺下心中涌动着的愤怒和杀意,自去一旁坐下。
“此事……还得从善芸师妹说起。”季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显然此事对于她来说也很难开口言说。
又是一阵沉默,她忽然抬眼,看向纪争,问道:“你可知萧家萧明宸?”